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當李峰騎著那輛二八大槓腳踏車，晃悠悠的走在上班路上的時候。
與以往不同的是，只是過了一整晚，訊息傳達的，現在的他彷彿是全廠一萬多名職工全都認識的大名人。
這不。
“李教練早吶！”
“李校長，找您打聽打聽事情！”
這出了四合院的大門，剛上東直門大街，都沒騎多遠，至少被三四波人給攔了下來，看穿著都是廠裡的職工工裝，李峰也只能被迫選擇下車跟他們溝通。
“李教練，你們駕校還收學員麼，我聽說史二愣家裡的娃，都考過了，咱家娃年齡也合適！”
“那個李校長，聽我家孩子說，大部分都考過了，是不是真的，咱們軋鋼廠的駕校，真有這麼靈光！”
認識的不認識的，眼熟的不眼熟的，反正這條路上，這個點兒基本上都是軋鋼廠的，一片深藍色的工裝。
原本不知道訊息的，聽著前邊人大聲吆喝，那耳朵跟接收器似的，四處環顧，彷彿是瓜田裡的猹，四處吃瓜。
“差不多吧。”
“還得等那邊車輛監理所的具體訊息！”
“我不確定！”
胳膊被死死拽住的李峰，這下真的見識到了車間裡幹活的工人們的力氣，你別看他們瘦不拉幾的樣子，那一把子力氣，能把胳膊給捏出印子。
擺了擺手，說了些客套的話，現在成績單沒下來之前，李峰也把話不說滿，看著周圍人殷切的目光，現在感覺自己像是塊唐僧肉了。
昨天估計的事情，今天還真實發生了，但這波浪潮來的太強烈了，直接把這個始作俑者，給拍到了岸邊上。
他低估了這個年代普通人對於車子的執念，哪怕是再過幾十年，國人對於車輛，總是有種莫名的情懷，身份與面子的象徵，更何況在這個腳踏車都稀缺的年代，那能開上車，父母們出門腰桿子都比別家直。
後邊害怕遲到的李峰，把圍巾索性往上扯了扯，只露出倆大眼珠子，這才安安穩穩的到了軋鋼廠的門口。
“李峰！”
剛把車子在車棚裡鎖好，神色詭異，像是個佛爺的李峰，就被人喊住了。
“噓，小點兒聲！”
瞅了瞅門口那邊的李學文，李峰趕緊豎起了手指，這不是在給自己添亂麼，進門的這些大爺們，聽到李校長的名字，基本都在四處張望，在找他呢。
收到了李峰的訊號，李學文了然的點了點頭，偷偷摸摸的倆人，鑽到了門衛室邊上，這才開始跟地下工作者似，相互接頭。
“哈哈，李峰，你現在可出了大名了！”
“你別說了，我一早晨跟做賊似的，你快說，找我啥事，再不去點卯，咱科長非得給我記遲到！”
拍下了李學文搭在自己肩膀頭的胳膊，李峰皺著眉頭，謹慎的觀察者四周，姜科長可是老記仇了，肯定還記著昨晚自己耍他的事兒。
“沒啥事，感謝你，我弟昨晚回去說了，考的還不錯，沒出問題，應該能拿到駕照！”
給自家點了一支菸，李學文看了看手上的那包荷花，隨後直接塞進李峰口袋裡，他知道面前的人抽菸不收禮，一包煙的感謝他還是不會拒絕的。
“幹啥啊，幹啥啊，你就拿這個考驗幹部，你別給我釣魚執法！”
從口袋裡掏出那包拆了封的荷花，李峰狐疑的看了眼李學文，他可是記著，對方的職業是保衛科的。
“釣魚執法？”
“什麼意思！”
“你想多了，我不抽菸，這是我爸那邊弄來的，不值錢玩意！”
“我弟這塊多謝你了，入伍的事情這下問題不大了！”
開始是沒反應過來李峰說的那個詞兒是啥啥意思，看他表情也感覺不是個好詞，趕忙跟他解釋道。
“大不大以後再說，我前些天介紹過去的那個腦袋圓乎乎的病人，去你家看了沒！”
李峰還是惦記著崔師傅這事兒，這老崔，別腦門一熱顧及面子，真不好意思去瞧病，直接去了西南，估摸著就真沒救了。
“那是你介紹過去的，那可是全國勞模，我見過他報紙上的照片呢，我認出來了我爸還不信！”
