鑑中天地。

天地暗沉一片,月白色的建築一一整齊地排列開來,坐落在山石之中,這些白玉般的宮廷大多彎曲皎潔,大片石怪趴在山崖上,在月光之下白銀一片。

陸江仙在玉桌之前靜靜坐著,一道淺青色的光彩正在面前浮現。

遲步梓剛剛在宗泉島出現蹤跡,他便被驚醒,原先留在遲步梓魂魄中的後手迅速將一切傳回,一路東海的種種景象在他瞳孔中浮現。

過去兩息時間,陸江仙重新在玉桌前坐定。

“遲步梓。”

陸江仙當年在遲步梓魂魄中捏了後手,一方面是為了趁機讀取記憶,一方面也是想要壓制遲步梓,如今已經得到了仙官記憶,頓時發現不對。

“既然有記憶傳回…那留在的魂魄中的後手便不曾失效。”

陸江仙皺起眉來,他將那些記憶一讀,這些年來,遲步梓果真與那水府仙官鬥智鬥勇,把四海都逛了一個圈,去尋找所謂的仙庭痕跡。

這記憶是陸江仙當時為了給仙官由來隨意編的,哪裡能對得上號?在四海轉了一圈下來,一人一魂頓時發現不對了。

偏偏此界道門與前世貌如一源,卻又頗有不同,種種道法又能找到根腳,捏出的分魂與遲步梓爭執片刻,終究還是要承認仙庭在某次仙魔之爭中崩潰不見了。

這仙官魂魄本是堇蓮摩訶的分魂所化,到頭來還是妖異的東西,眼看著仙庭不見,頓時起了歪心思,想奪了遲步梓的軀體,重活一世。

兩個傢伙鬥來鬥去,一個是紫府真人,從青池宗爬出來的老魔,另一個雖然自以為曾經是正道,可動起歪腦筋來同樣不是省事的料,還真是陰謀詭計相互算計,足足鬥了十幾年。

到頭來遲步梓如願以償服了這籙氣,仙官慘遭吞噬,可陸江仙手中的光彩昭昭地驗證著,這仙官十幾年下來活學活用,早就將此道的魂術學的精深,興許還躲在遲步梓的魂魄的哪個角落。

而遲步梓魂魄之中的那道禁制還在悠悠地閃著光,遲步梓與仙官勾心鬥角,打得對方都很悽慘,卻默契地沒有碰這道禁制。

陸江仙在玉座上靜靜坐了片刻,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陸江仙了,此刻暗暗推測:

“遲步梓未必不知道仙官未死,興許是不敢殺我的人,又故意交著把柄到我手中…讓我覺著他可以掌控。”

“至於聯合對付淥水…”

陸江仙如今自然沒有衝動到去對付淥水的地步,瞭解此界越多,他便越加謹慎了,只想著埋頭恢復法鑑,哪裡會去招惹淥水?

“我連鑑子都出不去,哪裡有能力將他從那果位上扯下來…”

這幾位還在天外打著,他的本體藏在太虛之中,隱隱約約還能感受到太虛之中的震動,自家只要稍稍露蹤跡,恐怕會立刻被感知到。

“上元成就真君了…”

陸江仙先將這一片記憶中的諸多功法和法術放在一旁,神識動了動,果然發覺先前自己研究出的諸多巫籙之術都發生了變化,多了一味玉真配子,很是不同。

他在石桌前坐了片刻,暗暗統計一番:

“百年以來,也漸漸瞭解此世,紫府修士不必說,連金丹修士都瞭解不少了…”

“越國的青池淥水、金羽太元、修越太越、便是三位真君,吳國體量與越國相近,只曉得長懷太益,大約也有兩三位,這麼一算江南應該有六位左右的真君。”

“東海龍屬兩位,聽聞牝水還在其中,北海據說兩位,南海體量與東海相近,四海應有九位左右…”

“還要算上王謝兩家,落霞山、陰司…倒是真有些數目。”

陸江仙算來算去,怎麼說仙道也有十位真君,算得上是穩壓一頭,難怪北釋一直老老實實…

“至於古代真君,豈不是更多了!”

