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沒問題。”
面對主席臺上蔡元培的提問，傅斯年顯得有些無所適從，但又不敢回頭看旁邊的程諾，生怕真的被發現些什麼。
“那好，我們北大講究民主集中制，有問題不僅可以在堂上提問，在私底下也是方便的，也歡迎大家多多建言獻策。”蔡元培一副長者口吻，在上面寬慰道。
身為學生的“幕後”，儘管剛剛程諾情緒有些不對勁，但此時反應過來的他主動站起來拍拍學生的肩膀，讓其坐下後對著臺上說道：“蔡公，剛剛是我在與傅同學溝通一些事，原因在我不在他。”
“無妨。”蔡元培擺擺手，打趣道：“平日子程教授神龍見首不見尾，我們同學們想見他一眼都很難，如今終於趕上咱們開學典禮，程教授只坐在臺下有些不妥啊。”
話還沒說完，蔡元培主動走下主席臺，站在過道朝著兩側學生雙手上揚：“同學們，在這樣一個重要的日子裡，是不是得邀請咱們的程教授講上兩句啊，你們說，對嗎？”
“對~”學生們紛紛朝著後面的程諾行注視禮，並齊聲呼喊。
這其中尤其是身旁的傅斯年喊得尤其響亮，扯著喉嚨生怕程諾聽不見，讓程諾既無奈又好笑。
穿過人群，程諾的視線往上看，文茵正眉眼含笑看著這邊，發現程諾看他後忍不住拿手捂了一下嘴，隨後也不知想到了什麼，也握起秀拳在空中晃了晃，顯然也想透過這個小小的出口氣。
想到這裡，程諾忍不住笑道：“也好，剛好我趁著這個寶貴的機會，佔用一些大家的時間。”
說著，程諾直接從位置上起來，來到過道與蔡元培相互點點頭後，便站上主席臺對著下面問道：“同學們，老師們，大家好，在演講之前我想問大家一個問題，請問什麼是工業？”
原本大家都以為身為數學院的大教授，按照他以往的慣例，肯定先以一段數學名言來開課，沒想到今天居然大不一樣，連講述的內容似乎都非同尋常，讓人有些措不及防。
正當程諾等著場下騷動完結，學生主動站起來回答問題後，一句脆生生的聲音竟然從背後發出：
“所謂工業，是指採掘自然物質資源和對原材料進行加工和再加工的物質生產部門。”
回頭一望，正是俏麗麗站著的文茵，臉上一副趕快誇我的表情。
在廣大師生面前實在是不敢再做多餘的動作，但人家說的又很對，不進行合理評價顯然讓人生疑。
程諾忍不住揉了揉鼻子，誇讚說道：“文茵老師說的很對，在這裡值得誇獎。”
說完這話，程諾主動鼓起掌來，在他的帶領下場面一片掌聲，讓坐下去的文茵都有些不好意思，低著頭吐了吐舌頭，盡顯可愛本色。
此時的臺下有兩個人則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一個是傅斯年，一個則是蔡元培。
“都說‘建功立業當盛日，後世稱詠於詩書’，程教授，你變了啊……”
“唉，女大不中留，之前還好好的，沒想到等心上人回來全都變了，不過仔細算算，兩人都老大不小了，也該成家了，要不然這事只會越來越多……”
主席臺上的程諾哪裡注意到這兩人的異樣，還在興致勃勃地進行著演講：“我們今天不講數學，只講工業，剛好也算是了卻蔡公的工學院心結。”
順著程諾的話，蔡元培則是一臉無奈，之前因為經費緊張的問題，想要裁撤工學院，得益於程諾的反對及措施，使其保留的下來。
但相較於其他學院，工學院還是更耗錢一些，加上北洋政府的財政確實指望不上，為了學校的長遠發展，工學院方面也是儘可能的精打細算，部分學科直接被砍掉。
人才也缺，經費也少，要不是有科學院下屬應用工程學院的幫助，早就青黃不接了。
如今程諾主動提及這件事，想來一定是事情有些轉機，思路通達之下，蔡元培還是很樂意配合道：“對，本學年工學院依舊錄製幾個優秀的才俊，你們可以站起來讓大家認識一下。”
話音還未落下，幾名工學院的新生應聲站起，朝周圍鞠了幾下躬，也算是跟大家打了招呼。
