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二年,三月初七,平旦,日出東方。

星光黯淡,皓月神隱,凜冽的寒風在山間谷底之間呼嘯徘徊。

“咚!”“咚!”“咚!”

昂揚的戰鼓再度自明軍的營壘之中響起。

“威武!”

山呼海嘯般的呼喊聲再度響徹在了群山之間。

首戰的告捷,使得明軍的氣勢大盛。

孫傳庭於昨夜的慶功宴上,命令甲士搬來了數口裝滿了白銀的寶箱,當場下發賞金,沒有半點剋扣。

而且對於那些負傷者,也送去了銀錢作為補貼。

戰死者也記上了撫卹,撫卹金由兵部官員按照名單發放,也是全額髮放,由各鎮營將共同監理。

衝鋒陷陣,再無後顧之憂!

都言,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但是到了第二日的時候,明軍的精氣神不僅沒有衰弱,反而是再度高漲,徹底達到了頂峰。

孫傳庭在各鎮營兵心中的威望,也在短短的數日之間攀升到了一個極高的位置。

“攻!!”

隨著位處於東山中軍的孫傳庭的軍令傳下,三陣軍兵皆是應旗而動,仰面攻山。

明軍喊殺聲再度在山嶺之間迴盪,充斥在了所有人的耳中。

東西兩面,曹變蛟、吳三桂兩人皆是帶領甲兵身先士卒,直取清軍營壘,誓要先拔頭籌。

南山的明軍,也是鉚足了勁,憋著一口氣。

東西兩山都已經是攻下了一座營壘,而他們昨日一天的時間卻是都做了白工,沒有攻下任何一座營壘,自然是心有不甘。

南山的外圍,共有三座營壘,分別扼守著三道路口。

此時南山的山腳之下,宣府鎮、薊州鎮兩鎮的營兵,還有陝西三邊的營兵分別佔據著一處山道。

“東西兩山已經攻下了建奴的營壘,獨留我們南山沒有寸進?你們就甘願被眾人恥笑?!”

楊國柱頭戴三旗月明盔,身穿著一身玄黑色的甲冑,外穿戰袍,袒露著右側的袖子,神色恐怖,厲聲喝道。

“今日攻山,有進無退,有勝無敗,宣府的兒郎們,隨我殺奴!!”

楊國柱高舉著雁翎刀,身先士卒,帶領著一眾家丁竟然帶頭衝鋒。

已經做好了攻山的準備的一眾軍兵先是一愣,而後一個個的只覺得血氣翻湧,無不熱血沸騰。

“殺奴!!!”

宣府鎮的營兵最先反應了過來,他們高舉著兵刃,在各自將校的帶領之下,狂叫著向前蜂擁而去,恍若潮水一般迅速的漫過山崗坡地!

“他們宣府的兵有膽!我們薊州的兵就沒有膽嗎?!”

薊州鎮的大陣之中,有將校怒聲的高喝著。

“弟兄們,跟我殺奴!!”

一聲的殺奴在薊州鎮的軍陣之中迴響,無數薊州鎮的營兵皆是紛紛邁步向前。

他們順著山道,順著坡地,向著橫距在山道隘口之間的清軍營壘猛衝而去!

宣府和薊州兩鎮的營兵軍勢洶湧,攪得站在最右側的秦兵們也是心血澎湃。

左光先帶領著數十名家丁,站在高坡之上,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一眾軍兵。

左光先緩緩舉起了手中的雁翎刀,他只是說了短短的兩個字,便已經是鼓起了坡下一眾陝西三邊營鎮軍兵計程車氣!

“齊殺!!”

“殺!!!”

山坡之下,五千餘名陝西兵皆是齊聲吶喊,蜂擁而前!

左光先一路以來,歷任守備、遊擊、參將、副總兵,最後升至固原總兵,靠的不是旁人的提攜,也不是靠著別人的垂憐。

左光先靠的,是手中的刀兵,所有的一切,幾乎都是他一刀一槍拼殺出來。

除去曹文詔之外,整個陝西三邊,他的居功一直都是最多,將其視為“梟將”!

