蘄邑,一支數量龐大的赤甲軍隊正自北開來。

其數量眾多,足有萬人。

車輪滾滾,馬蹄拋飛,看上去頗有威勢。

但見到這一幕的蘄邑楚人卻大多滿臉苦澀,哪怕來者是他們楚國左司馬的軍隊,是為了追擊秦軍而來,但他們還是一點都不歡迎。

“蘄公,快進城取糧秣出來,我軍要在這蘄邑休憩。”

“燒水造飯,殺雞屠狗,讓士卒飽食一頓後,再率軍前去追擊那支東向的秦軍,解救你蘄公的兒子。”

左司馬昭平開口,聲音雖然平澹,卻飽含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味道。

“遵左司馬之令。”

蘄公苦著臉點頭。

等到他進城,看到蘄邑滿城的狼藉混亂後,臉上神色越發哀苦。

蘄公雖然被左司馬從秦軍的手裡救了回來,但沒想到還沒回到蘄邑,在路上就接到蘄邑被另一支人數更加眾多的秦軍攻取的訊息。

不僅城內糧秣資財被搶劫一空,連自己的嫡子鬥元都被秦軍給擄走,據那個從符離塞逃過來的兩司馬說,鬥元甚至還被秦人抓去詐取符離塞。

“我的兒呀,你可一定要無事啊。”

蘄公哀叫一聲,抹了抹眼淚,又去聚攏城內的手下,開始收繳城中楚人的存糧和豢養的雞犬牲畜,為城外的大軍收集食物。

蘄邑之中,一片雞飛狗跳。

蘄邑城外,新搭建的楚軍大營。

左司馬昭平坐於主位,看著躬身站在帳中的那個楚軍兩司馬。

他冷聲問道:“確定是五千人以上?”

葛嬰忙道:“回左司馬,下吏在離去前專門到一處高地上看過,雖然不一定準確,但這支秦軍的人數確實是五千人以上,他們有馬車十餘輛,上面載著一些傷員和輜重。還有戰馬近百匹,士卒基本披甲,武器有矛……”

聽完葛嬰彙報的秦軍情況。

昭平點頭道:“嗯,你很不錯,做事頗為機敏。既然符離塞被秦軍攻下了,你也不用回去,就留在我身邊做個短兵吧。”

聽到這話,葛嬰瞬間大喜。

堂堂楚國左司馬的短兵,哪怕只是一個小卒,那也比做符離塞的兩司馬要高貴太多。

葛嬰連忙叩首相拜,然後退下,前往短兵隊長處報道。

昭平看著葛嬰走出去,不由頷首。

這個來自符離塞的兩司馬倒是個人才。

在見到秦軍兵臨城下,大勢已去的情況下,沒有胡亂衝殺,也沒有逃跑消失,而是在觀察清楚這支秦軍的大概情況後,就帶著手下飛馬前來尋找自己,帶來了這份非常關鍵的情報。

這是昭平第一次清楚的知道那支秦軍的資訊。

雖說對方在淮南將事情鬧得挺大,先是藉著大霧突襲押送俘虜的屈明和五千楚軍,緊接著在壽春城下嘲諷和恐嚇楚王,最後還在八山上弄出一場木人疑兵計,掩護他們趁機東逃。

這種種手段,讓率軍回援的昭平知道後都忍不住讚了一聲,接著他就接到了楚王負芻下達的追殺這支秦軍的命令。

說是追殺,但昭平其實兩眼一抹黑。

這支秦軍有多少人?

他們的主將是誰?

他們潛入淮南的目的是什麼?

就為了恐嚇大王?還是想趁勢奪取壽春,與李信那支奇兵相呼應?亦或者是想在楚國腹地肆虐,擾亂楚軍部署?

這支秦軍東向,又要往哪裡去?

……

種種問題,昭平並不知道,但以他多年的軍旅經驗推測,這支秦軍多半隻有數千人,理由和之前松陽君景昭說的差不多。

雖然不知道對方潛入淮南的目的是什麼,但如今李信已敗,秦國伐楚之戰已經沒有勝利的可能,這支秦軍自然就失去了逗留在淮南的理由,他們東向的唯一出路,便是渡淮北上,穿過楚國上千裡之地,回到秦國去!

這是昭平的判斷,所以他沒有一根筋在淮南追,而是直接北上抄近路,要在蘄邑堵住對方。

真實的情況,和他判斷的差不多。

昭平本來是可以帶著大軍安坐蘄邑,等著那支秦軍疲憊的行軍到這裡時,給予對方迎頭一擊。

一萬對五千。

以逸待勞打長途行軍。

他昭平絕對穩贏,等抓住那秦軍主將和大王點名的黑臀,便可回到壽春覆命,小立一功。

然而一切都被那支突然出現在蘄邑的秦軍毀了。

“李由豎子!”

