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吧,都是袍澤戰友,同一個庚什裡出來的,不器重你這個黑屁股,還器重誰呢。”

趙佗呵呵笑著,將黑臀從地上拉了起來。

這黑屁股平日裡嘻嘻哈哈,下流猥瑣又愛開玩笑,從來沒有個正經樣,但真到了關鍵時候,還是十分靠得住的。再加上他腦筋轉得快,下手又狠,算是個人才,趙佗便將他引為心腹。

如今黑臀向趙佗下跪宣誓效命,證明趙佗並沒有看錯,這傢伙心狠手辣,但卻是個知道感恩的人。

旁邊的涉間看著這一幕,臉色平靜,但望著黑臀的眼神柔和了許多。

趙佗向涉間望來,亦笑道:“間,恭喜你,如今也成了大夫爵位。”

涉間點頭道:“這事多虧了你。”

話少表情冷,涉間還是原來的模樣。

趙佗早已習慣,指了指不遠處的食肆道:“時間尚早,且去吃點東西吧。”

“好勒,乃公正好剛上完混,肚子都騰空了。”

黑臀嘻嘻一笑,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

涉間也沒有意見,三人便走入對面一處食肆中。

如今時候尚早,食肆中沒幾個客人,黑臀一進店就嚷道:“店家何在,乃公要吃狗肉!”

秦國的食肆都是官營產業,店主拿的死工資,對於招呼客人一向不積極。聽到有人叫喊,一個黑臉男子才慢悠悠的踱步過來,臉上還一臉不耐煩。

但當他一眼看到三人頭上的板冠時,臉色頓時一變,特別是趙佗頭上的雙板長冠。

雖說在大秦帝國的首都,大夫爵位滿地都是,兩個大夫算不了什麼。

但公乘這種級別的人物,還是很少見的,特別是冠下的這張臉還如此年輕。

“幾位客人要吃什麼,我馬上親自下廚操弄。”

黑臀眼珠子一轉,想到以前在鄉中聽過的食物名,叫嚷道:“吾要吃狗苦羹,犬脅炙,犬肝炙……”

涉間平靜說道:“一碗黍臛,多加肉。”

至於趙佗,想了想,說道:“一碗羹湯便是。”

“哎喲,阿佗,阿間,你們兩個如今也都是有爵位在身的人了,咋吃的如此寒酸,配不起咱們身份。若是捨不得錢,這頓我來請客。”

趙佗翻了個白眼,他昨晚在宮裡吃了不少好東西,現在沒啥胃口。

就在等店家上菜的時候,趙佗開始問起了兩人接下來的打算。

黑臀滿臉嬉笑道:“哈哈,乃公如今既有了大夫爵位,又得了數萬錢的賞賜,回去定要先把裡監門的女兒弄到手。其他的日後再說。”

趙佗只當沒聽到,目光望向涉間。

這位昔日的瘦弱少年,經過沙場征戰,如今已長得十分結實,再加上頭戴的大夫冠,早已和趙佗初見時那個冬日裡著夏衣,腳上穿破鞋的窮苦少年判若兩人。

唯一沒變的,就是他眼中那股狠勁。

“報仇。”他冷冷說道。

趙佗對這個答桉早有預感,問道:“何仇?”

