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春城頭。

楚王負芻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屈明怎的如此遲慢,這都什麼時候了,為什麼他還沒押著俘虜來。”

“大概是霧氣的緣故,所以屈明將軍行的慢,不過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想來一會兒就到。還請大王稍待。”松陽君景昭輕聲開口,解釋起來。

楚王負芻撇撇嘴,不怪他開始生氣,因為站在城下空地,原本滿懷激動準備觀賞秦軍俘虜入城遊行的觀眾們,那些一大早就從附近鄉邑里聚趕來的楚人,大多有些不耐煩起來。

時間不停流逝,而原定押送俘虜入城的隊伍還沒到達,這讓許多人在竊竊私語。甚至還有楚人農夫擔心著家裡未做完的農活,開始轉身離去。

不僅是城外,就連城內原本激情滿滿的壽春居民,也有許多轉頭回了屋裡,各幹各的事情。

這哪能行啊,要知道如今連雲中君這位高貴的天神,都在淝陵上看著這一幕。

要是讓雲中君看見這些子民如此不給自己這位大王面子,那他楚王負芻豈不就要在天神面前丟大臉了。

“靳夏,立刻派兵出城,不準這些人離開,在沒看完俘虜入城前,誰也不準走!還有城裡那些人,也全都給我從屋子裡趕出來!”

楚王負芻憤憤說道,此番押送俘虜入城的儀式是在昭顯他楚王的功勳,是他楚王誇耀自己的時候,每個楚人都必須看。

“唯,臣這就派兵把那些人全趕回來。今日之事,乃是我楚國數十年未有之大勝,所有楚人皆當一觀,如此方能凝聚我楚國人心,一展我大楚雄風。那些人若是不願觀看,就是在蔑視大王,不願我楚人同心,臣請誅之!”

靳夏笑著開口,他對於這位大王的心理十分清楚。

楚王負芻聽到這話,頷首道:“你說的有道理,此番俘虜入城儀式,誰敢不看,那就是在蔑視不穀!你派人去吧,若是敢有反抗者,以嚴刑懲之。”

旁側的景昭嘴巴張了張,欲要勸阻,又看了眼大王和其寵臣的臉色,只得又閉了嘴。

好在還沒等靳夏去派人,遠方淝水八山的方向,就出現了一陣陣聲響,從霧中鑽出來一個個顯得模湖的身影。

“來了!”

“押解秦人的隊伍來了!”

有眼尖的人大叫起來。

城下許多原本沒了精神的楚人,神色又振奮起來。他們踮起腳,在人群中伸長了腦袋,想要看一看那被楚卒們押解的秦軍俘虜。半大小子們更是在人群中穿梭來穿梭去,個個往前面鑽。

“聽說這次俘虜裡有一個秦國的裨將軍,那可是個稀罕人物。”

“裨將軍?那是個什麼官職,有司馬大嗎?”

“不知道,反正是個大官。等會兒他過來的時候,我可要向他吐口水,嘿嘿,想想就刺激。”

不只是城下的楚人平民感到激動,就連城頭上,那些跟隨楚王負芻遠遠眺望楚國貴族們也興奮起來。

這可是數十年來未有之大勝!

這些被押解來秦軍俘虜,將真正的振奮楚人之心,驅逐數十年來積累在一代代楚人心中的恐懼。讓楚人們知道,秦國並非不可戰勝!

靳夏看著遠方出現的人影越來越多,也不等看清楚那些人的模樣,立刻舉臂呼道。

“我楚國此番能大勝秦軍,除了太一保佑之外,皆賴大王的英明神武。”

“楚國萬勝!大王萬勝!”

在靳夏的引導下,城頭上的楚國諸臣也跟著呼道:“楚國萬勝!大王萬勝!”

哪怕是頗為穩重的景昭,此刻也不由被陣陣高呼帶動的心神盪漾,亦跟著舉臂叫起來。

公卿貴族們高呼,守城計程車卒們也自然跟著高聲大叫。

聲浪一層接一層,就連壽春城內外數萬聚集的楚人百姓,也被這激情的歡呼所帶動,紛紛跟著高呼長嘯。

“楚國萬勝!”

“大王萬勝!”

震天的呼聲在壽春城上空響徹,這一刻,在那呼聲中,彷彿楚國的人心都因此而凝聚。

彷彿那曾經屠滅淮泗、鯨吞魯越,橫掃南方,問鼎中原的霸主之國又回來了!