陸江仙從仙官的記憶中得了許多訊息,最想要的還是找到自己的跟腳,畢竟自己興許有個前世,還是月華元府的府主。

他看了一圈,還是覺得【盈昃】的可能性最大。

一來自己這法鑑雖然是月華寶物,可聽聞那月華元府有【日月兩儀玄光】,姑且可以猜為太陰玄光的和太陽玄光所化,便是陰陽皆全,正對得上【盈昃】。

二來,這【盈昃】是青松觀人,那見陽環也寫著【青松觀陸江仙】,也是能對得上號的。

而最為重要的還是那青松觀洞天,上下倒映,豈不是正正好符合鏡子之體?恰好這洞天就是【盈昃】所鑄。

這三樣對應起來,【盈昃】的可能性便最大了。

“金羽太元稱呼【盈昃】為前輩,【盈昃】至少是真君乃至道胎的存在…”

可事情並沒有這樣下定論,讓他疑惑的還有兩事:

“月華元府府主聽聞是仙君,【盈昃】恐怕還差了一些,而李江群是見過我的,說明至少近古我還有蹤跡,可【盈昃】似乎已經隕落多年了。”

他只能先把【盈昃】列為懷疑物件:

“無論如何,至少有五位真君在埋伏這【盈昃】,落霞山有道胎,陰司也應有,絕不能暴露。”

他根本沒把遲步梓的提議考慮在內,只覺得此人是個麻煩,嘆了口氣:

“至少淥水處境不好,此番無論如何是要受點傷的,更無精力去管下頭的人。”

他將那些記憶幻化出來,很快面前便浮現滿滿的典籍,存在青色玉簡之內。

“遲步梓謹慎,只給他看了這些青池功法的築基篇…倒是淥水五道皆齊了。”

這五道被他特地取出來,分別是:

“《暗浮翕雲經》《淥池洞玄經》《醜葵求水法》《清寧夕經》《露劫落華法》”

分別對應淥水五道:

“如重濁,洞泉聲,醜葵藏,清夕雨,洗劫露。”

陸江仙暫且將之歸類在一邊,自然不可能讓李家人去修行這些功法,只能做自己編撰法術的參考,研究【淥水午元符語性】的材料了。

“畢竟淥水一道和符籙頗有關聯,故而江南符籙易成,興許能有些啟發。”

其餘青池諸法並未詳細檢視,只看了一些大大小小的法術,都是頗具青池特色的術法身法。

他看了一遍,倒是發覺些有意思的東西。

那是本小傳,頗為古老,是遲步梓特地尋出,想要讓分魂看一看,能不能有些對應之人。

這本書頗有些奇異,作者姓陳,喚作陳玄祥,陸江仙特地將之調出,幻化出一本小書,捧在手上。

“餘生未冬十一月二十有一日,正值亂世初定,幼聘李氏,隨母復歸寧國,得蕭、全兩僕效力……一路南下,遊遍江南。”

這人生年很遠,距今應有千年,正是袁家昌盛之時,東離宗還存世,難得記載了重明六子的訊息:

“太越、太益、太昱昭昭於前,太栩、太祝、太青升於其後,青松道統,煥乎近古…”

陸江仙仔細看了一陣,把人一一對上了,心中怪異:

“也就是說…這些人都是【盈昃】的弟子…?”

“一門四金丹?甚至六金丹…”

他心中有疑,暗暗忖道:

“青松觀…到底是何等道統。”

……

宗泉島。

李清虹在洞府中稍稍等了一會,並沒有等到什麼反應,就連遲步梓的蹤跡也消失不見,洞中的泉水又重新從渾濁化為清澈,叮叮鼕鼕的泉水聲消失不見了。

她在洞中低低出了口氣,不敢多想,回身出了洞府,萬籟俱靜,宗泉島籠罩在夜色之中,陣法完好無損,沒有一絲變動,也沒有一點預警的波瀾。

外頭就是【玄雷泊】的法壇,李承?正端坐在法壇之上修煉,距離洞口不過十餘丈,沒有一絲一毫察覺,就連那敲門聲也沒有傳到他耳中。

李清虹輕輕邁步出去,天空中星夜皎潔,這才一連經歷了海水下落、龍吞紫珠、紫府親至,心思堅定如她也沒有了修煉的心思。

她只是出了洞府,立刻就驚醒了一旁的李承?,他穩穩地起身,沉聲道:

“姑奶,前些年家中讓我等查的事情,如今已經有下落了。”

李清虹很快明白過來,問道:

“可是明陽寶物?”