黑臀臉上的笑也止住了,皺著眉望過來。

涉間看著眼前二人。

趙佗和黑臀,皆是戰場上同生共死的袍澤,生死之間都走過來了,也沒有什麼不好說的。

他略一沉默,就將自己的身世說了出來。

這是一個很簡單,也很狗血的故事。

涉間原本的家並非是和黑臀、趙佗一樣的上原鄉,而是隔壁的下原鄉涉水裡。

那處裡聚住的居民大多都是涉氏之人,是春秋時期一位涉氏大夫的後代。

涉間的祖父名為涉重,是整個涉氏的族長,曾在杜縣當過縣吏,有著大夫爵位,平日行事頗有威嚴。

涉間的父親叫做涉山,是涉重的第二個兒子,上有兄長,下有幼弟,平日並不受涉重寵愛。

到了青春萌動之時,涉山血氣上湧,忍耐不住,與家中一名隸妾通姦,雖然他行事隱蔽,但時隔日久,那隸妾還是生下了一個嬰孩。

有了孩子,此事自然無法再隱藏下去。

涉重聽說了這事情,勃然大怒。

他乃涉氏一族之長,又是堂堂大夫爵位,平日最重禮法聲名。

如今自家兒子竟然和一個最低賤的女奴通姦,還生下了孽種。

這事情更是鬧得整個鄉里全都知曉。

這讓最顧忌名聲的涉重,怒火沖天,再加上其他兩個兒子在一旁添油加醋。

憤怒之下的涉重再也忍耐不住,竟然抄起棍棒,將涉山和那女奴活活打死。

秦律,“擅殺子,黥為城旦春”。

涉重不經法律活活打死自己的兒子,明顯觸犯了秦律,按律該當處以黥面,並罰作城旦的刑罰。哪怕他是大夫爵位,能夠獲得贖免,但身上的爵位也會被削去。

然而秦律裡又說,“主擅殺、刑、髡其子、臣妾,是謂非公室告,勿聽。”

家主殺死自己的兒子和隸臣妾,官府不受理此類桉件,就算告了也不聽。且如果強行要求控告,那麼控告的人就有罪,要進行處罰。

在這種互相矛盾的法律體系下,涉重殺子的事情並沒有人追究。

不過他清醒後終歸良心未泯,沒有對遺留的嬰兒進行殘害,而是將其扔給了隔壁裡聚的一位涉氏遠親收養,從此不再過問,只當沒有這件事情發生。

那個嬰孩,便是涉間。

後來,涉間的養父在戰場上死難,養母亦死在一次風寒中,只是在死前,將涉間的身世告訴了他。

從此,失去雙親的涉間,在里閭間艱難求生,家中的房屋田宅被人看中,巧取豪奪,將他趕了出來。

於是涉間便落魄到冬穿夏衣,與狗爭食的地步,只能靠著為人庸耕打雜勉強維持生存。

等涉間到了十七歲傅籍之時,正逢秦王政再次徵召士卒遠赴燕地支援王翦。

他這種無依無靠的落魄男子,自然是受到徵發的人選。

所以,涉間帶著恨意進入了軍營,進入了庚什中。

在那裡,他遇到了趙佗。

一件冬衣加身。

一句“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讓涉間原本冰凍的心融化了。

原來世間,並非全是惡人。

聽完涉間的講述,黑臀拍桉而起,將店主剛剛端上來的一盤烤狗肝直接砸翻。

黑臀怒道:“阿間,我隨你去,助你報仇。把那些侵佔你房屋的傢伙通通收拾掉,還有你那……”

趙佗亦開口道:“此事,我們幫你。”

“不用。”

涉間搖頭道:“我如今亦是大夫,自有辦法復仇。”

趙佗擔心的看著涉間,涉間回給他一個放心的微笑。

“你去做你的事情便好,我的事情,自己能夠解決。”

當三人從食肆中出來的時候,亦到了分道揚鑣,互告別離的時間。

“間,若有需求,儘管找我。”

“沒錯,只要你一聲叫,我黑臀隨叫隨到!”

涉間點點頭,向兩人一聲告別,轉頭離去。

趙佗站在原地,見涉間的身影終究消失在人海中,他轉頭看向黑臀,問道:“你是否要和我同車回上原鄉?”

黑臀眨了眨眼,嘿嘿笑道:“阿佗,我就不用了。剛得了些許賞錢,我得去女閭玩玩,你且自己回去吧。”

兩人告別後,黑臀消失在前往女閭的道路上。

眼見兩位戰友皆走,趙佗也平靜下心情,看向城外方向。

如今戰事已經結束,他也該到了回去的時候。

那處小小的裡聚裡,還有一人在等著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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