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國的勤王軍正從各地趕來,第一支趕到的陝西的明軍,有將一萬五千多人.”

“明國的宣大總督盧象升從北直隸糾集兵馬一路尾隨我軍,在東面的河間府還有明國監軍高起潛帶領的數萬遼軍.”

多爾袞的目光從帳中的一眾將校身上掃過,最後在嶽託的身上停留了半息。

嶽託仍舊是和之前一樣神色淡漠,似乎他剛剛所說的一切都與其無關一樣。

嶽託和黃臺吉的關係相當親近,和他的關係只能說是一般。

嶽託是代善的長子,生母是代善的嫡福晉李佳氏。

但是由於李佳氏早逝,代善和他的繼福晉葉赫那拉氏,對於嶽託和他的弟弟碩託十分刻薄。

後來也正是因為此事使得代善觸怒了努爾哈赤,代善甚至被廢除了繼承者的位置。

嶽託後來被努爾哈赤送於黃臺吉的生母孟古哲哲的膝下養育。

嶽託和黃臺吉也算是從小一起長大,因此關係匪淺。

雖然在數年前,嶽託因為失禮之罪被奪去了貝勒之位,降為貝子,還罰銀五千兩。

但是黃臺吉在敲打了嶽託一番之後,又恢復了他的貝勒之位,而經此一事後嶽託也穩重了許多。

隨著徵明的順利,以及征服蒙古諸部的威望,如今黃臺吉的權勢正越發的膨脹。

嶽託也已經是成為了實際上的正紅旗的旗主,掌控了正紅旗的事務,這一次更是受封為揚武大將軍統管右翼軍。

多爾袞收回了目光,臨行的時候,黃臺吉多半是對於嶽託有什麼囑咐。

自入關以來,嶽託一次都沒有和他爭搶過大軍的指揮權。

想到這裡多爾袞神色不由自主的陰沉了些許,黃臺吉如今已經掌控了大半的八旗。

那些蒙古部落,還有那些歸降的漢人現在都聚集在黃臺吉的身側。

黃臺吉設蒙古八旗,又設漢軍旗,將滿洲八旗的權力分去了許多,軍力也分出了許多。

他和黃臺吉之間的距離正在不斷的拉大。

現在黃臺吉雖然還是遵守老汗傳下來的八王議政的之策,但是隨著代善的隱退,實際上現在的黃臺吉已經快要可以徹底的獨斷專行了。

他和黃臺吉的恩恩怨怨並非是一刻便可以說清的。

雖然這麼長的時間裡,他一直都在韜光養晦,幫黃臺吉做了不少的髒活累活。

代善的退隱,嶽託被貶,如今黃臺吉之所以大權獨攬,其中都有他的功勞。

但是有功勞沒有用,多爾袞很清楚黃臺吉的為人。

權勢在前,哪怕是親兄弟也沒有任何的用處。

三大貝勒、阿濟格、嶽託,這些人都是前車之鑑。

所有擋在那滔天權勢前面的障礙都難逃被掃清了命運。

多爾袞很清楚,黃臺吉已經盯上了他和他弟弟多鐸麾下的兩白旗。

如今八旗之中六旗已經被黃臺吉掌握在了手中,原本八王議政的規矩也早已經形同虛設。

現在的黃臺吉,實際上正在北方等著他出錯,等著他失敗,而他現在卻是沒有半點的辦法。

多爾袞的心中壓抑,黃臺吉將他高高捧起,看起來信重有佳,看起來聲名顯赫。

但是這一切都只是看起來罷了……

黃臺吉只是在等一個機會,等一個可以順理成章接管兩白旗的機會……

“明國兵馬就在旁側,我軍攻破山東雖然簡單,但是之後攜帶大量錢財返程,到時候要分兵防禦,只怕是難以全師而還.”

多爾袞強行壓抑著心中不滿的情緒,他的聲音很是低沉。

遼東的明軍依舊還是和以前一樣是老樣子,但是明國其他地方的軍隊正在發生著變化。

盧象升麾下宣府和大同兩地的兵馬戰力,比起他們上一次入口之時要強盛的多。

不僅僅是武備方面,還有士氣。

崇禎九年的時候他們第一次毀關入塞,宣府和大同兩鎮的兵馬根本不敢出城與他們作戰,

他們分三路自明國邊境獨石口出,會於京畿延慶州,如若無人之境。

遍蹂畿內,攻略城堡,連克十二城,大小五十六戰,全勝!

