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佗接到的軍令,是押送魏人俘虜回鄉後換取糧食,然後再押送這批糧食和即將淪為奴隸的魏人前往大梁交付。

先前他們從滎陽到戶牖鄉,數百里路程一路安全走下來,是因為這些魏人青壯知道自己是要被押送回鄉,故而十分聽話。但現在,他們卻是清楚的知道自己被押到大梁後,就會淪為秦人的奴隸。

這樣一來,路上就少不了尋機逃亡的事情。

總會有人,用性命搏一搏自由人生。

對此,趙佗並不留情,一連砍下五個逃跑者的腦袋。

當湖滿鮮血的人頭插在矛尖上,展示在那些魏人面前時,魏人們終於低下腦袋認命了,不再想著逃跑。

慈不掌兵。

這是趙佗領兵過程中學到的東西,該殺便殺,不管是對下屬還是對待俘虜,一切以完成任務為準則。若是過度仁慈,只會滋生禍亂。

解決魏人逃跑的問題後,接下來擺在趙佗面前的是路線問題。

從戶牖鄉前往大梁的道路有兩條,一條是先南下去外黃過夜,然後從外黃往西走,一天後抵達陳留,再從陳留前往大梁。

這一條路的好處是可以去外黃見一見楊熊和趙賁,而且因為是交通大道,沿途都處於秦軍的重兵控制之下,外黃城有七百秦軍,陳留更有桓昭的大部隊在。

不過壞處,也是顯而易見。

所以趙佗略微思索後選擇了第二條路,直接從戶牖鄉一路往西,順著通往滎陽的道路走,然後中途從一條岔道南下,前往小黃過夜,再走數十里,便可抵達大梁城。

馬車滾滾,車隊在西行道路上開拔,趙佗回望戶牖鄉,心中略有遺憾。

他並沒有得到陳平的效忠。

原因之一,是他來遲了,陳平已經當上了張氏的女婿,生活用度不愁,家中還有嬌妻陪伴,在戶牖鄉頗有地位。這種條件下,正常人都不會選擇離開老家,跟著趙佗離去。

在傍上張氏之前,陳平家中貧困,更被鄉人傳為“盜嫂之徒”,處境十分困難。

趙佗如果能在那時候前來,幫助陳平擺脫困境,很有可能讓其歸心。

錦上添花總不如雪中送炭。

雖然後面有趙佗為俘虜求情的事在,但他辦的不夠完美,最後變成了以人換糧,陳平對他的感激有限。

當然,趙佗感覺最大的原因還是自己如今年歲太小,地位也不夠。

如果自己是真正的將軍,身居高位,就可以光明正大的開幕府,以幕府中的官職相邀,陳平想必不會拒絕。

如今趙佗只是個區區五百主,雖然暫管著一千人的部隊,但終歸職權太低,給不出吸引人的東西。

就像當初的麗食(Yì)其(jī)一般,趙佗雖然說動他出山,但在小黃立下一功後,因為外黃之戰中無他用武之地,麗食其便藉著照顧弟弟的藉口回了陳留。

究其原因,還是趙佗無法為對方提供施展才能的舞臺,若趙佗是領兵大將,能夠隨心所欲的指派麗食其前往相應城池立功,對方肯定不可能離去。

“管他的,反正軍吏調任,也不能帶走原本的部下。就算現在將陳平和麗食其收入麾下,一旦我被調走,他們還是不能跟我同去。等他們再多成長一段時間吧。至少這一次,我在他們心裡肯定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將來未必沒有收入囊中的機會。”

趙佗在心中開解自己,同時又憧憬道:“滎陽之戰斬獲眾多,還擒獲了魏豹,這般功勞,一定可以讓我升爵到五大夫。這次押送糧食前往大梁,在那裡應該就能將爵位頒發給我了吧。”

“五大夫啊,昔日那個蒙裕,也只是五大夫爵位吧。”

就在趙佗心中暗想時,黑臀騎馬過來,對趙佗嚷道:“公乘,前面有一群魏人,裡面那幾個像是輕俠之徒,咱們要不要派人去抓起來問問?”

聽到這話,趙佗眼睛微眯,看向前方走在路側的一群魏人庶民。

大概有四五十人之多,其中有一部分是拖家帶口的魏人家庭,裡面有婦孺老弱。

另外還有十多人則是身著布衣的年輕男子,他們腰間配著劍,從行為舉止來看,應是魏地的輕俠。趙佗注意到,那些輕俠中,還有個戴著儒冠的男子,竟是個儒生。

見到路上有大批秦軍過來,那個儒生和輕俠們反應最快,徑直往旁邊的林子裡鑽。剩下的魏人庶民有的跟著鑽進了林子,有的見秦軍過來,都嚇傻了,竟跑不動路,趴在路邊瑟瑟發抖。

“應該是想要遷徙到其他地方。”