左光先在陝西三邊的營兵之中,一直以來都處於一個極高的地位,眼下只是一聲齊殺,便已經是讓三軍聞之而動。

青山關之役再度打響,明軍再度高漲計程車氣,給與清軍帶來了極大的壓力。

大青山上的各處清軍營壘號角聲連綿,揹負令旗的清軍傳令兵艱難的在各個山道之間穿行。

一隊隊甲兵匆匆忙忙,順著山道向著各個告急的營壘馳援而去。

一封封請援的文書,順著山道進入長城,一路送至七十二卷樓上,呈遞到了多爾袞的面前。

多爾袞眉頭緊蹙,凝視著遠處的猶如潮水一般的明軍。

東西兩面,明軍各攻破了一座營壘,使得原有的防線已經是破損,最外圍的防線實際上已經是告破。

原本多爾袞是打算在第三天的晚上,趁著夜色,放棄最外圍和外圍的堡壘,逐步收縮防線至外層。

然後第五天再收縮至內層,最後全師便可以安全出關。

防線必須要收縮,因為隨著輜重和擄掠的人口出關,軍兵也必須要出關。

三十九座營壘,六萬的軍兵防守綽綽有餘。

但是隨著軍兵的流失,不可能一直維持這麼多的營壘。

最外圍的營壘現在看起來多半是保不住了,最初多爾袞的估計是明軍在第二天才能勉強攻破一兩座營壘。

到第四天的時候,才能夠拔除外圍的全部營壘。

而這個時候,現在滯留在關內的輜重大半都可以運到關外,時間很充裕。

到時候他在收縮防線,只留下重兵把守幾處要道,將最後的東西運送出關後,最後的殿軍再行出關。

但是明軍攻勢兇猛,比起多爾袞預想的要快了數倍有餘。

僅僅是昨日傷亡了近兩千多人,雖說是大部分的傷亡都是作為協從的漢兵和蒙古兵。

但是這樣的傷亡已經是快到到達臨界線了。

眼下看來,今天晚上可能就要先行放棄最外圍的營壘,放棄最外圍的營壘,退守第二道防線。

最外層的防線最大的缺陷,就是難以相連,彼此之間相隔較遠,馳援速度較慢。

眼下被攻破了兩寨之後,防線出現漏洞,明軍可以透過這兩座營壘,繞行遠路進攻。

而現在,明軍已經是在這麼做了。

“且攻且守,注意明軍動向,傳告最外圍的營壘,若是有陷入包圍的風險,允許主動放棄。”

多爾袞收回了目光,沉思了良久之後,下達了新的命令。

多爾袞已經做了決斷,他準備放棄就在今天的晚上,便放棄東西兩山最外層的大部分營壘,只保留兩座最為最為重要的營壘。

至於南山的營壘,最外圍的三座營壘,只怕是也是保不下來了,無論今天明軍有沒有攻下這三座營壘,他都已經準備放棄了。

最外圍的營壘丟了便丟了,最外圍的營壘防守能力本來就不強,因為地勢確實低緩。

不過後續山腰的營壘就要堅固的多,也險峻的多,防守能力要強上很多。

多爾袞已經是打定主意,收縮防線,穩固陣地。

……

巳時五刻(10:35).

南山陣地。

左光先緩緩的展開了手中的文書。

清軍再度增兵馳援東西兩山,東山曹變蛟再度攻破營壘一座,西山的吳三桂也是不甘示弱,也是攻破了一座營壘,給與了清軍巨大的壓力。

左光先放下了手中的文書,向著左側看去,震耳欲聾的呼喊聲正從左側傳揚而來。

一面火紅色的旌旗正在空中不斷的舞動著——楊國柱也攻破了一座營壘!