想到這裡,昭平恨得牙癢癢。

那兩千秦軍被一個叫做李由的軍候統領,全是收攏的殘兵潰卒,趁著蘄邑守卒不備的時候,突襲破城,還順帶抓走了蘄公。

這本來沒什麼,但那李由出現的時機實在是太巧合了,再加上鬥元在驚慌下看錯了秦軍人數。

導致昭平誤認為李由和其手下就是那支大鬧淮南的秦軍,這才兩日兩夜不頓舍的追了上去,將其一舉殲滅。

李由麾下的秦軍毫無戰鬥力,被昭平輕鬆擊破,也讓他知道原來眼前的是個假貨。

昭平又氣又怒,想要抓住那李由,砍了他的狗頭洩憤。

哪料到李由打仗不行,逃跑倒是一把好手,連一路追擊的楚軍騎兵都沒抓住他。

這時候蘄邑方向又傳來秦軍攻城的訊息,昭平只能憤憤的把俘虜的五百秦人全殺了。

他洩了一些怒氣後,這才放棄追殺那李由,帶兵南下。

結果沒想到剛至蘄邑郊外,就又收到了葛嬰帶來的,秦軍已攻破符離塞的訊息。

“左司馬,秦軍詐取符離塞,必定是想從彼處渡過睢水,然後回到秦境。”

同樣坐在帳中的景同開口了,他有些高興地說著:“秦軍蹤跡已現,吾等只需追上去就好,早晚能將他們堵住。”

昭平有心考校他,便道:“既如此,你說這支秦軍渡過睢水後將往何處去?”

景同略一沉吟,說道:“秦軍過了睢水之後有兩條路線,一條是沿著睢水走西北方向,過竹邑抵達相邑,穿過相邑後進入秦國的芒碭地區,直抵睢陽。”

“不過這條路線雖然近,但秦軍已經知道左司馬的存在,再加上相邑有我大軍屯駐,他們若是敢過去,必定覆滅。所以他們會選擇第二條路。”

“秦軍經彭城之後,繞道留邑、沛邑,從那裡進入魏地的單父昌邑附近,這條路雖然遠一些,但除了彭城有我三千駐軍外,再無其他兵力,故此他們一定會去彭城!”

啪啪啪……

“孺子可教也。”

昭平撫掌而笑,這景氏的年輕人資質真不錯,跟著自己在戰場上熘了幾圈,倒是會舉一反三起來,所說的話和自己的判斷差不多。

他點頭道:“你說的對,這支秦軍定會走彭城,繞道留、沛二邑回秦國。所以吾等要在此之前截殺他們。”

“秦軍和我們之間有三日路程的差距,想來他們渡過睢水後定會將附近船隻焚燬一空,我軍想要渡過睢水又要多耗一日,如此便是四天路程,哪怕再如何緊追,對方也會先我們抵達彭城。”

昭平說到此處,不僅不慌,反而笑道:“不過彭城有屈宋的三千守軍駐紮。我當派使者驅馬繞路竹邑附近,連夜疾馳,定能在秦軍抵達前將我的命令傳到彭城。”

“讓屈宋領三千人給我攔住他們!”

“三千對五千,哪怕打不過,也總能拖上幾日。”

“呵呵,如此一來,我大軍就可悠然而至,追上那支秦軍,將其一舉殲滅!”

說到此處,昭平冷冷一笑,轉頭看向彭城的方向,低語道:“你逃不掉的,我的小魚兒。”

……

此刻,睢水東岸三十多里的一處寬闊草地。

冬日陽光斜照,落在人身上,感覺暖呼呼的。

疲憊的秦卒或是相互倚靠,或是直接躺在地上曬著太陽休息。

臨時紮好的大帳中。

這支秦軍的諸位高階將吏正在議事。

“彭城有三千人,阻住吾等歸路,這也是我軍回秦國的最後一道關卡了,只要過了彭城,則留邑、沛邑可輕鬆穿過,諸君就能回家了。”

“只是彭城的三千楚軍,吾等當如何應對?”

趙佗開口詢問。

包括辛梧在內的諸將都有些沉默。

三千楚軍。

這人數說多不多,比他們還要少上兩千多。

但也絕不算少,且更有以逸待勞和背靠城池的優勢,亦絕非他們輕易能夠拿下。

“還能像之前一樣詐城否?讓那個符離塞的七大夫去詐城?”

