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五刻(8:15)。

大清河南岸,清軍大營此時一片喧騰,已是沸反盈天。

清軍大營之中,大量身披著重甲的清軍甲兵,正順著營地內部軍帳留出的過道,向著前方快步行進而去。

雜亂的腳步聲之中,混雜著各級軍官聲嘶力竭的命令聲。

營外炮聲連綿,恍若震雷,裹挾著無與倫比的氣勢滾滾席捲而來。

清軍大營正白旗營地,營地之中,甲士林立,旌旗如羽。

在層層的軍帳、片片的戟戈之間一座巨大的望臺佇立在營地的中央地帶。

這座望臺正是清軍的指揮台,作為清軍主將的多爾袞此時正面沉如水的掃視著整個戰局。

北地的天在冬季亮的很晚,要到辰時才會開始亮起。

多爾袞本來計劃的是等到辰時四刻,風清天明之後下令軍隊發起進攻。

但是在辰時一刻,天剛微明的時候,大隊的明軍便已是踏出了軍營,率先向著他們發起了進攻。

明軍突然的出擊出乎了多爾袞的預料,徹底打亂了他原本安排好的計劃。

而且明軍的人數比起此前斥候探報的更多,總兵力差不多達到了三萬人左右。

多出來的上萬軍隊是原本山東省內,駐防在德州城內的軍隊,他們之前落在了後方,沒有被斥候所發現。

不過眼下,明軍三萬大軍已經是抵達

明軍大軍盡出,在大清河干枯的河道之上派兵列陣,兩翼是作為護衛的騎軍,約有六七千騎。

排列在中間的是一萬五千餘名步兵,共分五陣,每陣約有三千餘人,其中有三陣為車營,外圍有戰車作為防護,其餘的軍卒則留守後方的大營,作為後陣策應。

明軍的車營戰術存在時間很久,現在明軍所使用的車營戰術。

基本都是萬曆年間,俞大猷和戚繼光對於車營戰術進行的改革後的定製。

俞大猷認為:“車必籍火器以敗賊,火器必籍車以拒馬。”

簡單來說,就是戰車一定和火器結合起來,火器作為活火力的補充,戰車則是為了抗拒衝鋒而來的戰馬。

經過俞大猷和戚繼光改制之後,明軍的車營的戰術徹底趨於完善。

在戚繼光之後,邊鎮的車營隨著時間推移,同時根據戰場的形勢也一直都在發生了變化,但是萬變不離其宗,根本的核心並沒有發生多少的改變。

明軍的車營,一般有重車、輕車兩種大的車型,根據裝載的火器不同又有不同的車型。

戰車兩頭都設有長轅,兩頭皆可駕馬,可進可退。

戚繼光改革的車營,重車每輛裝火炮兩門,配備二十名士兵,其中正兵十名,兩名管馬,炮手六名,車長一名,舵手一名,另外十人則為戰兵,負責近戰。

輕車則留射擊空位,以供鳥銃,弓弩使用,以三千人為一營,每營設兵車一百二十八輛。

車營對敵,作戰之時根據隨地形將戰車環列於最外側,己方的騎兵居於最中央,而後步兵,弓手、火銃手層層遞進。

敵人距離遠時使用火炮與火器進攻,離得再近一點便用弓弩還擊,等到敵人衝至近前,步兵上前依託戰車防禦拒馬武器器列於陣前,用長槍刺殺,敵人敗北後,再派騎兵對其進行追擊。

戚繼光領兵鎮守北疆十數載,憑藉車營戰法屢敗蒙古,得以名動漠南。

在渾河血戰,浙兵便是依據車營與數倍於己的後金兵鏖戰了,一度陷入僵局,遲遲無法擊破浙軍車陣。

直到浙兵打光所攜帶的火藥和彈丸之後,後金兵憑藉著人數的優勢,這才衝開了浙兵的車營,贏下了渾河之戰的最終勝利。

明軍的這種車營戰術在針對武備不精,缺乏重型火炮的蒙古部落來說收效卓著。

但是面對著擁有著重型火炮的清軍之時,便不可避免的落入了下風。

因為本來戚繼光在改革的初期,為的也只是要應對北方蒙古諸部的威脅。

在戚繼光所處的時代,處於遼東塞外的女真諸部,這個時候還是大明的忠僕。

那個時候的努爾哈赤,也只不過是遼東李氏門下的爪牙罷了。

沒有任何一人在那個時候能夠料到,女真會在隨後的數十年間迅速的崛起,一躍成為遼東的霸主……

如果李成梁在九泉之下得知自己的二兒子李如柏,三兒子李如柏兩人會因為女真而死。

不知道李成梁會不會後悔自己為了仕途風順而養寇自重。

隨著時代的進步,武器的進步,車營註定是要退出時代的戰法。

只是對於現在的清軍來說,明軍擺出這樣的車營他們卻一時間沒有多少好應對的辦法。

在遼東,在塞外,他們能夠收攏大量的火炮,甚至於排列紅衣重炮。

在重型火炮的轟擊之下,連磚石所鑄的城牆都無法抵抗,木製的戰車又如何能夠抵擋?