李學文表情一臉詫異，過年期間真有個腦袋圓熘熘的去了自己家看病，沒想到那個人是李峰介紹到自己家裡的，這人自己還是報紙上見過的人。
“噓，小點兒聲，對，就是他，我猜他肯定不提我名字，你爸給瞧了沒，他那病能不能治！”
著急忙慌的看了看手錶，時間還夠，李峰一邊看向李學文，一邊看向運輸科那邊。
“我爸說是受了內傷導致的，還好出了醫院就過來了，沒耽擱功夫，瞧了之後，給他開了藥方，他抓著喝的話，應該能恢復好！”
可能是剛剛過完年，瘦猴還沒來得及跟大傢伙把訊息散播出去，李峰掏出了崔師傅留給自己的鑰匙，在他眼前晃了晃。
“出事的時候當時我碰巧在車上，把這全國勞模的給救了，送去了醫院，好傢伙，非要把自家房子鑰匙給我，我看他面色不對，上次你弟說過你爸會瞧這病，沒想到還真能瞧好！”
“給你房子？”
這下李學文可算震驚了，這年頭房子比自己車還大件，倒座房這種沒人住的都要一兩百塊，更何況全國勞模的房子。
“他要去西南援建三線，我先幫他看著吧，人不錯，所以惦記著這事兒，既然能瞧好，能放下了一點。”
“那可真是個爺們兒！”李學文不禁點了點頭，認可了李峰的話，在普通人的認知裡，偏遠地區還是苦窮的地方，人人都有理想主義，但真能下決定的，又能有多少人。
“不說了，回頭我代替他，給你爸送個錦旗！”
拍了拍李學文的肩膀，再次看了眼手錶上的時間，看了看進大門的職工已經沒有多少人了，直接撒丫子往運輸科那邊跑去。
“錦旗~！”
站在原地的李學文有些哭笑不得，這年頭還有患者給大夫大張旗鼓送錦旗的。
到了運輸科，看了眼停車場這邊興高采烈的學員們，那些大聲吆喝三五成群的，估計是考得好的。
成績差的，已經自覺提著桶，雙手通紅的擦車子去了，別說，經過了幾個月學習，眼力見還是有的。
“李副科長，正式通知下來了，機關那邊的人事科，通知您，去更換一下證件！”
到了樓上的大辦公室，剛進門的李峰，掃了一眼辦公室裡的眾人，這邊一直盯著門口的辦事員，見著正主回來了，趕忙過來賣個好。
“行，我知道了！”
“李副科長，要不，我幫您去吧！”
辦事員看了下李峰，心情很好的樣子，此時不舔，更待何時，主動想要幫忙跑腿。
“沒事，不用你，謝昌軍呢，沒見著人，是不是遲到了！”
對於主動示好的來人，李峰都會笑臉相迎，跟小夥子點了點頭，開始給人穿小鞋，雖然自己不記仇，但不意味著，某些人還可以在手底下襬爛，好歹是名副其實的副科長了。
大辦公室裡的人看著李峰掃視的目光，有些低下了腦袋，有的一臉錯愕，然後一副看熱鬧的樣子，這李峰喜歡新官上任三把火，看來準備拿之前說錯話的謝昌軍開刀了。
“沒，沒見著，這大清早的，人吶，不應該吶！”
既然副科長都開始找茬了，有早已和他看不對眼的人站出來配合了，表情疑惑，動作浮誇，那一臉疑惑的樣子，真像是關心同志的樣子，看不出絲毫表演痕跡。
“現在這個時間，那就是遲到了，讓他來了到我辦公室找我，有事找他！”
揪人小辮子，這點兒李峰還是會的，對著大辦公室裡的人虎著臉，表現出自己對於他的遲到問題，非常重視的樣子。
這樣既是提醒了眾人，自己現在要抓遲到到問題，你們最近悠著點，另外，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收拾他，上次考玩笑說的績效考核，獎金是運輸科出的錢，現在就有了送上門的藉口。
“嗨，這真當年沒過完吶，活該誒他！”
看著李副科長一臉嚴肅的進了裡邊的小辦公室，外邊的眾人竊竊私語了起來，為謝昌軍這個大混子默哀，誰讓他那時候嘴裡沒把門，得罪了這位運輸科的貴人。
