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帝的封禪隊伍,一路經關中之地,然後走三川大道,往泰山方向行去。

咸陽距離泰山足有兩千多里,若是按一日三十里的行軍速度來走,需要兩個多月,接近三個月的時間來趕路。

而始皇帝最想要的封禪日子,則是在六月六日。

六六之數,合乎水德,正是秦國天命的象徵。

如果能在這一天封禪,更能顯示皇帝的神聖和權威。

東巡的隊伍在二月底出發,到達泰山,差不多就只有三個月的趕路時間,看上去有些緊,但實則皇帝這一路走得十分悠然,還不時停下來觀瞻各處景緻,且行進速度並不慢。

其中的原因,便是因為秦始皇此番東巡所走的乃是新修建不久的馳道。

在前年趙佗提議修建馳道的時候,按照諸位公卿的規劃,除了關係到隴西、北地邊疆的西方道外,優先順序最高的就是這條從關中而出,一路過韓、魏之地,直通齊都臨淄的東方道。

此路一打通,齊地有亂,則帝國就可以立刻出兵,經過這條大道,速達齊地,敉平一切叛亂,效率很高。

封禪的隊伍抵達三川郡的洛陽城時,秦始皇停下了他的腳步。

洛陽。

這裡是天下之中,所謂宅茲中國是也。

夏人建都伊洛之間。

商湯所都西亳亦在此處。

周成王也在這裡修建國都,號為成周。

及至周平王東遷洛邑,周室在這裡待了五百年。

這裡是三代之都,是華夏文明的中心。

始皇帝這一次東巡既是要封禪天地,彰顯自己的威德,更是不會放過洛陽這麼重要的地方。

他要在這裡待一天,祭祀夏禹、商湯、周文、武三代之聖君,以此昭顯大秦乃是承三代之嗣的天命之國。

始皇帝帶著奉常去搞祭祀了,趙佗自是不會跟隨。

他乾脆帶著幾個僕從,準備去參觀一下昔日周王所居的成周城,也不算白來一趟。

結果在外面溜了一圈,趙佗驚訝的發現這洛陽城到處都是黑色。

大概是提前收到了皇帝的旨意。

在這一天,整個洛陽的黃、青、白、赤四色盡數被蓋住或是扯下,不管是人,還是物,都是一身黑。

哪怕趙佗在軍營中看慣了黑甲的秦卒,但陡然見到滿城皆黑,還是有些發暈。

“眼睛都看黑了,這是想表示夏商周三代的配色都被大秦塗黑了嗎?”

趙佗站在城中,打量著滿眼的黑色,有些無語。

不只是趙佗感覺不舒服,另一人從此經過,見到趙佗後,走過來相互交談了兩句,說著說著,自個兒也提起了眼前的景象。

“皇帝信奉五德之說。

其五德者,以黃帝時有大地蚓出現,故黃帝得土德。

而後有青龍於郊外現世,夏禹據此為木德,以木代土。

其後有銀自山中溢位,商湯得金德,克夏而興。

至於商末,赤烏銜丹書集於周社,周人以此為火德,以周克商。

至我大秦,則是言昔日文公出獵,得黑龍一頭,故而為水德之瑞,以水克火,取代周室,故滿城尚黑.”

那人將五德之說講了一遍,轉而以雙目盯著眼前的趙佗,輕聲道:“君侯以為此五德之說是真是假?”

趙佗嘴角微微抽搐。

問我五德是真是假?

那肯定是假的啊。

趙佗很想痛快的罵上一句這是封建迷信,自然是假的不能再假。

在他看來,五德之說就是個統治者的玩具,到後面都被玩壞了。

比如後面漢革秦命,覺得秦不配稱德,故而漢初數十年皆為水德,漢軍為黑甲黑旗。

到了武帝時改為土德,便是黃衣黃旗。

及至王莽篡漢,認為自己是黃帝后代,自當為土德。

但土德被漢佔了怎麼辦,那就給漢改一改啊,在眾儒生的幫助下,王莽把漢的土德改成了火德,將五德相剋的輪轉,變成火生土的五德相生輪轉。

後來劉秀上位,以讖緯之說坐實了火德王天下,這才有“炎漢”之稱。

所以在西漢一朝,根本不可能出現打著赤旗,呼喊著“炎漢”的漢家軍隊。

光是一個漢朝就有水、土、火三德,隨意就被人更改。

這讓趙佗如何相信五德之說?