但如今這是在關內,這一次的入口之戰,他們深入明國的內地,為的是劫掠財物和人口,皆是輕裝簡行,甚至連糧草都沒有帶,更不用提重型的火炮。

諸如紅衣大炮那般的重型火炮,得需要數匹馱馬拖拽著前行,一日還走不了多少裡,會極大的拖延行軍的速度,這一次入口他們自然是沒有攜帶。

在賈莊所使用的火炮也都是從明軍的手中繳獲的,基本都是中小型的火炮,多是各式的佛朗機炮,射程並不遠,威力也不大。

想要依仗這些火炮轟開明軍的車營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那麼想要擊破明軍的車營,便只有推行盾車遞至近前,短兵相接強行破陣。

只是這樣一來,傷亡也必然直線上升,這又是清軍不能接受的。

明軍步兵共分五陣,呈一字排開,第一陣,第三陣、第五陣三陣為車營,二、四陣為普通軍陣。

車營和普通軍陣之間交錯相布,互為呼應,相互依靠。

多爾袞緊蹙著眉頭,眼神陰騭,掃視著整個明軍的大陣,想要找出破綻。

但是這些出自孫傳庭手筆佈下的軍陣,怎麼可能有什麼破綻,幾乎所有的細節都被孫傳庭所注意到。

多爾袞看了許久也沒有看出任何破綻,耳畔的火炮聲幾乎一刻都不平息。

讓多爾袞心中最為煩悶的是明軍在陣前設定的炮兵營地。

明軍擁有一支規模不小的炮隊,那些火炮火炮威力相對於一般的紅衣炮要小。

但是比起佛朗機卻又要大得多,而且射程也超過他們軍中的佛朗機炮。

這個距離之上,他們只有捱打的份而沒有還擊的份。

明軍的火炮陣地採取輪射的方式開炮,將近半個時辰的時間,各營不斷的傳來損失的報告。

各營外圍的營牆幾乎都有損壞,人員雖然沒有多少的損傷,但是士氣受到的影響極大。

多爾袞向著左右兩翼看去,左右兩翼的他麾下的騎兵接到他的命令此時已經出陣,有數部騎軍已經是和明軍的騎軍短兵相接,混戰在了一起。

但是這一次,明軍的騎兵並沒有再如同以往一般一觸即潰,反而是極度的頑強。

明軍的騎兵依託著有利的地形,藉助著己方的車營的火力,使得陣線空前穩固。

哪怕是他派出了護軍營的甲騎出擊,最終也沒有能夠開啟僵持的局面。

就在多爾袞掃視著整個戰局的時候,此前領著甲騎開赴前陣的多鐸此時終於是返回了營地之中。

“斥候探報出來了。”

多鐸身穿著鑲白水磨甲,頭戴著雙稜盔,闊步登上了望臺,他奉命去前陣是為了探查明軍的底細,將近半個時辰的情況,散出去的斥候已經是將明軍情報掌握的差不多了。

“明軍的安排如何?”

多爾袞沒有轉頭,直接發問道。

“經過再三的確認,明國軍隊的主帥確認是明國的陝西巡撫孫傳庭,出戰的軍兵也是以他麾下的陝西軍為主力,留守大營的部隊是原本在德州駐防的山東部隊。”

多鐸走上前,和多爾袞站在一起,他抬起手指著遠處明軍大陣的正中央,詳細的回答道。

“明國軍隊安排在兩翼的部隊,右翼是明國副總兵曹變蛟帶領的陝西騎兵,左翼是祖寬頻領的關寧騎兵。”

