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的流寇,源於饑荒。

他們為了掠糧,輾轉千里,荼毒百州。

他們很多的作為讓人痛恨,讓人唾棄。

他們的手中確實沾滿了無辜者的鮮血,數以十數萬,甚至百萬計無辜的人因他而死。

很多人將明朝的覆滅,神州的陸沉,衣冠淪喪的責任,全都歸咎在他們的身上。

甚至有人說出了,“不作安安餓殍,效尤奮臂螳螂”這樣的話。

很多人都忘記了一件事,無論是高迎祥,還是其他的人。

他們大部分的人在起義之時本來也只是普通的百姓或是兵丁。

他們有的因為災害而逃亡的流民,還有的則是迫於賦稅而走投無路的百姓、積年欠餉無力養家湖口的兵丁、失去土地被欺壓的貧苦佃農。

他們起初只想要一口飯吃,一條活路。

他們想要的只不過是能夠活下去。

陝西大災,他們等來卻不是賑濟災荒的欽差,而是日益增長的稅賦。

徵榷之使,急於星火。

搜刮之名,密如牛毛。

民變就此爆發。

世道將他們逼上了絕路,那些高坐於廟堂之上的大人,將他們逼成了流寇,將他們逼上絕路。

要求一群連飯都吃不飽的人嚴守“仁義禮智信”,去嚴守道德,這合理嗎,這可能嗎?

明末的農民軍面臨的問題,比起歷朝歷代的發動起義的農民軍都要困難。

災荒雖然使得他們在起義的初期就聚集了大量的人力,但是也使得很多地方不能居住,他們沒有辦法佔據原先的地方作為基地。

歷史上,當農民起義軍發展到一定的規模時,就會開始約束軍紀,向著正規的方向發展。

但是明末民變持續了十數年的時間,都一直沒有發展到一定的規模。

這個時候的明軍雖然在遼東戰場之上屢屢失敗,但是明軍其實並不弱小。

遼東戰場的失敗其實並非是因為軍事實力的原因,更多是政治上的問題。

平叛的明軍從四面八方而來,逼得他們成為了流寇。

如果不去不斷裹挾那些普通的百姓充作軍力,他們將會在短時間之內被剿滅,所以最終的後果,就是在民變的後期,各地的農民軍演變成了流寇。

他們起初靠著手中的刀槍,他們重新吃上了米,活了下來。

但是在他們之中,有的人不僅吃上了米,還吃到了肉,他們也嚐到了血肉的滋。

於是很多人開始走下泥錯誤的道道路,他們向著和那些和他們一樣窮苦的人舉起屠刀。

無論是在任何的群體之中,總會出現一些居心叵測,道德敗壞之人。

但這並非能夠作為,將其全盤否定的理由。

在時代的洪流中,每個人都只是被裹挾著向前。

就算是拼命的掙扎,卻仍然顯得極為無力。

天下大勢,豈會輕易而被改變?

明末這一場席捲了大半個中國的民變,持續了整個崇禎年間。

在他們之中,確實有喪心病狂者,確實有殘忍嗜血者,確實有喪盡天良者。

但是在他們之中,也有富有遠見者,堅定不移者。

明末農民軍們幸運的擁有三名富有遠見的領袖人物。

一個是王嘉胤,他佔據府谷為基業,並沒有四處流竄,而是就地發展,不斷的擴張領土,與進剿的明軍積極作戰。

可惜他死於內奸、叛徒之手。

第二個是王自用,在王嘉胤死後,他站了出來挑起了大梁,他想要代替王嘉胤,繼承王嘉胤的遺願。

可惜他的能力不足,空有抱負,卻是難以挽回大局。

他失敗了,最終病死於濟源,在他的手上,三十六營義軍開始轉變為流寇,因為只有當流寇才能活下去。

最後一個,則是高迎祥。

他接任盟主之時,天下已經徹底的亂成了一團,七十二營之間魚龍混雜,軍中的風氣已經是難以扭轉。

他很清楚這樣的情況,所以他在被推舉為盟主之後,他想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攻下西安,攻取關中。

