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教授啊,你看這樣行不行,我葉某代表整個天津衛商會,向留法勤工儉學會捐款一萬元,專門支援這些學子前往泰西之國學習先進知識文化,幫助咱們的華工落地生根。”坐在太師椅上,葉登榜不急不緩地喝了一口茶,伸出一個指頭:“如果可以,天津衛的商會甚至還可以聯絡法蘭西那邊的商人,為咱們的學生提供一些勤工助學之崗位。”

坐在另一把太師椅上的天津商會二把手卞蔭昌,一臉和善道:“金錢開道,那些紅毛鬼也是很好說話的,何況咱們能留學的學子都是高素質、有文化,不比他們本地鄉下人,大字兒不識幾個,可強上太多了。”

葉登榜換個了姿勢,斜靠在椅背上:“近代諸國忙於大戰,饒是法蘭西作為老牌強國,大批青壯也不得不喋血於沙場,故而從我們國內募集大批勞工,前去支援,但這些人只會甩膀子賣力氣,哪裡懂得嘰裡呱啦些鳥語,所以咱們學生到那裡可以做翻譯之工作。”

隨著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爆發,法國參戰後傷亡不少,我們作為協約國的一方雖然沒有直接參戰,但法國工部還是從我們這裡招募了大批華工,前後透過各種渠道前往法國的,共計約十五萬人。

雖然過來的華工基本上都是幹些挖戰壕、送軍需的體力活,但這麼多人語言不通、風俗不近、飲食差異,管理起來是個大問題。面對這種情況。法國政府也想著開展法文教育,開辦化工學校用以解決“語言不通”“習慣不諳”“應用於工藝之不足”等問題,“以達於幸樂正當之人生”。

因此,結合當時的歷史背景,天津商會聯想更多的是“勤工”,對於程諾他們想的那樣去“助學”,反而沒考慮那麼多。

之所以一上來就丟擲各種優惠條件,除了對於程、張二位教育學者身份的敬重外,還有以退為進的想法,意思是說我先把好處拿出來,證明商會支援你們的教育。大家都是圈裡人,講究的就是臉上一張皮,堵住嘴後還開口,可就不厚道了,傳出去也會讓人說閒話。

摩挲著扶手,程諾笑道:“商會的心意我替留法勤工儉學會心領了,只是這錢我們不能收。”

茶杯已經被端到半空中,聽到這話又把它給放了下來,張伯苓小聲道:“致遠啊,莫不是嫌錢不夠?一萬元已經不少了,前幾個月法蘭西政府支援的華工學校,掏的錢還沒這個多嘞,咱們最好是見好就收。”

程諾輕輕拍拍他的胳膊,示意其放心,高聲說道:“在我看來天津商會能直接拿出一萬元來幫助學生,已經是非常康慨,足夠北京城一戶平民之家一百年的染料燈火費,倘若學生們知道後一定會非常感謝,未來進入高盧求學會少走一些路,可即便是這樣,我還是準備把這個好意給謝絕了。”

葉登科不解,皺著眉頭問:“如果不是為了募集教育資金,那程教授此次過來,所為何事?”

程諾賣了個關子:“葉會長,以你經商多年的眼光來看,中華火柴廠未來的發展前景如何?”

葉登科雖是不解,但思索過後還是給出了他的看法:“前途一片光明,把它看作一隻會下金山的母雞也未嘗不可,以目前的勢頭來看,打遍華北同行無敵手。”

說完這話,在心裡還是默默把對程諾的評價調低了一個檔次,一個大有前途的教育家,不好好做桃李滿天下的大事,如今偏偏走了歪路,心思掉進了錢縫,當真是蠅營狗苟兀窮年。

程諾低頭笑了笑,說道:“我相信葉會長的眼光是不會騙人的,未來的利潤只會更大,但我現在想拿出來一大部分,分給諸位,葉會長覺得如何?”