五百主張賀小心翼翼的開口。

還沒等趙佗回答,辛梧便搖頭道:“楚人不會那麼傻的,我軍已經在淮北用了兩次,符離至彭城足有兩百里路程,只要後面的楚軍讓快馬傳報,他們多半會提前收到訊息。”

“且就算詐開城門我軍也很難奪取彭城,三千楚軍,除非能當場抓住他們的楚將,讓他們混亂之下才有機會,否則一旦被識破就是一場苦戰。而且對方不只是三千楚軍,城中還有數萬楚人,一旦被髮動起來,在城中抵抗,我軍絕不是對手。”

辛梧的話很有道理,讓眾人沉默下來。

他們在此之前,詐城屢屢成功,最主要目標都是些兵少城小的城邑,哪怕是符離塞,裡面也只有一千楚軍,他們只要能奪取城門,就能憑藉優勢兵力將城中守軍殲滅,從而取得勝利。

但彭城,三千軍隊啊,絕對不好對付。

且城裡還有數萬的楚人,若是在城外野戰,這些楚人或許不敢上戰場,但若是秦軍攻城,鐵定會有不少血性男兒舉著劍戟守衛家鄉。

所以秦軍就算詐開了城門,之後也少不了一場苦戰血戰,哪怕最終能贏,傷亡也不知道有多少。

“那咱們繞過彭城行不行,從其他小路過去,懶得理他們,哪怕路上沒有補給,缺少吃的,大不了又和當初在淮南一樣,咱們就吃橘……嘔……嘔……”

黑臀話到一半,忍不住乾嘔起來。

其他人也莫名感覺腸胃不太舒服。

趙佗搖頭苦笑,這年代的城池,哪是說能繞過就繞過的。

在這戰國時代,因為人口稀缺的緣故,對土地的開發程度非常低。

至少在秦統一,大修道路之前,各地的交通條件其實很差,在一座城與另一座城之間,往往只有一條道路相連。

這就意味著,國家之間的戰爭,都必須以拔點平推為主。

必須要沿著道路,一座城池接著一座城池的攻克過去。就算真的有小路能繞過這座城池,那你的後勤補給也基本完蛋,對方可以直接從後面給你斷掉,或是從後方追擊。

所以哪怕李信奇襲壽春,那也只是繞開楚軍主力所在的項城。前進路線還是得沿著平輿、寢丘、胡邑這一條線推過去,這些路上的城池是繞不過的。

像趙佗率軍前往壽春的路線,那也是得先打下新蔡,否則也到不了淮水邊上。雖然他最終靠著走淮水無人區抵達了壽春,但那可是付出了許多非戰鬥減員和斷掉補給的代價。運氣不好,可能在路上就直接全軍覆沒了。

黑臀所說的繞開彭城之策。

或許秦軍仔細找找,可能真從當地人口中找到繞過彭城的小路,但走小路的速度肯定比走彭城所在的大路慢。

如果他們後面沒有追兵倒是可以走一走,但如今楚國左司馬那一萬大軍隨時都可能追上來,一旦趙佗走小路,左司馬走大路,那麼對方速度就比他們快,可能會直接來一個反超,在前路將他們截殺。

繞開彭城,不行。

只能打!

眾將又商量半天,哪怕是辛梧老將,也想不出打彭城時減少戰損的辦法。

“離彭城還有幾日路程,大家先下去休息吧,路上再慢慢想辦法。”

趙佗輕聲說道,既然一時半會兒想不出,那再著急也沒用,還是先讓眾人好好休息才是。

在眾人離開後,趙佗亦走到帳外,看著天上那輪紅日發呆。

彭城擋路,如何解決?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急迫的腳步聲。

趙佗轉頭一看,竟見到黑臀急匆匆的跑來。

這黑屁股一見面就叫道:“軍候,我有辦法了!”

“哦。”

趙佗敷衍的應了一聲。

黑臀的辦法,多半是拍屁股想出來的,聽聽就算了。

黑臀卻毫不在意趙佗的態度,他走過來,雙腳站定,抬著下巴笑起來。

“你們不是說那守彭城的楚將是叫屈什麼的嘛,我尋思一想,這人不就和咱們抓獲的屈明是一家子?我就跑去問那屈明,問他認不認得那彭城守將。”

“結果屈明這豎子說他可以幫我們拿下彭城,嘎嘎嘎!”

黑臀得意的大笑起來。

趙佗一驚。

他們自從讓屈明詐取蘄邑後,就再沒讓他做過事。之後詐取符離塞也派的是鬥元,一路行來都過了好長一段時間,竟然差點忘了俘虜裡還有一個屈明。

趙佗讚許的看了黑臀一眼。

這傢伙,有時候還是蠻靠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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