他很清楚,只有佔據一個固定的地盤,著手於提升軍備,才能夠彌補步卒,擁有和明軍硬碰硬的實力,也能夠擺脫流寇的身份。

但是,他最終還是失敗了。

……

雨勢雖小,但是滴落在眾人的身上仍然發出不小的響聲。

從峪口處傳來的戰鼓聲,在雨聲的襯托之下遙遠的彷彿自天邊傳來。

雨水淤積在高坡之上,達到一定的程度之後,便順著高坡緩緩流淌而下。

陳望邁步向前,周圍一眾甲士紛紛向著兩側退讓而去,讓出了一條通道。

此時的高坡之上,原本護衛著高迎祥的一眾親衛早已經是被盡數斬殺。

只要陳望一聲令下,他麾下的軍兵便可以一擁而上,直接生擒高迎祥。

陳望握緊了手中的雁翎刀,如果他和高迎祥處境互換,他絕對沒有辦法如同高迎祥這樣一般平靜。

其實陳望有很多的話想要去問一問高迎祥,但是這些問題最終卻是都堵在喉中,沒有辦法問出。

身為營將,他不能夠和高迎祥有過多的交流。

四下數百雙耳朵都在聆聽著他們的對話。

高迎祥手執著雁翎刀,獨自一人站在包圍圈中。

哪怕是周圍全是敵人,他的臉上卻仍然沒有絲毫的懼色。

陳望看著站在身前不遠處的高迎祥,心中百轉千回。

雖然結果都是兵敗黑水峪,但是發生在高迎祥身上的事情其實已經改變。

原本的時空之中,高迎祥也是在黑水峪遭受伏擊,但是並沒有兵敗之後被一直困於峪內。

曹變蛟也沒有參與黑水峪之戰,而是在圍剿降而復叛的過天星。

七月十五日高迎祥出黑水峪,屯兵仙遊寺。

但是在十六日出峪的時候,遭遇明軍伏擊的情況之下,高迎祥臨危不亂指揮著大軍反擊,甚至贏得了初戰。

孫傳庭麾下督標營幾度潰敗,參將李遇春負傷下陣,本營損失慘重。

在洪承疇領兵趕到之後,才最終守住了防線,擋住了高迎祥的後續進攻。

七月二十日,激戰四日,高迎祥仍然沒有放棄希望,他帶領著麾下的部眾再度發起進攻。

這一次的進攻,高迎祥帶領大軍突破了黑水峪,一路向著西北方向撤退,想要往鳳翔府方向撤走。

只差了一步,他便可以逃出昇天。

但是就在馬召原上,高迎祥帶著麾下兵馬在撤離途中被明軍纏住,而且正好遇到了領兵從西安一路馳援而來的祖寬。

先是大雨,後是大霧,這個的時候高迎祥仍然沒有想過投降和放棄,他親臨前陣,鼓舞士氣,帶領著麾下軍兵一次又一次的擊敗了明軍的攻勢。

但是他卻不沒有想到,他麾下的營首千公雞張二,還有領哨黃龍在私下已經是和明軍談好了條件選擇投降。

在馬召原大戰之時,他們利用雨後大霧,偷著把部卒向南拉走……

戰線徹底被攻破,高迎祥因此兵敗被俘,而後送往京城,受凌遲處死之極刑。

從被俘到京城,最後哪怕是在刑臺,高迎祥也未有乞降求饒。

明末農民軍們是幸運的,因為他們有三名富有遠見的領袖人物,帶領著他們一直向前,不斷的矯正著錯誤。

但是明末農民軍們也是不幸的,因為他們只有三名富有遠見的領袖人物。

在高迎祥死後,無論是李自成還是張獻忠,都沒有能夠做到挑起大梁,堅定不移的一直向前。

李自成到最後建國稱帝之後,都沒有能夠徹底去除身上的流寇習性。

在一片石戰敗之後,他竟然直接選擇放棄了北京城,而後在面對清軍之時,還是採用老一套對付明軍的戰法……

李自成雖然在成就之上要遠超高迎祥,但是他終究沒有高迎祥的那一份心氣。

“嗚————”

遠方一聲接著一聲號角聲接連響起,連綿不斷,打斷了陳望的思緒。

陳望看的分明,峪口之處陡然多出了大量的明軍騎兵。

毫無疑問,洪承疇在此時已是領兵趕到。

“勝負已定……”

