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春城。

北臨淮水,南接芍陂,土地肥沃,氣候宜人,乃是一座淮南大城。

楚考烈王二十二年,楚國自淮北遷都於此,至今已過去了十餘年。

在此期間,楚國憑藉廣闊的淮北之地與敵對抗,讓楚王和國中的貴人在這淮南豐饒之土享樂安居。整日痛飲美酒,左擁右抱,日子何其美哉樂哉。

直到去歲,一支從西邊以竹筏偷渡淮水的秦軍,給此城的數萬楚人平民和城中的楚國貴人帶來了一個巨大的驚嚇。

壽春的楚人忘不了,去年發生的駭人一幕。

淝水之畔,冬天的薄霧繚繞。

就在他們站在城外,翹首期待押送著秦人俘虜的楚軍歸來時。出現在他們眼前的,卻是丟盔棄甲,滿臉恐懼的往回奔逃的楚軍士卒。

潰兵後,則是滿臉嗜血的黑甲秦軍。

秦人兇惡無比,不僅殺敗了他們的軍隊,還在壽春城前耀武耀威,甚至對著他們的大王露出黑黝黝的屁股進行羞辱。

如此做法,真乃奇恥大辱。

但沒想到那只是恥辱的開始,這支秦軍接下來千里轉進,過鍾離渡淮水,攻蘄邑下符離,穿彭城而至豐沛,最終在泗水之畔,一戰擊破楚國左司馬的一萬大軍,打下一場以少勝多的經典戰役。

那一戰是秦國的輝煌與榮耀,但對楚人來說,卻是一種深深的恥辱。

趙佗。

那支秦軍主將的名字,從此深深的印進了壽春數萬楚人的心中。

如今,他回來了。

那個名為趙佗的男人,帶著更加龐大的軍隊,攜帶著甄城大破十萬齊軍,彭城攻滅三萬楚軍的輝煌戰績來了。

“真的是趙佗嗎?就是那個泗水大勝的趙佗?”

“就是他,聽說他已經拿下了下蔡,正在渡過淮水。”

“太一在上,若真是趙佗,這一次死定了。”

隨著城中楚人的交談討論,傳遞著最新的訊息。

恐懼,在這座楚國的都城中不斷蔓延。

“我回來了!”

與此同時,一支黑甲大軍剛剛渡過寬闊的淮水,踏上這片楚國最緊要最核心的土地。

趙佗下了船,眺望四周景象,不由感慨萬千。

特別是當看到遠處,籠罩在一層白霧中的八山時,他的神情怪異起來,忍不住想起去年的事情。

蔡武見到這一幕,立刻滿臉堆笑道:“趙將軍用兵如神,小人曾聽聞將軍上一次兵臨壽春,曾在八山上以樹枝藤蔓扎做兵人,嚇得負芻日夜不敢安眠,更不敢派人上山查探。將軍此舉可真是將兵法中的攻心之道運用到了極致,吾等小人十分佩服。”

趙佗生出一抹興趣,笑道:“負芻竟如此膽怯乎,區區木人,就能嚇得他不敢安睡?”

蔡武諂媚道:“非是那木人之力,實乃將軍之威矣。我在相邑時聽聞過往行商聊到此事,說是壽春附近,至今尚有民諺流傳。”

“說趙將軍過後,八山之上,草木皆兵!”

“草木皆兵?”

趙佗怔了怔,接著啞然一笑。

見趙佗笑了,蔡武也跟著傻笑起來。

他作為昔日統率五千相邑士卒的楚將,跟隨項渠追擊秦軍,在隘路一戰中慘遭大敗。

項渠和景同一口氣跑了,蔡武卻運氣不好,被秦人俘虜。

好在他盔甲夠亮,職位和爵位夠高,不會像普通楚卒一般被秦人砍掉腦袋換做軍功。

蔡武是個聰明人,順勢一個投降,就被趙將軍當做千金買馬骨的榜樣豎了起來,搖身一變,就成了秦軍的“招降大使”,之前去蘄邑說服蘄公開啟城門投降的,自然也是這位蔡將軍。

蔡武在傻笑中,目光卻望向遠處雲霧中的那座高大城池。

“快滅亡吧,只要楚國覆滅了,就無人再說我蔡武投秦之事。”

“為趙將軍帶路,或許我還能換點功勳,在秦國得些許富貴?”

一個時辰後,秦軍渡完了淮水,除去留在下蔡守衛的三千秦卒外,踏上淮南的秦軍總共有兩萬兩千人。

“趙廣,留兩千人在此岸邊紮營,接應我軍補給軍糧和後續友軍。”

“剩下計程車卒立刻整隊前行,兵進壽春,在城外開闊地帶紮營立寨!”