不過這時候面對此人的詢問,趙佗還是面色肅然的點頭道:“回公子,我大秦一統天下,承接三代之命,代周而興,自是有天命加身,五德之說自當不假.”

那人頷首,眺望遠處滿目黑色,幽幽嘆道:“此說若是不假,那五德運轉不息,則日後定有土德者出現。

不知何時會代我大秦之德啊.”

趙佗沒想到對方發出這種感嘆,頓時悚然一驚,忙道:“公子慎言.”

受到趙佗提醒,對方也發現自己失言了,忙道:“君侯提醒的是,是子嬰失言了。

我只是見這洛陽乃三代之都,而三代輪轉,商克夏,周代商,最終又被我大秦所取代,不由心生感嘆,說出了這些胡亂之語,還請君侯包涵,勿要外洩才是.”

趙佗笑道:“公子乃宗室敦厚長者,所言自是至理,但可惜剛剛我稍微走了下神,公子說的,我卻是沒有聽到,有些可惜了.”

子嬰微微一怔,接著啞然失笑。

“君侯,真乃當世妙人也.”

他向趙佗一躬身,行拜別之禮後,翩然離去。

趙佗望著子嬰離去的背影。

“居然這時候就在想代秦的土德者何時出現,這子嬰,還真是發現了一個盲點啊。

還是說,他已經有了憂患意識,意識到秦亡的可能?”

趙佗有些驚訝。

就像子嬰說的,始皇帝大肆宣傳五德之說,以此來表明自己擁有代周的天命,作為政治宣傳。

但將秦國放在五德之說裡,那就出現了一個問題。

五德輪轉,生生不息,秦既為水德,那日後定有代秦的土德者出現。

始皇帝考慮過這個問題嗎?

還是說。

趙佗抬起頭,看著城中那周室的宮殿所在。

“他真以為自己能萬年,大秦也能夠傳之萬世嗎?”

秦始皇在洛陽城祭祀完三代聖君,再次重申了秦國承接三代之嗣的天命後,便再次啟程,沿著馳道向東而行。

洛陽以東,便是滎陽。

這裡是秦國三川郡真正的郡治所在,也是秦國在東部的重要據點,不僅是優越的水運樞紐,同時因為敖倉的修建,更加重了滎陽的戰略地位。

既然到了這裡,始皇帝自然是要巡視一下敖倉這個戰略倉儲之地。

“敖倉之糧,已積粟六百萬石,待日後倉儲填滿,足以供五十萬大軍食用三年之久.”

尚書僕射李由,將從三川郡守處得來的資料稟報給皇帝。

“告訴三川郡守,讓他為朕守好敖倉。

敖倉不失,則我大秦永無東患.”

始皇帝打量著眼前沿著敖山修建的連綿倉庫,微微頷首。

這就是大秦足以統御天下的保障啊。

若諸侯故地敢有人叛亂反秦。

大秦銳士便可沿著主幹馳道,以及四通八達的各處郡道,快速馳援各處。

敖倉充足的糧食,可以保障秦軍的後勤。

滎陽水運樞紐的重要位置,可以保障良好的運輸。

有如此條件,大秦江山如何能被六國餘孽所撼動。

“此乃我大秦萬世之帝業所在!”

始皇帝淡淡開口,眼中已滿是自傲。

眾臣聽聞此話,皆躬身說:“陛下萬年!”

“大秦萬年!”

隨行人群中,趙佗看著這一幕,嘴裡跟著眾人小聲的呼喊著。

他的腦海裡冒出的卻是另一句話。

“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為關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然陳涉甕牖繩樞之子,氓隸之人,而遷徙之徒也……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雲集響應,贏糧而景從。

山東豪俊遂並起而亡秦族矣!”

“皇帝,看不到真正的禍患所在.”

在趙佗的嘆息聲中。

這支封禪的隊伍再次從滎陽啟程。

始皇帝要順著鴻溝南下,去看一看昔日的大梁城。

途中有一地,名為博浪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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