手指間在棕紅色的辦公桌邊沿劃過，李峰推開了那扇木窗，怔怔的看著樓下，這間辦公室，現在才名正言順的屬於自己。
“當，當！”
“進~！”
“李副科長，您留在那邊的茶杯，還有菸灰缸啥的，我都給您送過來！”
擰過頭看了看門口，李峰還以為是姜科長叫自己去開會，沒想到是崔建，腆著臉推門進來了，懷裡抱著個紙箱子，裡面放著雜七雜八堆滿了放在原來運輸安全股的東西。
“怎麼著，這麼急著把我的東西收拾出來，是不是你自己想坐那個位置？”
從紙箱子裡取出在百貨大樓買的茶杯，，李峰把玩了片刻，隨後鄭重的放在辦公桌的中心，拿崔建開起了涮。
“副科長，您可別，我哪裡敢鳩佔鵲巢，這不是，你正式提拔的通知，咱們科裡都收到了，想著您東西還一直留在那邊，特地給您搬家來了！”
崔建被李副科長直白的話給驚著了，雖然未嘗沒有那份打算，但是這個時候還是得夾起尾巴，虎鬚摸不得。
“安全股這個位置一直缺著也不是回事，回頭問問上邊什麼打算！”
老崔還是比較會來事兒的，當初第一次進辦公室，這貨很會舔，把當時新當官的李峰，捧得很舒服，而且交代的事情也有頭有尾，本身也是幹部編制，李峰也有順水推舟培養自己班底的意識。
現在自己正式提拔至運輸科副科長，那安全股股長的位置就是空出來了，老地盤，還是得守住了。
果然，聽著李副科長意味深長的話，崔建像是聽懂了什麼，主動把桌上的杯子擦了擦，然後去早晨送進來的暖水瓶裡，給倒上了開水。
“李股長，跟您的時間雖然不多，但咱們都是知根知底的自己人，我的底子您也是知道，家裡好不容易出了個幹部，開心了一年，後邊就一直沒動靜，我也是想進步的！”
雙手捧著水杯，輕輕的放在了李峰面前，崔建臉上的神色不停的處於變化中，可能是想起了這些年的蹉跎，有些唏噓。
“你跟他們幾個不一樣，江雨婷後邊有他父親，張大山憨了一點，古浩然則是太機靈，有些過頭了！”
李峰話中的意思很明白，他是屬於中間一點，有眼力見，沒什麼背景，只是沒有像李峰這樣碰到機會和肯拉他一把的貴人。
“我明白，李副科長，說實話，我是對咱們股的那個位置有想法，希望您幫我跟上邊說一說，我崔建以後惟您馬首是瞻！”
看著十指交叉，穩坐在椅子上的李副科長，話都說道這份上，自己再不懂，那可就別混運輸科了，崔建拍拍自己的胸脯，一臉誠摯的看著自家老股長。
“合著，你之前就是離心離德，不想聽我話唄！”
端起了桌子上的茶杯，李峰微微抿了一口，茶杯裡的熱騰騰煙氣，把自己的臉烘著有些舒服，早晨騎車過來，凍得是夠嗆。
“別，副科長，您別那我開涮了，您之前指東，我也不敢朝西吶！”
搓了搓手掌心，崔建聽出來老股長話中的揶揄，見他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這才放寬了心。
“當，當！”
門口傳來了敲門聲，辦公室的兩人視線隨之轉移到了門口。
“進來！”
“李，李副科長！”
門口赫然站著幾個月前，還在教育李峰的大混子，謝昌軍，可能是對於李峰坐穩了副科長的位置有些難以置信，喊出副科長稱呼時，賊心虛。
雖然不知道姜顯達為什麼一直不收拾這貨，但李峰心甘情願當這把殺豬刀。
“都幾點了，你今天遲到，跟科長打過招呼麼！”
抬起手腕朝著謝昌軍，李峰收起了剛才的笑臉，眯著眼睛看著門口的這位。
“我……！”
“行了，去百貨大樓那邊，找京城照相館的人，帶著相機過來，給樓下駕校學員照證件照！”
看著這貨磨磨蹭蹭說不上來原因，李峰直接打斷了他的解釋，讓你跑腿，還能光明正大扣你獎金，就看你嘴還欠不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