她收到了李曦峻的來信,讓她在東海提前留意幾樣明陽寶物,到時輔助李曦明衝擊紫府,李清虹幾經查問,毫無下落,如今這麼一提醒,暗忖道:

“紫府取我等性命,如同探囊取物,曦明已近築基後期,不知練成了幾道秘法,有多少機會。”

李承?卻查到了另一些東西,只道:

“朱淥海有一道修明陽的道統,在東邊偏僻處,如今已經查到了具體位置,可以去問上一問,興許有收穫。”

李清虹仔細問了,李承?將一枚玉簡奉上,便見其中已經將所有東西注的明明白白,連著打聽到的訊息幾分真假,海水褪去大概會有如何的地形變化好辨別,都已經寫得詳細了。

他又奉上了近些年來島中的變故,海水落下多了多少土地,如何處置,如何在來島上的族人和原住民之間分配,梳理得清清楚楚,公正明白。

李清虹看了一遍,原本憂心忡忡的眉間稍微寬鬆了許多,柔聲道:

“好孩子,承明輩唯有承遼、明宮與你成器,承遼如今是家主,明宮也漸漸掌握族中之事,唯有你跟我在這海角天涯…倒是苦了你了。”

“你大哥…並非故意派你來此,是家中實在無人可用,你還多體諒些…”

李承?搖頭,他向來沉默寡言,也沒什麼野心,只將族中派來的事情處理的井井有條,也不出言說是非,難得沉聲道:

“於情於理,甚至只看世子,大哥都是家主,承?有多少才能自己明白,治這一小小島嶼便夠了。”

他輕聲道:

“我三人自小一同修行,修為相較起父輩卻拍馬不能及,每每論起此事,惶惶不能自處,如今這樣算好,承?已知足。”

李承?的話語可以說是所有承明一輩從大哥李承遼到最小的李承淮的心病——大不如前。

諸子如何努力修煉,卻發現始終與父輩祖輩當年留下的記錄差著一大截,偏偏如何努力都夠不著一絲一毫,而之後的李周巍又如朝陽一般迅速升起,使星月黯淡失色。

這些孩子都是有心且聰穎的,你看我我看你,總覺得對不住青杜上的位置,甚至導致瞭如今族中承明輩的聲音極小,大多數人都不敢發出自己的聲音。

李清虹當然明白,李曦峻特地寫過幾份信說這事,如今符種越來越難以賜下,也代表著無法受籙,晚輩本就天賦不及,又缺了這兩樣,怎麼可能能趕得上呢?

至於世子李周巍,李清虹當然寄予厚望,可她看的事情也多了,往往殷望之事易敗,無心之事好成,當年留下李承?修行雷法,也有李清虹自己的打算。

她只勉勵道:

“我給你準備好了各類丹藥,如今水降雷升,修行很快,也是突破築基的好時候,說的不好聽些,承明中唯有你有機會。”

“且在島上刻苦,海內之事,瞬息萬變,突破紫府飄渺無望,成則為仙族,敗則…若是家中有變,我等不在了,總是要有一築基鎮壓的,無論是敗走海外,還是收攏殘部…至少要築基。”

她把話說到了這地步上,李承?悚然而驚,愣愣的看了她兩眼,明白過來,行了大禮下拜,沉聲道:

“承?謹記在心,不敢懈怠。”

李清虹點頭,駕著雷光飛起,順著玉簡上的方向極速飛去了,李承?則靜靜立了片刻。

李承?原本算是安逸,他是族中青杜學成的佼佼者,以他的才能治理一個小島可以說是手到擒來,只想著安心管好一方,等著家中調遣。

可李清虹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這一番話下來,讓他的渾身氣質都起了變化,兩眼依舊低垂,卻隱隱有炯炯之色,重新盤膝而坐,修煉起來,可如今按耐住心中的湧動,隱隱與雲中雷霆之意呼應。

“若是族中有變,我當為後手,持槍駕雷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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