“咳......咳咳。”那邊剛端起茶杯,準備喝上一點的卞蔭昌被嗆個半死,小半天才平復過來,沒顧得上半溼的袖口,趕緊問道:“程教授,我沒聽錯吧,你這是要出售中華火柴廠的股份,還是想直接給賣了啊,可要三思啊,賣再多將來可都能掙得著錢。”

張伯苓也趕緊拉住他,臉上帶著焦急:“致遠,你這是要瘋了啊,我可聽說那火柴廠最近已經開始掙錢了,就連那英國老都嘴饞的不行,你怎麼捨得把他給賣了,可別告訴我之前說的送錢是給這麼送的。”

葉登榜見多識廣,歷經改朝換代,按理來說再大的事能有這個大,應該不會吃驚,可碰到這種給錢都不要,還往外撒的行為,還是表示不能理解:“程教授,如果家裡有急事需要錢,我相信憑藉你的身份地位,隨便張張嘴,自然會有人搶著送錢巴結,犯不著直接把金雞給殺了。”

程諾搖搖頭,喝了口水笑道:“非也,殺雞取卵的短視行為,我程某當然不會去做,我想再問一下葉會長,你認為中華火柴廠之所以能在一眾洋貨中殺出一條路來,靠的是什麼?”

葉登榜不假思索:“唯技術耳。”

程諾拍手稱道:“對了,我這裡賣的就是技術,讓更多人跟著中華火柴廠一起發財,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卞蔭昌聞之,呼吸急促道:“程教授是說,願意開誠佈公,把這種先進製備的技術都公佈出去?”

程諾點點頭:“當然了,製備火柴的原材料我們都有,可在中華火柴廠之前國貨無論是質量還是產量,就是追不上洋貨,在我看來就是技術不行,所以我們特意高價挖來數名洋人,私底下研發數年,終於突破技術難關,甚至還要反勝一籌,未來就是我們國貨的天下了。”

在這裡,程諾特意誇大技術攻關的難度,為的就是給人一種得來艱辛不易的感覺,抬高中華火柴廠的身價,免得真正技術分享時,讓人覺得來的太容易,沒那麼珍惜。

聽到確信的訊息後,卞蔭昌眉開眼笑:“如此甚好,我們火柴製備行業在技術上就不會再被人掐著脖子,產量質量提高上去,價格自然就被打了下來,平民們日常生活就能少花上一筆錢,雖然不多,可時間長了算下來也是不少的節省。”

葉登榜考慮的更多一點,慎重道:“我們那麼多同行都沒有攻克的難關,中華火柴廠做到了,這其中想必一定吃了不少的苦頭,這技術不能就這麼輕易的拿出來吧?”

程諾雙手交叉,翹著二郎腿:“升米恩鬥米仇,古人曾講生意場上如戰場,雖然有些誇大,但總歸不是兒戲,所以我們自然有著自己的規劃。”

“請講。”

“中華火柴廠還會按著既定的計劃,穩步發展,同時我們也會向外出售製備的各種原材料,如氯酸鉀、赤磷、硫磺、二氧化錳等等,就是大型機械,只要錢到位,都可以商量。”

“可有入場門檻?”

“當然,非國人獨資不賣,查有坑蒙拐騙不賣,查有欺壓良善不賣,最重要的一點,每年要拿出一部分利潤辦教育,這次的留法勤工儉學會就是門檻。”

自己辛辛苦苦找部下研發出來的東西,程諾當然不會輕易地拿出來,那樣只會把東西弄得太廉價,不珍惜也就算了,還有極大可能去資敵。

一家獨大確實能掙到錢,但問題是火柴行業本來就不大,利潤薄,純手工也能搓出來,頂破天也就那麼點錢,誰還能多買些這玩意燒著玩呢。何況程諾發展這個的初衷也是不想生活必需品受到洋人管控,降低人民生活成本,但僅靠他一人之力,短時間內很難鋪設到全國,未來能覆蓋住整個華北地區已經非常不容易了。

所以乾脆只做上游產業,供應原材料和機械,把高附加值的利潤拿走,剩下的交給市場,設定門檻篩選合作商,省的人眼紅,背後捅刀子。

看到有利潤可圖,天津商會的這些商人們的動作立馬快了,少了許多假客套,多了許多真誠心,接到商會電報立馬從各地趕了回來,甚至不是本地商會的,也要託人過來參加。

到了約定的那一天,眾人相聚在天津商會門口,看著牆上的告示,各懷鬼胎。

“哎哎哎,李癩子,不容易,你還活著呢,我得有大半年沒見著你了吧?”