高迎祥回望峪口,他知曉自己即將殞命,但是他的神色卻是出奇平靜。

死生有命,富貴在天。

看來,這天命並不在他……

……

雷電遁隱,風雨已逝。

隨著天漸放光,雨勢也越發的變小了起來。

雖然小雨仍然淅淅瀝瀝,但是陽光卻已經是透過了陰雲之間的縫隙灑落在黑水峪中。

光明終於重新迴歸大地,世界再度變得明亮了起來。

只是現今的黑水峪之中,卻並非是如同往昔一般的翠綠,而是一片妖異的暗紅之色。

在北山之下還有峪口的方位,大量的屍體層層疊疊堆積在一起,猶如血肉築成的城垣一般。

流經峪內的黑水此時已經不能稱之為黑水了,或許稱之為血河要更為貼切一些。

在黑水峪的谷地之中,大隊的明軍精騎正在追擊著殘餘逃跑的闖軍。

而更多的闖軍則是雙手被捆在身後,跪在地上,淪為了俘虜。

手持著利斧、利刃的明軍輕兵行走在戰場之上,揮舞著他們手中的兵刃切取著首級。

在他們的身後還有手持著袋籃的人,他們跟在其後蒐羅著一切可以繼續使用的東西。

盔甲、兵刃、金石、珠寶、器皿,甚至是衣物鞋襪……

大量的馬匹被集中起來管理,手指著馬鞭的騎兵驅趕著這些馬匹向著臨時搭建的馬欄之中奔走而去。

黑水峪之戰實際上已經落下了帷幕,塵埃落定,一切都已結束。

北山大營,中軍帳內。

洪承疇身穿蟒袍,頭戴烏紗,端坐於中位的左首位置。

孫傳庭同樣頭戴烏紗,穿著一身緋色官服,和洪承疇相鄰而坐,坐在中位右首。

胸前的補子繡著的錦雞,彰顯著他巡撫的身份。

帳中一眾明軍將校皆是分坐於兩側。

左首當先而坐的,毫無疑問正是祖寬.

祖寬因為解圍山東進擊叛軍的戰功,升任為都督僉事。

後因又因戰功評功,被世代蔭封為外衛副千戶,晉升為副總兵。

被調入關內平叛,又封為援剿副總兵,地位為一眾將校最高。

曹文詔此時正在延安府領軍和李自成對峙,洪承疇帶來馳援只有賀人龍、曹變蛟、高傑、孫守法等將。

賀人龍現在還只是副總兵,他地位自然是沒有祖寬高,只是坐在右首的位置。

而後李重鎮、曹變蛟、高桂、高傑、孫守法等人則是各按品級分列而坐。

眾人都仍然是身穿戰甲沒有換下,身上的甲衣之上都泛著鮮血的腥味,帶的帳中的氣味也是頗為難聞。

但是沒有人因此而皺眉不滿,戰場之上這些事情再常見不過。

無論是洪承疇還是孫傳庭都是神色平靜,安然若素。

帳中一眾將校皆是落座,不過最後還空出了一個位置。

這個位置和李重鎮相對而坐,曹變蛟並沒有坐在那裡,而是坐在李重鎮的旁側。

李重鎮是副總兵,和祖寬一同率領騎兵入關進剿,除去祖寬和賀人龍之外,他的地位最高。

按照座椅的排序,和他相對而坐的人,只是比他的地位要低一些,而要高於曹變蛟。

帳內一眾將校的目光自然而然的都匯聚在其上。

沒有人在此時說話,黑水峪之戰發生了什麼他們已經得知了大致的情況。

這個位置留給誰的,所有人也都是心知肚明。

一眾將校皆是眼觀鼻,鼻觀心耐心等待。

而孫傳庭和洪承疇兩人則是低聲的交談著政務和軍務上的問題。

軍帳之中的一切都沒有能夠影響到他們的心緒。

長久的沉默之後,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突然自帳外響起,帳外也隨之喧譁聲起泛起,這一切自然而然的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包括洪承疇和孫傳庭在內,帳內眾人皆是紛紛舉目向著帳簾的位置看去。

帳簾掀開,映入眾人眼簾的是一身幾乎被鮮血所浸透的盔甲,而後則是一張佈滿了血汙的臉龐。

陳望舉步踏入了帳中,雨水混合著鮮血從他身上的衣甲滾落而下。

陳望抬頭舉目注視著坐在上首的洪承疇和孫傳庭,躬身下拜,沉聲道。

“卑職僥倖得勝,陣斬賊酋高迎祥,幸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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