趙佗從容下達軍令。

這一次他們並非孤軍深入,在上將軍淮陽大勝,秦軍一路南下,擊破項城,甚至胡邑之後,通往淮水兩岸的水道糧運就徹底被打通了。

秦軍的糧食補給可以從滎陽裝載上船,一路順鴻溝南下,在項城處進入潁水,然後繼續順潁水南下,匯入淮河,最後再於下蔡兩岸停靠。

這樣一來,滎陽的糧食可以直接從水路抵達趙佗這一軍上岸的地方,就不會再有缺糧的危險。這也是趙佗之前戰事未分勝負之前不願出兵,定要在淮陽大勝後再率兵南下的重要原因。

打著趙將軍旗號的秦軍南下,在壽春城外數里處紮下營寨。

如此佈局,截斷了楚王向東出逃的道路,讓其只能死守壽春,等到秦軍主力南下,屆時便是甕中捉鱉之勢。

楚王負芻站在壽春城頭,望著遠方那連綿不絕的秦軍營寨,不停吞嚥著口水,攏在袖中的雙手微微顫抖著。

“趙佗豎子,欺我楚國無人啊!若非項燕逃走……”

“是了,都怪項燕那逆賊!”

“此賊比趙佗還要可惡,若非項燕違抗不穀之命,帶著不穀的精兵逃跑,局勢豈能落到如今的地步,不穀安能被趙佗圍在此處!”

楚王負芻咬牙切齒道:“不穀猜的果然沒錯,項燕早有反不穀之心,見不穀召他回壽春,便心中懼怕,選擇叛逃東去。想來他這一去定是要扶立熊啟為王啊。不穀早就知道了,不穀猜對了!”

“早知如此,項燕在壽春時,不穀就應該將他殺掉才是,讓他根本沒有背叛不穀的機會!”

楚王負芻怒罵連連,特別是想到從陳郢送回來的那顆血淋淋的首級,更是讓他憤怒無比。

“靳夏乃不穀忠良之臣,卻被這些逆賊弒殺,導致局勢潰敗如此,害的不穀坐守孤城。”

“項燕,昭原,熊啟……”

“逆賊,都是一群逆賊!”

楚王負芻越罵越生氣,越罵越激動,腦子裡甚至生出一個念頭。

“不穀要是能將那秦將趙佗,還有項燕、熊啟這些逆賊罵死就好了。”

他負芻罵人,自然是傷害不到對方。但不代表他就沒有咒死對方的能力!

“來人,給不穀將大巫叫來!”

楚王負芻靈機一動,竟想出一個主意,臉上滿是瘋狂之色。

很快,白髮蒼蒼的大巫就被人從神廟中叫到城頭。

“我楚國曆代先王,日夜奉祀諸神,恭敬虔誠,從未有過不恭之舉。今日秦軍兵臨城下,我楚國八百年社稷,有覆亡之危。在此危難之際,還請大巫向神靈祈求,降下神威,將秦軍和那些逆賊消滅,救我楚國啊!”

“只要神靈讓不穀保住楚國社稷,不穀定然日日祭祀,絕不懈怠!”

大巫驚住了。

大王讓我祈求神靈,降下神威,消滅秦軍?

眼見大巫發愣,楚王負芻滿臉猙獰,盯著他道:“怎麼?大巫做不到嗎?”

大巫被楚王負芻那凌厲的眼神一瞪,全身一個激靈,忙道:“此事可行!請大王沐浴三日,獻上犧牲,再讓全城楚人虔誠祈禱。神靈感大王和滿城楚人之誠,定然會降下神威,消滅秦軍,挽救楚國。”

聽到這事有戲,楚王負芻一張臉頓時舒張開了,感覺全身上下盡是一個爽字。

他問道:“不知神靈會用何法消滅城外秦軍?”

大巫眨了眨眼,心中將楚地諸神的名號過了一遍,說道:“吾等當祈求雲中君垂憐,屆時雲中君降下天雷暴雨,定然可以將城外秦軍盡數誅滅!”

雲中君?

莫名的,楚王負芻想起就在去年,他在城頭上被大巫手指八山,說那裡是雲中君所在的事情。

“不請雲中君!”

“不穀要請大司命降臨!”

“大司命乃是執掌生死命運之神,只要大司命降下神威,定然能滅掉所有與不穀作對的人!”

楚王負芻瘋狂大笑,雙眼已是赤紅一片。

“不穀要祈求大司命,收了趙佗和這數萬秦軍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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