“你平時的生意一定很不錯.”

第二天清晨,多納塔“啪嗒啪嗒”踩著毛絨拖鞋走出起居室。

在看到茶几上擺放著的香檳瓶以後,她不由感嘆道:

“一大清早就香檳配早飯,在我家都沒有這麼奢侈.”

對此,吉姆沒打算跟她解釋自己徹夜沒睡的事情。

他只是從旁邊將那一大包送過來的衣服扔給了她。

“待會兒換上這個,然後跟我出去一趟.”

多納塔伸手接住了那一大包衣服,然後問道:

“去哪?”

“地上七層,你的那位發瘋的金叔叔最後在那裡見過一位心智調整師.”

吉姆回答道。

按照安東尼的說法,那個發瘋的賽博精神病“金”從來沒有安裝過深度3的調整改造“飛馬”。

那麼作為一個準深度3的調整者,他惟一一個能夠在失去意識的情況下,被不知不覺安裝上這玩意的地方,想來便只有心智調整師那裡了。

多納塔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隨即摸了摸自己手裡的那個包裝——在看清楚裡面裝著的東西以後,她臉上那原本隱隱有些期待的表情瞬間失望了起來。

“碎花連衣裙!你的審美怎麼跟我那個……”

多納塔剛準備吐槽吉姆的審美跟自己那個古板的老父親一樣,但話說到一半,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麼的她停住了嘴。

咬了咬下嘴唇,她把那袋衣服夾在了胳膊下,隨即一言不發的走到了衛生間。

這是常有的事情了——當親近的人走後,人們總會想起這樣的細節。

瑣碎而無關緊要的細節,就好像牆上的一塊不明顯的汙漬。

但讓人難受的從來都是那些細節。

【沒錯,我故意這麼買的】

在陳妄開口詢問之前,吉姆如此道。

透過與自己記憶中的安東尼進行共情,吉姆能夠很輕鬆推演出對方平時會給自己的女兒,買什麼風格的衣服。

【為什麼?】

對此,陳妄不由問道。

【讓她有個口子可以宣洩一下情緒,她是那種沒人提醒,在不知不覺間會把自己逼到懸崖邊上的人】

稍稍仰起頭,舒緩了一下自己脖子壓力的吉姆如此道。

【那你呢?】

陳妄沒由來的問道。

【我什麼?】

吉姆反問道。

【聽著老兄,我知道自己這方面只是個菜鳥,所以本來是準備不插嘴你事,默默旁觀的。

但自從見到那個女人以後,你的狀態就有些不對了……當然,我認識你也沒有多久,可能這才是你平時的狀態也說不定,但是……】

【我的狀態很好】

吉姆晃了晃自己的腦袋回答道:

【只是見到一個本來應該死在二十年前的熟人而已,在這個瘋狂的時代,這大概不算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光是我所知道的,就有不下五種方法能夠做到】

一定要說的話,吉姆他與第一深潛者一同復活這點反倒是更加離譜。

【我不是在擔心這個……嚴格來說,我也算是死而復生的幽靈】

對此,陳妄半是調侃的說,隨即他繼續道:

【但我沒打算跟你討論所謂賽博死靈巫術的事情……就算是我也能夠看出來,你的那個老相好,那個叫哈內爾的妞,她有問題,而且問題很大】

吉姆費力直起了身子問道:

【難得我們能夠在同一個問題上達成一致,但我還是想問一下,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自己能夠看出哈內爾身上的詭異,主要是因為自己曾經與對方渡過了親密無間的四年時光。

而在這二十年來,吉姆曾不止一次的推演過,假如對方活著,那她可能會是什麼性格。

這種思想遊戲的結論有許多,但沒有一個是像如今這樣,依舊保持著二十年的那個性格——起碼錶現出來的表現,保持著那個性格。

但對於第一次見到哈內爾的陳妄,他是怎麼看出對方有問題的?

陳妄的答案,簡單得讓人忍不住想發笑。

【她從踏入了這座房間開始,就一直在嘗試駭入這裡的主控電腦。

從路徑上來看,她大概是想借此嘗試駭入到你的腦機介面裡……我說的一直,是包括了她最後展露出那副可憐巴巴樣子的時候】

【不止是你,她甚至連當時睡著的多納塔也沒有放過,並使用的病毒還是危險至極的玩意。

倘若不是我一直在修補防火牆,她說不定就已經成功了】

吉姆的腦海中隨即閃過了對方最後離開之前的表情。

【她是想殺了我嗎?】

他問道。

【這不好說……但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她貌似是打算給你安裝一個路徑嫁接的程式。