多爾袞的目光從右至左緩緩掃過遠處明軍排布的大陣,祖寬和曹變蛟兩人的名字他都聽過,祖寬算的上是老對手了,中規中矩。

曹變蛟的名字,最早出現在天聰四年的四城之戰期間,因驍勇而揚名。

對於明國國內的事情多爾袞也有所瞭解,明軍之中敢戰的將校他們也都會收集一些相關的情報。

在山林之間,想要壓服一個部落,就必須要先殺掉他們部落之中最勇敢的人。

只要殺掉了那些部落之中最有勇氣的人之後,剩下的人無論有多少都不過只是待宰的羔羊罷了。

部落如此,國家也是如此。

所以每逢作戰,只要發現有敢戰的明軍,就算是財富近在眼前,他們也會放棄那些即將到手財富聚攏起來,勢要將敢戰的明軍的擊敗。

明國軍隊之中有勇氣的人有三成戰死在了薩爾滸。

另外三成戰死在了瀋陽城外的渾河,還有三成倒在了數十年之間的血戰之中。

只剩下了最後一成在關內。

只要殺了這最後一成有勇氣的人,那麼明國的軍隊將會在此後的十數年內一蹶不振。

在賈莊之時,多爾袞想的便是一錘定音,以震明國各路勤王之師。

但是可惜的是,賈莊一戰最終不了了之,他所有的籌謀最終還是功虧一簣,損兵折將卻是未能如願。

而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一個人。

那個人,如今更是賓士千里之遙,領麾下兵馬與他再次相臨。

多爾袞抬起頭舉目向著遠方看去,連營以北明軍大陣兵馬移動,揚起無數的塵土。

越過重重連綿的軍陣,穿過層層的槍矛,透過如麻的旌旗,最終多爾袞的視野定格在了明軍大陣的正中央,那面火紅色的大纛之上。

大纛之下,無數身穿著赤甲,頭戴赤盔,罩袍束帶的甲兵,恍若眾星捧月一般環繞著那面火紅色的大纛。

凜冽狂暴的寒風捲著塵土,呼嘯著掠過乾枯冰凍的大清河,而後又掠過了南岸列陣的明軍軍陣。

無數恍若火焰的赤旗在狂風之中翻騰滾動,猶若燎原之火!

明軍大陣之前,炮聲如雷,恍若山崩。

無數團白色硝煙升騰而起,橘紅色的火光在多爾袞的眼眸之中綻放,最終收穫的一聲一聲淒厲的哀嚎,伴隨著的是各營不斷崩塌的營牆。

多爾袞握緊了腰間的順刀,冰冷的寒意自他的眼眸之中緩緩溢位,眼前的景象讓他的心中的殺意也已經到達了臨界。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在他的心中,生出了一股原本不應該存在的情緒——恐懼。

數十年來,明國的國勢江河日下,日薄西山,一日比一日更為衰弱,一日比一日更為衰敗。

而他們的勢力卻是如日中天,越發的強盛,就在四年之前,在他領大軍渡過黃河,趁著大霧包圍了額哲營帳,派蘇泰之弟南楚勸降。蘇泰、額哲母子奉蒙元傳國玉璽出降。

至此,漠南蒙古諸部盡皆懾服,一路之上,諸長低首,王侯跪迎。

此消彼長,如何不會滋生野心?

數百年前,蒙古人崛起於漠北,一路南下滅金平夏覆滅宋室,最終問鼎天下入主中原,繼華夏皇帝之位。

而在今時,關外北國萬里之地已成他們女真諸部牧馬之所,為何不能效仿昔日蒙元入主中原?!

從前,多爾袞一直都是信心百倍,因為明軍的孱弱,因為明庭的腐敗,因為明國的衰弱。

但是眼下如今就在大清河南岸嚴陣以待,士氣如虹的明軍,卻是讓多爾袞的心中生出了那本不應該有的恐懼。

明國的內部似乎正在發生著一些讓人不明就裡的變化,這些變化並非是壞的變化,而是好的變化。

那隻垂垂老矣的赤虎胸腔之中的心臟仍然用力的跳動著。

眼前的景象還有心中那生出的些許恐懼,讓多爾袞回想起了過往許多不好的回憶。

原本存在於他心中保全實力的想法在他的心中已是蕩然無存。

無論是為了今後的大計,還是為了他今時今日的地位,他都必須要擊敗眼前這支明軍,絕不能放任明軍重振旗鼓。

低沉的號角聲在多爾袞的耳畔緩緩響起,也將多爾袞隨風飄蕩的心神重新拉回瞭望臺。

多爾袞收回了目光,轉而向著號角聲響起的地方看去。

各旗大部分的軍兵此時已是奉命出戰,列陣於野,那號角聲正是向他彙報應旗結束的訊號。

他麾下的兵馬,已經做好了準備。

多爾袞緊握著腰間的順刀,令人心悸的殺意在他的眼眸之中流轉。

“擂進軍鼓,吹長號,死兵在前,護軍壓陣,傳令諸旗,傾力進攻!”

“鼓聲不停,攻勢不緩,無令後退者,連坐誅殺,無論滿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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