擄掠人畜十七萬九千八百二十,出冷水口而還。

當時明軍主力只敢遠遠跟隨,根本不敢和他們一戰。

而這一次再度入口,一開始的情況也和當初一樣,薊州鎮的營兵仍舊是不堪一擊,望風披靡。

只是當他們一路南下抵近昌平之時,卻是開始遭遇到了明軍頻繁的襲擾,這使得多爾袞不得不的下令兵馬匯聚,不敢輕易分兵。

而後在北京城下,三次組織的進攻皆是受挫,最後在北京城的西直門一戰,明軍甚至衝潰右翼鑲紅旗的軍陣。

鑲紅旗折了一個牛錄額真,前後傷亡上千人,而他部署在右翼用作支援的十餘門火炮,也成了明軍的戰利品。

而後慶都一戰,又折了上千人,算上之前在順義的幾戰,各旗都有損失,也有了怨言。

這一次在真定,查蘇喀更是大敗而歸,正藍旗傷亡慘重,軍中士氣也隨之跌落,隨同征戰的蒙古正藍旗傷亡近半。

多爾袞微微側目看向坐在右側位席的吳賴,查蘇喀撤軍的時候讓隨同出戰的蒙古騎兵作為殿軍,將其當成了炮灰,吳賴作為蒙古正藍旗的固山額真此時面上並不好看。

不過這些不滿也不足以成為離間,蒙古八旗的固山額真之中僅有三人為蒙古人,其他五人皆以滿洲人出任。

吳賴雖然如今是蒙古正藍旗的固山額真,但其本身的旗份仍是鑲黃旗,是黃臺吉的人。

多爾袞沒有急著開口,而是將目光再度轉向坐在身側的嶽託,發問道。

“如今局勢頗為危急,不知揚武大將軍可有應對的方略?”

多爾袞發問的時候,嶽託正拿著一杯清茶慢斯條理的喝著。

聽到詢問,嶽託沒有先回答,而是先喝了一口茶水,而後不急不緩的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然後再緩緩開口道。

“我贊同奉命大將軍的意見,明軍如今越發敢戰,對我大清並非是好事……”

“……如果不解決明軍的威脅,我軍飽掠所得,恐怕難以運送出關.”

“奉命大將軍可是想要尋機先滅這三支明軍的其中一支?”

對於多爾袞的心思,嶽託又何曾不知曉,他自然是不會順著多爾袞的話頭去真的拿出方略,而是說著一些可有可無的廢話,然後將問題重新丟給了多爾袞。

黃臺吉的安排,嶽託自然是清楚,這種時刻就是需要讓多爾袞來拿主意。

輸了所有的罪責全都能夠歸攏到多爾袞的身上,贏了的功勞卻是均分,何樂而不為?

不過眼下的局面,自然沒有任何輸的可能。

明軍雖然比起數年前要敢戰的多,但是敢戰又如何,明國已經從根基處腐朽了,不是一支兩支強軍便能救得回來的。

多爾袞雙目微眯,嶽託說了一大堆的廢話,他雖然也可以接著打太極將問題丟回去,不過結局肯定也問不出任何想要的答案。

“如今北直隸之地,共有三支成建制的明軍.”

多爾袞沒有再和嶽託廢話,直接拿出了一軍之主的氣魄。

“一支是明國監軍高起潛所領的遼東軍,一支是明國宣大總督盧象升所領的宣大軍,最後則是明國陝西巡撫孫傳庭所領的陝西軍.”

“高起潛不通軍略,手下的軍隊多是遼東的邊軍,不足為慮.”

目前的局勢其實已經是很明朗,他們和遼東軍是老對手,知根知底,根本不怕。

而且他們打的是北直隸不是遼東,遼東軍根本就沒有多少的戰意。

要是打遼東的城堡,遼東軍還真的會和他們拼命。

“實際上對我們有危險的,其實只有陝西和宣大兩軍.”

多爾袞環視著帳中的諸將,緩聲道。

“陝西軍是勤王軍,其麾下軍兵主要組成為漢中鎮、延綏鎮、臨洮鎮這些明國西北邊鎮的鎮兵,這一次勤王的任務過後,多半是要再度返回西北.”

“而盧象升麾下的大同兵和宣府兵卻是就在我大清南部的邊陲,日日夜夜與我大清相處.”

多爾袞舉起右手,輕輕的點了點座椅的扶手,言道。

“盧象升有武名,自其於崇德元年就任宣大總督之後,宣大兩鎮的明軍便開始越發的強盛.”