好讓你在未來某天上網的時候,能夠隨時將你拉到某個特定的域名裡】

【而能不能對你造成生命威脅,那要看在那個域名裡有什麼了】

陳妄如此回答,隨即他忍不住好奇的問:

【話說老哥你跟她到底是什麼關係啊?你們兩人之間是那種相愛相殺的感覺嗎?】

對於這番疑問,吉姆不由翻了個白眼道:

【你動畫片看得太多了些】

接著,他給自己點了一支菸。

他從來不喜歡跟他人談論起自己的過去,但或許是宿醉未醒,又或許是自己當前需要傾訴的緣故。

他看著眼前嫋嫋飄起的煙霧,不由開口道:

【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二十年前發生在伊甸安置區的,“天火墜落”事件……】

…………

在加入了天火小隊以後,吉姆才發現,與想象中的不同,這是一隻極為獨立的進攻性戰術武裝。

在伊甸安置區政府的任何檔案裡,都查不到“天火小隊”的存在。

他們的所有的存在痕跡,全部掩蓋在了政府官僚機器文山會海的隱匿位置——公共基礎設施可能被貪汙的款項、武器倉庫裡被多報出的損耗、一兩個原本應該作為冗餘的情報線路……以上的種種構成了他們的運作預算、裝備升級以及情報支援。

而他們與伊甸安置區政府所唯一能夠聯絡的方式,便只有一個老舊的非智慧電話。

一個被他們稱為“幕後boss”的人會透過那個電話單向聯絡他們,然後委派給他們任務。

絕大部分都是暗殺或者破壞性質的任務,而那些任務都與阿波羅生物有著直接或者間接的關聯——這一點,倒是如同他們一開始承諾的那樣。

“不過是從被一幫壞人所利用,到被另外一幫壞人所利用罷了.”

當時的吉姆如此評價。

安置區政府與阿波羅生物都是一丘之貉,沒有誰比誰高尚。

“假如一定要在兩個魔鬼中選擇的話,我會選擇開出條件更好的那個.”

對於這樣的選擇,哈內爾如此說道:

“因為它往往更加弱小,所以才會需要我們這種凡人的幫助.”

即便是吉姆也必須得承認,她的這個認知沒有錯——無論自己多麼不喜歡這個說法。

在完成訓練以後的第一次任務裡,整個十三人的小隊便死得只剩下了四個人。

與魔鬼簽訂契約並沒有為他們帶來足以改變命運的力量,隸屬於奧林匹斯的魔鬼,其實力要遠遠超過他們的想象。

然而那場損失慘重的任務,最終也為伊甸安置區爭取到了一份更好的合同——為了儘快平息政要人物被暗殺所引起內部權力迭代風波,阿波羅生物在汙染防控的補充合同上,作出了一絲微不足道的讓步。

依照大資料計算,每年會死於生物汙染的安置區居民,大概下降了百分之一個點。

聊勝於無的救贖,並且不會有人會知道,那是“天火小隊”的貢獻。

而在任務結束以後,逃出生天的吉姆與多納塔看著押運車後備箱裡感染了“石化病”,關節處長出了無數骨刺穿透面板而出的“隊友們”,久久沒有說話。

先前對方派出來的刺客,是彷彿全身被剝了皮的狐猴型怪物——它們反應靈敏、力量強大、數量眾多。

只是被這畜生抓傷,便會不可逆轉的感染上會令全身關節處韌帶與肌腱鈣化的病毒。

阿波羅生物在生化改造上的造詣,在奧林匹斯秩序中無人可出其右。

量產生物武器,早已成為了他們公司的特色——但第一次親身經歷那些生化怪物的人,往往都會染上不輕的ptsd。

吉姆與哈內爾能夠在襲擊中活下來,並不是因為他們有多強,僅僅是因為他們負責的是掩護的工作。

吉姆不斷回看著身後的隊友們,聽著他們垂死的呼吸聲。

這時候,正在開著車的哈內爾在那時冷靜了下來,她如此說道:

“說不定下一次就該輪到我們了……我們不會永遠這麼幸運的.”

當時的吉姆也是這種想法。

然而,事實卻是他們兩人都錯了。

【像那樣的任務,我們總共經歷了二十次】

吉姆如此對陳妄說道。

地獄一般的二十次輪迴,有時候是團滅到只剩他們兩個人,有時候活下來的人會多一些。

但無論如何,每一次的任務,都是相似的慘烈。

【牛逼啊!】

陳妄不由感嘆道。

【然後呢?你們想辦法逃出了那個地獄?】

對此,吉姆將手中的香菸摁滅在了掌心,然後才道:

【然後……我們兩個人都精神崩潰了,決定一同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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