“瞧這話說的,你安福子不好健在的麼,我就算死也不能死在你前頭不是,多晦氣啊。”

“少跟我扯犢子,上次從我這進的貨,尾款怎麼到現在還沒付給我,怪不得叫你李癩子,我一開始還尋思你人雖然醜了點、挫了點、矮了點,還也沒長癩子,怎麼取這個外號,原來是賴賬賴的啊,大傢伙說是不是啊!”

旁邊多的是看熱鬧的,都懷著死道友不死貧僧的想法,有笑話自然不會錯過,紛紛起鬨:“是啊,可不就是麼。”

“去你大爺的,安福子你不講情面可別我不客氣,上次賣我的魚油蠟,各位爺猜猜怎麼著,裡頭全是泥,就外頭一層蠟皮子,虧不虧心啊,你們說說這個,哪家不長眼的還給他扶尾款,不偷摸讓他放放血就不錯啦。”李癩子見狀也是破罐子破摔,將兩人的勾當全給交代出去。

這下倒好,來這的都是有頭有臉的,兩人誰也混不下去,程諾他們連門都沒讓進。

眼見為實耳聽為虛,為了讓這些遠道而來的“顧客”們見識到新式火柴的效果,程諾特意安排人將市面上所有能買到的火柴都買了一遍,為的就是更好更直觀的進行對照實驗。

在眾人驚呼中,程諾把毛刷蘸上水,在所有的火柴頭上都蘸了蘸。

“各位,大家來這裡都不容易,來這裡肯定是為了一個字——‘錢’,所以閒話廢話我就不說了,你們說說這種潮溼的火柴,還能點著嗎?”在手下一通操作完畢後,程諾來到講臺,向臺下問道。

“不說廢話,卻幹湖塗事,打溼的柴肯定燒不起來啊。”人群中飄來一個不友好的聲音,引得眾人鬨笑。

程諾也不生氣,走到講臺,果然如那人所講的一樣,要麼火柴藥粉脫落,要麼火柴盒被劃破,沒有一個能被成功引火的。

“我就說嘛,年紀輕輕幹些湖塗事,叫我們叫過來無非是......”

不友好的聲音還沒說完,就戛然而止,被最後一個火柴給打斷了,它居然燃燒起來。

程諾舉著那根燃燒的火柴,自通道:“這個就是我們中華火柴廠的火柴,抗潮技術獨一份,同行們都做不到的技術,我們有!”

眾人知道中華火柴廠厲害,可也都是知道他賺錢厲害,技術上如此突出還是第一次看見,不信邪的他們紛紛嘗試,最後全被事實給折服,論耐水耐潮還真是蠍子粑粑獨(毒)一份。

其實做到耐水耐潮對於程諾而言並不是件難事,按科學比例調配好火柴頭各種藥物,調和均勻做成藥頭,乾燥後浸入特質的乙烯系樹脂溶液烘乾即可,當然火柴鱗面也得做好耐水工作,這就需要另外調配酚醛樹脂溶液等。

而這些寶貴的經驗,全部來自於當初程諾小時候用火柴頭、煙盒內壁錫紙和乒乓球做火箭時,額外買的巨厚科普書,現在記憶力好到能記住裡面所有的內容。

有了開門紅,後面的介紹就比較簡單了,無論是耐溫技術,還是新式版紙火柴盒,都一步步重新整理著他們的認知,來這的都是識貨的,深知這些技術有多領先,消費者面對兩款產品時根本不會多考慮競品一秒,肯定會選擇價格便宜、質量好、防水耐潮的那一款。

領先一處是吃驚,領先兩處是震驚,領先三處是驚恐......等全面領先是,反而覺得是理所當然。

看著臺下的韭菜,程諾心懷豐收的喜悅,面帶微笑:“諸位,把你們叫到這裡不是為了炫耀,而是想說,所有擺在這裡的技術,只要符合我們的要求,我們傾囊相授,絕不藏私,一起把市場做大做強,讓洋貨從哪裡來滾到哪裡去。”

此時場下那個不友好的聲音又傳來:“你們中華火柴廠會這麼好心,說了這麼多,恐怕是想趁著這段時間把刀磨亮,想著怎麼宰我們的吧?”

