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罰司司長領命一一下達旨意，伏案工作的陰吏們也都退下，只留下幾個看守的陰兵。
隨著土伯的一聲吼叫，幽都山像是活了一般，微微顫動。
不遠處的山峰上迸發出了一束耀眼的沖天光柱，隨後又是一束，我看到水芸燈在兩束光柱中來回飄動，最後漸漸升空，飄下熒白的雪瓣，像是在指引著什麼。
其中一個光束慢慢淡化，淡化……
陡然間，披頭散髮，全身衣服殘破的老閻王從淡化下去的光束中現身。
他化出了數層樓高大的法相，眼睛緊閉雙手合十，呈佛家涅槃狀，雙腿盤坐，虛虛飄在半空。
如果單看他的動作我還以為他真正的化為金剛佛，但他臉上和手上長出了很多黑色紋路，彎彎曲曲，延伸到身軀。
老閻王籌劃上百年終還是沒能成就勝樂金剛佛之身。
“看來在雲雷鏡中他依然沒能悔過參悟。”明塵淡淡道，語氣中有一絲惋惜。
“倘若他正心修持，有六御力保和民間信仰，他可以壽數綿長，一殿閻王的神職還能再安享坐上千年，只可惜一個念頭的行錯踏偏，導致了步步錯，哼……還想試圖染指於你。”他握著我的手緩緩說著。
別人看不到隱於寬大袍袖下，我與他的十指糾纏，也聽不到他如低語般的感慨。
“溫暖，清靜淡泊不是那麼容易，有多少神祇能真正做到這點……若不時時摒棄貪怨愁苦，潛心定志，便如他這般……”
陰風吹動著我與他的衣襬和瞭望臺四周的簾幔，恍如下一秒他就要乘風歸去。
我捏著他的手，抬頭問道：“老閻王會魂死道消嗎？”
明塵微微搖頭：“上天有好生之德，自會有尊神來審判他的功過，他畢竟有功於冥界，本尊也不願意誅殺他。”
話音剛落，老閻王猛地睜開眼，眼眸中的瞳線如深淵流火，隱隱流動，頭髮就像遊蛇和水草隨著他的動作而張揚。
他睥睨環顧山下的人頭，銳利如刀的視線投到我們這邊，輕蔑說道：“沒想到老夫還能回到這裡，府君大人，這是要冥界所有神祇來觀摩老夫涅槃重生？”
明塵眯起眼冷笑一聲，沒有說話，估計覺得和這痴心不死的老東西多說一句，都是浪費口舌。
雲雷鏡中有天雷罡火，都沒有把他一身的邪氣滌盪乾淨，哪來的涅槃重生……
此時，山峰上的另一束光柱漸漸也暗淡下去，一個全身泛著瑩瑩白光,慈悲法度的法相緩緩升空，慢慢變大。
她是蔣老太太體內被壓制的真正的金剛亥母，與之前那個假佛母和歡喜佛上的形象完全不同。
她脖子間沒有醜陋的豬頭，也沒有手持血淋淋的嘎巴拉碗，而是如同敦煌飛天仙女一般，全身盈盈彩紗，一層又一層，頭上有佛光隱現。
如玉的手指虛握，一手朝上，一手朝下，單腿盤坐在蓮臺之上，輕垂眼眸，法相莊嚴慈悲。
我看呆了，這就是佛母嗎？
小蹉說金剛亥母是密宗佛教中唯一可以轉世的女性佛，能力和地位等同男性菩薩。
老閻王目露驚喜，喃喃道：“您終於肯顯真身了，您終於肯顯真身了……”
這老東西託付蔣老賊控制蔣老太太數百年，為了不讓她身死步入輪迴，讓她的肉身吃下屍丹。
老閻王為了練成了勝樂金剛，行男女雙修之事，更直白來說蔣老太太完全是他在人間的禁*臠，我很難想象她在人間的生活如何。
我記得那時她和母親住在同一個病房，那像把我看穿如鷹一般陰厲的眼神，令我記憶猶新。
現在想想那時她一直在隱忍。
她如同一匹蟄伏的狼，等待將這個控制了自己一輩子的老閻王一劍封喉的機會。
可她身上完全沒有戾氣，沒有邪化……
“得見真身之日，便是你毀滅之時。”空靈的女聲如同破竹從天而降，氣勢如宏。
她輕抬手臂，身下射出萬道佛光，將她周身籠罩，手臂間的彩紗倏然飛起，如同游龍一般，條條彩紗拉出一道道絢爛的光帶，彷彿天上的星河，磅礴耀眼。
光帶形成了一道結界，將老閻王團團包住，半空中的星河光點落在老閻王的身上，立馬化作團團烈火。
眨眼間，老閻王置身在漫天火焰中，火滲入他的腳下，熔化了幽都山的黑色岩石，形成了一條條黑色和紅色的岩漿，從峰頂向下流淌。
山上啃食陰魂的冥獸們早就得到指令撤離，蹲在安全距離外，化身吃瓜群眾觀摩這場大戰。
“老夫修行千年，又食得無數人間香火，修為早就不可同日而語，莫不說你，就連這冥府之尊都不是我的對手！何不與我一起同登極樂！”老閻王置身火海，毫不畏懼道。
我微微抬頭看向明塵的表情，嗯，面色如水，波瀾不驚。
我懷疑，他從一開始就沒把老閻王放在眼裡……
老閻王全身氣勁噴薄，在烈烈火焰中，身後竟然又長出來了四隻手臂，虛空一抓，每隻手上都拿著一件法器，有骷髏杖，金剛鉤，月形刀……
我還未完全看清，老閻王的臉變成了青色的忿怒相，眼睛圓瞪像是要噴火,原本陰風颯颯的幽都山，颳起了無數灼熱的颶風。
很多鬼差都站不住腳，如果不是我被明塵攏在懷裡，否則也會被吹的東倒西歪。
光帶罩住的結界被老閻王手中的法器輕易破開。
山巒轟隆，原本陰沉的天空更是濃黑如墨，隱隱有閃電在雲層中在閃爍。
金剛亥母一如雲淡風輕，渾身散發著讓人移不開眼的神聖光華，她手捏法印如同挽花，身後幻化出了六隻纖纖手臂，手上捏的法印眼花繚亂又讓人賞心悅目。
一道攀升的光芒從她指尖流出，似白似金，虹光縈繞，光芒突然氣沖斗牛，紅氣充盈天地，一瞬竟化成了一隻身長數米的鳳凰朝老閻王飛去！
神彩熠熠，絢爛無比。
老閻王揮動手中法器，砍出無數毀滅之意的氣勁，整個幽都山都在晃動。
我緊張的手心出汗，明塵淡淡道：“不用怕，這老東西不過負隅頑抗……”
話音未落，我聽到一聲聲佛號破開濃稠的雲層，由遠及近，緊接著是磅礴的佛光化開宛如一潭死水的天際，一道道光華降落。
仔細聽，還有滾滾龍吟，威嚴無比。
抬頭望去，一道青光在雲層中若隱若現，綿延數十里，在雲層的間隙中我分辨出了那是敖玉的真身。
只是龍頭上一坐一站著兩個身影，一個是小蹉，另一個是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