趙佗心中一動。

秦軍主力部隊屯聚在大梁城外,其餘的偏師也主要收縮在陳留等重要城市。魏國廣袤的農村地區,秦軍一般只會在鄉邑屯駐五十人左右,像戶牖鄉這種要地,趙佗也只給留下了一百人。

這樣一來,密佈於鄉邑四周的裡聚村落,秦軍留下的這點人數是無法控制的,所以魏人們依舊可以四處流竄,從一地遷徙到另一地。

對於這種情況,秦軍並不會花費精力去管,也沒有那個兵力和必要去管。

秦軍的目的是滅魏,只需佔領重要城市,保證交通順暢。等到大梁淪陷,魏國社稷滅亡後,再從國內派來秦吏,慢慢對魏國各地進行清理。

這種情況下,趙佗自然不會派人去進行追捕,他說道:“我們有軍令在身,護送糧食和那兩百魏人前往大梁才是當務之急,路上遇到的魏人只要不擋道和找麻煩,不用去管。”

“哦。”

黑臀應了一聲,滴咕道:“我看裡面有個儒生抱了個包袱,圓滾滾的像是什麼好東西。不過現在人都跑的沒了影,要不然乃公定讓他開啟看看。”

密林中。

陳餘縮在一叢高草裡,紅著眼盯著大道上趕路的秦軍部隊。

有一個輕俠靠過來,低聲道:“陳君,我看這批秦軍應該是押送軍糧前往大梁的。他們趕的車上全堆滿了糧食。”

“這些秦人可真是野蠻,除了糧食,我看他們軍隊裡還押了好幾百咱魏國的農夫。那些人應該是被他們抓去做奴隸的。陳君,吾等既然遇上了,不如今日夜襲他們,一把火燒了秦人的糧食。若是能鬧出一些亂子,說不定還能讓那兩百人趁機逃跑。”

一個輕俠獻上妙計。

周圍幾人低聲附和:“王兄好計,咱們之前在小黃只搶下張君的頭顱,都沒機會殺上幾個秦人為張君復仇。現在既然遇上,不如找機會一把火燒了這些秦人的糧食,若是能趁亂殺上幾個秦人,也算是復仇了。”

聽到這話,陳餘的目光才收了回來,他先看向自己懷中圓鼓鼓的包袱。接著抬頭冷笑道:“一兩千石的糧食,再加上幾個秦人,如何能算是為我兄復仇?”

“陳君?”眾人將目光望來。

陳餘恨聲道:“刎頸之交,誓同生死。張耳與我共立誓言,願同生共死。他被那攻破外黃的秦將害死,我自然要尋機復仇。這些秦軍,足有千人,你們之計絕難成功,反而有覆身之危。何必去平白招惹,耽誤我復仇之計。”

一輕俠道:“陳君所言,是欲前往外黃,殺那秦將?”

陳餘搖搖頭,看向懷中包袱,輕聲道:“非也,我欲先送吾兄前去大野澤,與妻兒團聚。否則若吾等身死於此,那吾兄則再無與妻兒相見之日。且之前吾兄傳信,讓我前往大野澤照應嫂侄,若是不去見一面,對不起吾兄相托。”

那輕俠皺眉道:“既如此,那何時去外黃復仇?”

陳餘冷哼道:“我不去外黃,我要去楚國。”

“楚國?”眾人愣住了。

陳餘冷聲道:“殺人復仇,不過小道耳。我陳餘要幹就幹大事!”

“年初楚國向秦王遣使進獻青陽以西之地,以求和約。但時至今日,尚未交割完全,我聽說是青陽諸地的屈氏領主不願捨棄自己的封地,楚國內部也是戰、和不定。我欲前往楚國,說動那屈氏之人殺秦使者,促成楚國與秦國反目!”

“楚,大國也!雖被秦人數破,但其力猶存。若我能讓秦楚開戰,定能大量殺傷秦軍,以無數秦人的鮮血來為吾兄陪葬!”

“殺吾兄之仇人,豈是那外黃區區一秦將,而是殘暴的秦國!我陳餘有生之年,必與秦國作對,想盡一切辦法,將這秦國覆滅!”

陳餘說話擲地有聲,驚得周圍輕俠呆若木雞。

復仇,不是隻殺一秦將。

而是挑起戰爭,殺死無數秦軍,用一生時間與秦國作對。

格局。

這就是陳餘與他們這些輕俠之間的差距。

眾輕俠反應過來後,皆向著陳餘下拜。

“陳君大志,遠非吾等能比。吾等願為陳君效死,共覆秦國!”

陳餘頷首,目光卻沒有看這些跪地的輕俠,而是透過茂密的林葉,看向道路上正在緩緩前行的秦軍。

特別是秦軍隊伍中的一輛戰車,戰車上正有一秦將昂首而立。

陳餘眉毛微微皺起。

這秦將的年紀,可真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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