清廷在館內安插了大量的細作,大同和宣府多地都有清廷的眼線,除了這些渠道之外,那些偷偷越過邊牆前來和清廷交易的商賈也將大量的訊息帶給了清廷。

宣府和大同兩鎮的鎮兵可謂是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的發生的變化,多爾袞自然是清楚這些。

盧象升日後能夠帶來的威脅,要比孫傳庭更大。

而且探報表示駐紮在真定的陝西軍前鋒已經拔營北上,應當是準備北上保寧府。

盧象升則是領著宣大軍一路南下,抵達了真定。

對於明廷的一些規章制度,多爾袞甚至比起一般的明國官員還要了解。

明國的勤王軍自主權極小,他們的皇帝下旨讓他們趕到何處就要趕到何處,要想轉移駐地必須要先上奏摺,等到批覆答允之後才能夠轉移。

孫傳庭北上保寧府,多半是因為收到的旨意就是進往保寧。

如果想要吃掉孫傳庭麾下的這支陝西軍,那麼他們需要再度北上進往保寧,重走歸路。

而他們若是進攻孫傳庭,那麼此時就在西南真定的盧象升絕不會坐視不理,必然會趕來來援,到時候他們面對的敵人就不僅僅是孫傳庭麾下的一萬五千人,還將面對盧象升帶領的宣大軍。

如果在戰事之中處於下風,此刻就在東面遼東軍絕不會放過這個搶奪軍功的好機會。

所以……

最好的選擇,就是針對現如今駐紮在真定的盧象升。

沒有明國皇帝的旨意,此時已經北上的孫傳庭不能南下馳援,而此時屯駐於東面的高起潛到時候多半也只會作壁上觀……

前段時間保寧府內傳來訊息,盧象升麾下軍中斷糧足有三日,只差一些便發生了譁變,這件事在保寧鬧得沸沸揚揚。

對於明廷現在內部發生的事情,多爾袞其實也是知道一些內情,盧象升如今在明廷內部受到排斥他自然也是知曉。

盧象升是明廷之中堅定的主戰派,一路追著他們從北京到保寧,和他們大戰了數場。

但是如今明廷的掌權重臣偏心於議和,種種跡象都表明,明庭不願意與他們爆發大戰,只想要將他們趕到關外。

此人若是不除,再過數年時間,宣府、大同等鎮必然會煥然一新,屆時他們再想南下只怕是便再找不到機會了。

多爾袞抬起了頭,看著底下一眾垂首聽命的將校。

他和黃臺吉之間很多的想法都一樣,但是有一點卻是不一樣。

黃臺吉想要和明廷議和,以便騰出手來去整頓那些還未臣服的蒙古諸部。

黃臺吉老了,人老了,心也老了,黃臺吉如今雖然不過才是四十七歲,但是黃臺吉的身體這些年月有些每況越下。

雖然黃臺吉極力的在隱藏,但是這一切還是都被多爾袞全部看在眼裡。

伴隨著身體的每況越下,昔日那個有著萬丈雄心的黃臺吉也開始慢慢的消失。

黃臺吉的目光和精力如今大多都放在草原之上,似乎只想當草原諸部的共主,而不是放在南方,放在中原,去當那天下的皇帝……

明國太大了,大到從南到北要花費數個月的時間。

大到哪怕薩爾滸一役損失了十餘萬的精兵,仍然還有大量的精兵。

大到哪怕內憂外患,朝堂腐朽,天災綿延十數年的時間,仍然沒有崩潰。

甚至還到現在顯露出了重振旗鼓的態勢。

明國若興,必將大舉北伐。

縱觀上下千年,南方的漢人只要興盛壯大起來,所做的第一件事幾乎都是北伐。

明國的建立是站在蒙元的丘墟之上,他們一路北伐一直打到了捕魚兒海,犁庭掃穴、直到徹底瓦解了元庭。

曾經的蒙古帝國橫跨數萬裡的地域。

他們策馬揚鞭征服了他們所能見到所有土地,擊敗了所見到的所有敵人。

一直到他們的大汗死在了釣魚城下,蒙古帝國停止了瘋狂的擴張,也因此發生了分裂。

明國雖然消滅了元庭,但是卻沒有辦法消滅散佈在天下各地的蒙古諸部。

蒙古和明國的戰爭持續了數百年,他們彼此之間已經熟悉,明軍之中存在著為數不少的蒙古人,而蒙古人的部落之中亦有大量的漢人。

在漫長的時間裡,蒙古和明國之間一直都維持著微妙的平衡。

而女真則是打破這一平衡的變數。

明國可以容忍蒙古的存在,但是明國絕不會容忍女真的壯大。

成化犁庭的舊事雖然已經過了將近百年的時間,但是多爾袞卻並沒有忘記。

那些明人眼眸深處隱藏著刻骨的仇恨,一旦讓明國恢復元氣,用不了多久,那些住在南方的明人便會拿起兵刃,披上盔甲呼喊著復土和北伐。

再發動一場比起成化年間更為血腥千百倍的犁庭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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