他們依舊是戰無不勝的楚人,依舊是高昂著頭顱的祝融後裔,依舊是那隻在南方展翅翱翔的鳳凰!

城頭上,楚王負芻站在呼聲正中,激動地全身顫抖。

這一刻,他感覺自己變得越發高大與威武。

“大巫,雲中君可曾見到這一幕?”

楚王負芻側首,望向白髮蒼蒼的大巫。

大巫自是不會掃興,他望向八山方向,笑道:“雲中君自然看到了,大王之功勳,天神已經知曉,亦在讚賞大王呢。”

聽到這話,楚王負芻哈哈大笑起來。

他雙手拄著城牆,望向那遠處淝水八山的方向。

大笑道:“熊猶,你看到了嗎?你聽到了嗎?不僅是楚人們愛戴不穀,就連天神亦對不穀表示認可。只有在不穀的統治下,楚國才能真正的復興與強大。”

“不穀,才是真正的楚……咦,怎麼回事?”

楚王負芻話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雙眼大睜,死死的盯著那些從霧中跑出來的人影。

隨著距離接近,他已經能看清那些人影的模樣,確實是身穿赤甲的楚軍。

只是他們怎麼都在跑?

屈明帶著五千楚卒押送一千秦軍俘虜而來,自是應當緩緩行來啊,那樣才有儀式的感覺。

而且看上去這些楚軍士卒跑的混亂無比,東一個西一個,竟然沒有列成陣勢,怎麼看怎麼古怪。一眼望過去,這不像是押送俘虜前來的軍隊,更像是被人追趕的敗卒。

“屈明這是在搞什麼!怎麼連押個俘虜都弄不好,這麼混亂,是要當著數萬子民的面丟不穀的臉嗎?”

楚王負芻臉色陰沉下來。

歡呼聲漸漸停止。

城上城下,不管是貴族還是平民,全都瞪大了眼睛看著那些奔過來的楚卒。

這怎麼和想象中的場面不一樣?

秦軍俘虜呢?

還有這些奔跑的楚軍士卒,怎麼個個面帶恐懼,像是在害怕著什麼?

“秦軍來了!”

“敵襲!”

“我軍被秦人偷襲,大敗!”

……

向壽春逃來的楚軍士卒還未接近,其尖利的聲音就先傳到壽春城上。

“秦軍?偷襲?”

楚王負芻眨眨眼,既驚訝又疑惑,忍不住道:“這淮南之地哪來的秦軍,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誰來告訴不穀啊!”

沒人回答,也不用回答。

因為在那倉皇著向壽春潰逃的楚卒背後,一支身披黑甲的軍隊出現了。

那些人遠遠看去,就像是在霧中奔行跳躍的野獸,驅趕著驚慌的楚國士卒。

楚王負芻親眼看到,一個楚卒在奔跑中因腿腳絆在石頭上,整個人摔翻在地,緊接著,一個黑甲戰士就衝了上來,將手裡的劍毫不猶豫的插入那楚卒的後頸,鮮血狂飆,那楚卒只掙扎了幾下,就沒了動靜。

這樣的場面在滿城楚人面前不停發生。

那些逃潰的楚卒只要稍微跑的慢了一些,就會被身後的黑甲秦人追上,然後當場殺死,其殺人動作之快捷麻利,讓人看的心驚膽顫。

甚至楚王負芻還看到,有秦人嫌棄身上的甲胃妨礙了手腳,竟然當場脫下了黑甲,只著一層薄衣又開始追殺起來。

這是一場屠殺!

他們楚國引以為豪的軍隊,在那些如同野獸般的秦人面前,竟顯得不堪一擊。

太可怕了!

恐懼在壽春城數萬楚人心中滋生、膨脹。

那數十年來積累在一代代楚人心中,對秦人的恐懼又出現了。

“山東之卒,被甲冒胃以會戰,秦人捐甲徒裎以趨敵,左挈人頭,右挾生虜。此真乃虎狼之師……”

楚王負芻喃喃著,剛才因楚人歡呼而在心中升起的自豪之意徹底消失了,他的心中,只剩下無邊的恐懼。

“關城門!”

“快關城門!”

楚王負芻尖利大叫,身側眾多楚國公卿貴族也跟著叫起來。

而在壽春城下,那聚集在此的無數楚人也跟著叫起來。

“我的母呀,是秦軍!是秦軍!”

“秦人來了,快跑啊!”

……

剎那之間,城內城外數萬楚人盡數混亂成一片,哀嚎慘呼,不絕於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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