主席臺上程諾笑顏相迎：“很好，後面我們打交道的機會估計會有很多，希望你們做好心理準備。”
讓幾位新生坐下後，程諾沉聲說道：“在漫長的古代社會以及近代社會早期，人類的工業生產都是以人力、畜力或簡單利用的自然力為動力，以個人經驗為技術基礎進行勞動的手工業，尚未完全脫離農業成為獨立的生產部門。
不過以蒸汽機的發明和使用為開端，相繼在歐洲國家出現了工業革命，使依附於農業的手工業轉變為獨立的以自然力為動力、以自然科學原理為技術基礎的機器大工業，而彼時的我們還在處於對工業的愚昧階段……”
一番話講來，程諾時不時用國內的例子來論證，將近代工業史的程序娓娓道來，引得全場師生頻頻點頭，在理清我國與西方國家工業的差距後，更加深師生們奮起直追的鬥志。
不過這一切的一切，都還是引子，等到背景講述的差不多後，程諾從主席臺上離開，走到後面的黑板前，鄭重地寫上一行字：
——那麼，我們拿什麼發展工業？
此言一出，立馬引得全場安靜下來，隨後開始輕聲討論，慢慢的聲音開始變大，最後直接變成了全場激烈的討論。
臺上的程諾自然是非常樂意看到這一幕，討論的越充分，證明大家對民族工業也就越關心，對於程諾接下來觀點的表達，效果也就越好。
趁著大家討論的時間，程諾習慣性地準備喝上一口水來潤潤嗓子，怎奈右手摸了個空，這才反應過來眼下是在北京大學的禮堂了，可不是在他的科學院裡。
加上來的比較突然，接待人員沒有準備也是可以理解的。
正當程諾準備作罷時，旁邊那個俏麗麗的身影竟然再次出現在身邊，只不過此時的她扮演的是端茶倒水的角色。
將自己的茶杯端過來，把杯蓋掀開放到一邊，文茵柔聲道：“剛剛只不顧看你，拿到茶後我一直沒有喝，現在不冷不熱，我看你演講地也挺累，就給你端了過來，要是不介意就直接喝吧。”
說著說著，鵝蛋臉上立馬又浮現出幾抹紅暈，沒等程諾答話，便又轉身離開。
這邊的程諾本來想客氣謙讓一下，不曾想嗓子剛好乾得難受，等喝上一口後人影又不見了，那聲“謝謝”也變得沒著沒落，只得心裡默默來上一句：
“這人情真是越欠越多。”
不過這會兒的功夫過去，臺下眾人已經把結果討論的差不多了。
有支援發展高等工業教育的，理由是：
“傳統科學技術中凡發明之業，往往出於偶然，發明或並不能言其所以然，或言之而非其真。傳統社會濃厚的行業保守意識，不僅導致手工業技術的發展極為緩慢，也使其技術教育的規模極為有限。
機器大工業出現以後，情況發生了根本變化，生產技術極為複雜，其基礎是深奧、複雜的近現代科學，不但要掌握某種具體生產技術，還要懂得技術背後的科學原理，因此人才的培養就十分重要。”
也有支援向公家反饋意見，讓政府出面，理由是：
“眼下工業化的起步既缺乏有利的內外環境，又沒有充足的動力機制。沒有國家政權的引導和扶植，不借助於國家政治力量作為經濟槓桿和推動力，工業化是難以進行的。
同樣是以日本為例，除軍事、鐵路等之外，政府直接把官營企業以廉價、無息分期付款的方式向私人資本家出售這些官辦企業，同時又採取發放鉅額貸款，進口優先，減免企業稅和出口關稅等辦法，現在發展效果顯著，值得學習。”
更有激進者直接支援改革現有公家，理由是：
“政*制*在本質上屬於上層建築，雖說是由特定社會的經濟基礎決定的，但在一定條件下對社會經濟也有決定性作用。
先進的政*制*不僅僅是使政府享有足夠的權威，採取一系列*策發展生產力，同時也必須使公民享有充分的自由，才能激發他們生產物質利益的積極性和進行科學技術革新的創造性……”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對此程諾當然不能說人家的錯，只是有些因素顯然不是現在能改變的，就像偉人此時才剛剛進入北大，作為圖書館職*就站在臺下，也在慢慢積蓄力量。
如果不是*蟹的威懾，必然是要去結交一番。