臺下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雖然不像剛才那般有底氣的附和,但表明的想法,還是跟那個人差不多。

程諾見狀,沒有追究那個人,而是坦然笑道:“我們中華火柴廠有容人的胸襟,自然也不會放著四萬萬的市場吃獨食,一碗飯和一鍋飯的區別我們也是懂得,雖然後面吃飯的人多了,但做飯的人也多了,分到手只會比之前更多,而且消費者能更快享受到行業發展的紅利,我們何樂而不為?”

那聲音不依不饒:“廢話少說,死人都快說成活的了,趕緊把合作條件都亮出來吧。”

這下那人引起眾怒,四下尋找紛紛要找他算賬。

“對程教授客氣點,有你這麼挑刺兒的人嗎?”

“吃飯還要砸鍋,這世道什麼人都有,披著人皮長著一副狼心狗肺。”

“趕緊把這人找出來給轟出去,我看他絕對是成心找事的,削他一頓嘴上就老實了。”

不過找來找去,也沒找到這人的蹤跡,眾人也只好作罷。

程諾笑笑,示意大家安靜:“我相信來到這裡的人,都是心懷實業報國的人,但這種事情只空懷一顆熱心是萬萬成不了的,所以還需要學問,尤其是泰西學問,中華火柴廠的這些技術是怎麼來的?可不是洋鼻子們賞來的,甚至他們都沒有我們的好,這些都是我們中國人研製出來。”

看著眾人認真傾聽的樣子,程諾繼續說道:“我們的先輩們曾說‘十年樹木百年樹人’,人才也不是憑空出現的,需要多年的培養,是一個長期投入耗時耗力的過程,很多寒門子弟甚至連踏入門檻的資格都沒有,即便僥倖入學中途也會因為各種現實問題不得不流失掉,實在是可惜,也因為這樣,我們實業人才太少,根本滿足不了需求。”

說到這,眾人也似有同感,幹苦力的永遠不缺,可能真正擺弄機器的,少之又少,對這鐵疙瘩唸經可行不通,無奈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往洋鼻子那裡交學費,就這人家還不一定收。

看到火候差不多了,程諾頓了頓,說道:“為了更好的學習泰西學問,培養更多的實業人才為我等所用,也避免送到歐陸的學生養成驕奢淫逸之生活,特意成立中華留學基金會,適度幫助那些想出國卻沒條件出國的學子,藉著這個平臺讓他們也開眼看世界。”

有人回過味兒來,直接出聲道:“程教授,你就說吧,讓我們出多少錢,只要能成事,我們就會認真考慮的。”

“對,教育的事大家都會出力。”

程諾擺手笑道:“這個不用大家直接出錢,只要從我們這裡進貨,我們都會從這批貨的利潤中拿出一部分,以你們的名義捐到中華留學基金會,進的越多,意味著捐的也越多。當然,進價與之前保持一致,並不會因為這個而變化。”

此話一出,立即在下面炸開了鍋,聽起來似乎是程諾拿著自己的錢去做好事,名反而是他們的,簡直是白撿的便宜。

哪怕實際上也是他們的錢,但中華火柴廠這種又當選手又當裁判員的可就一家,什麼樣的定價還不是人家說了算,此時能多給個高帽子戴戴,絕對算得上是良心了。

程諾這樣做主要是出於兩點,其一自然是真心想支援留法勤工儉學會,想給更多的學子一條向上求學的通道,培養更多的人才;其二也是拿著名和利這兩架馬車,載上更多的“乘客”,形成一個利益共同體,自身安全得到一定保證不說,後面再發展別的實業,有了人脈加持會好上很多。

如是,中華火柴工會和中華留學基金會在同一日創辦,兩者總部都設在了天津英租界,一時引得商界和教育界的側目。

會後,某個不知名的小酒館內。

程諾看著之前那位“不友善”人士,笑了又笑,竟不知道該說什麼話。

不友善人士沒管那麼多,夾了一片切好的牛肉放進嘴裡,咂吧著嘴:“還別說,這五香牛肉吃著真不錯,上次吃到這麼地道的,還得是宮裡。”

程諾倒了一盅酒遞過去,拱手敬佩道:“載先生,啥都別說了,今天牛肉管夠,想吃多少吃多少,論演戲,您絕對是四九城數得著的角兒!”

所謂不友善人士正是載濤,與臺上的程諾一個唱紅臉一個唱黑臉,搭配的那叫一個精妙,中間甚至連程諾都恍忽以為是過來搗亂的,把眾人都蒙在了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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