“大家說的都很對，只不過在這裡我再問大家一句，發展工業的原始積累，或者說初始資金，這個我們從哪裡來？”看著臺下的眾人，程諾提出一個問題。
此言一出，臺下皆面面相覷，沒有一人能給出合適的答桉。
面對這樣的情景，程諾沒有著急回答，而是回到黑板前，將剛剛的一行字擦掉，筆力遒勁換上兩個大字，隨即轉身展示在大家眼前，沉聲道：“那就是農業。”
“農業”二字剛剛公佈，瞬間又引起一陣騷亂。
這次的程諾沒給大家消化的時間，直接說道：“一個平凡的道理常常被人們忽視，那就是要得到工業商業的興盛，首先必須有農業生產的足量剩餘，才有可能養活那一部分不再需要自給食的商業和工業人口。
眼下我們我國處於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我國工業化與西方國家的工業化有著不同的背景，西方國家工業化是在海外市場不斷擴大的情況下發生的，而我國工業化是在沒有海外市場，更談不上海外市場的擴大。
同時自身就是西方國家的海外市場的情況下進行的，所以我國工業化要進行下去就必須擴大本國的市場，那麼我們的市場在哪裡？其實很簡單！”
一邊說著話，程諾一邊又在“農業”二字下面重新添上兩個詞——農村、農民。
“不過回到我比較擅長的數學，用數學的話來說。”程諾從主席臺下走下來，站到學生中間繼續說道：“在一個封閉經濟中，工業部門的大小是農業生產率的函式，農業必須有能力生產為工業部門所消費的糧食和原料。
不過我們現在的農業水平究竟如何呢？恐怕不容樂觀吧！”
新學年有不少直接來自農村的學生，那裡的情況他們再清楚不過了，只不過之前一直沒有途徑去說，也沒有人願意關心這個最廣大同時也是話語權最小的群體。
如果程諾主動把這個話匣子開啟，這些人紛紛站起來，用親身經歷講述著農村的不易，惹得全場人深思。
歷史上雖然滿清發展工業比較早，但主要投資于軍事工業以及與軍事工業有關的民用工業，不僅在機器裝置、技術等方面依賴於外國，甚至連原料也多從外國進口，很少與本國農業發生聯絡。
就是因為工業化與農業的脫節，才使得滿清工業化並沒有改變中國傳統的經濟結構。
等到後面北洋、南京政*期間，長時期、大範圍、大規模的內戰，外國的軍事、經濟侵略以及連年的大災使我國農業處於嚴重危機之中。
這就導致不僅支援工業發展的消費市場沒有，原材料更是短缺，客觀條件實在是不具備。
看著臺下的眾人，程諾直接亮出他的觀點：“同學們，我希望大家在做學問時，儘可能的去貼合實際，我國幅員遼闊，其文明也是以農耕為主，無論是做什麼都無法忽略這最大的現實問題。
如今藉著今天的開學典禮，我希望大家可以多多到我們工科學習，用更好的技術去解決更多的問題，用更真實的腳步丈量更遠方的明天。
本學期我將在工學院開展一門關於農業機械的課程，歡迎大家積極選課，有意向者可以提前找學習代表傅斯年聯絡……”
話還沒說完，資訊課程的事直接把傅斯年圍的水洩不通。
而始作俑者的程諾，則在演講完畢就找上了蔡元培：
“蔡公，實在是對不住，剛剛一時心急，直接在上面把我的新課程給講了出來，沒有提前找你商量，非常抱歉。”
蔡元培大度道：“沒事，都是為了大家著想，只不過我有一事要強調。”
程諾好奇道：“不知是何事？”
蔡元培認真道：“只是希望你啊，以後這種課程越多越好。”
這剛好遂了程諾的意，趁著把無線電專業的事也講了出去，於是乎北大工科下面順勢多了兩個子專業，分別是農業機械化和無線電，專業人才隊伍基本都由科學院這邊負責，某種意義上算是聯合招生培養。
雖然對無線電專業蔡元培有些不懂，但等到程諾把其重要性講述一遍後，對設定專業表示全力支援，有什麼就可以做什麼。
可惜還沒等他們繼續商量，蔡元培竟然藉口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