清軍營壘告破,殘兵敗將正順著山道向著後方撤退,破寨的明軍也順著山道不斷的追擊,各處都在激戰之中。

不過楊國柱取勝,並不代表另外兩路取勝,薊州鎮那邊還是沒有能夠取得多少的戰果,把守南山的是清軍序列之中的兩黃旗。

兩黃旗是黃臺吉的嫡系部隊,戰力強勁,裝備精良,南山的地勢比起東西兩山要險峻的多,自然是難以攻破。

而左光先這裡,也是遇到了同樣的問題。

“雜兒子的,雜兒子的!都他孃的是瘋子!”

混天星惠登相緊咬著牙關,執刀的手都在顫抖。

在陝西,無論是和其他的流寇打,還是和官兵打,他都沒有打過這麼狠的仗。

惠登相的盔甲上多有破損,灰頭垢面,滿身鮮血,顯得極為邋遢,毫無昔日在陝西之時半點大寇的風範。

“難怪那些遼兵,個個都這麼能打。”

站在惠登相身旁的混十萬馬進忠此時也沒好到哪裡去,他剛剛和惠登相兩人領兵退下來,一樣滿身的血汙狼狽不堪,苦笑道。

“對上的都是這樣一群野人,不能打只怕是早不知道埋到哪裡去了。”

馬進忠此時心中也是陣陣恐懼,幾千人填進去,竟然打不下一座小寨。

那寨子裡面的奴兵沒穿甲的還好,也就比尋常的官兵悍勇些。

但是那些穿甲的奴兵是真的狠辣,尤其是那些重甲兵,個個跟不要命一樣,不像是人,倒更像是惡鬼一般。

奴兵的那些弓手,射的極準,又狠又毒。

惠登相向著東面看了一眼,小聲說道。

“聽說那小曹,又破了一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馬進忠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罵罵咧咧道。

“驢球子的,那就是個妖怪,我們能和他比?!”

“這群狗韃子!老子從來沒吃過這麼大的虧!”

馬進忠罵罵咧咧,咬牙切齒,餘光向前。

“這麼打下去,什麼是個頭啊……那陳望不是說什……”

正說話間,惠登相感覺到了惠登相推了推他。

“老惠,你個砍貨,沒事推我……”

馬進忠有些不耐煩的轉頭看向站在一旁的惠登相,口中罵人的話說到一半便卡在了喉嚨之中。

馬進忠後續的話全都憋在了喉嚨底下,半句都說不出來。

因為他剛剛口中所說的陳望,此時就在他身旁不到五步的距離。

“陳……”

“陳……”

馬進忠結結巴巴,陳望可是和曹變蛟一樣的狠人,當初他也被陳望殺的大敗過。

而且闖王高迎祥都被陳望所敗,馬進忠自然是心中有所畏懼。

眼下剛剛埋冤著陳望,陳望這個正主就出現在眼前,自然更是恐慌。

馬進忠的議論早已經被陳望聽見。

但是陳望卻並沒有去理會馬進忠。

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心胸狹隘的人,不至於連一句埋怨都容忍不下來。

之前馬進忠和惠登相兩人的所作所為,陳望也都看在了眼中。

攻山的時候,馬進忠和惠登相都沒有膽怯,兩人身先士卒,都殺了不少的韃子,也算的上是一條漢子。

陳望現在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身前的營壘之前。

“鉦————”

撤退的金聲傳來,山道之上一眾正在攻寨的明軍皆是神情一落。

很多人都心有不甘,但即便如此,他們也明白現在是撤退的時候了。

清軍的營壘之中,也在此時應聲響起了一陣得勝的歡呼之聲。

明軍撤退並非全無章法,而是且戰且退,戰死和受傷計程車兵大多都被後撤的軍卒給帶了下去。

清軍並沒有趁勢掩殺,他們的狀況也不好。

他們也有受傷的軍兵需要救治,戰死的軍兵需要收斂,而且還有破損的寨牆需要修補,他們要抓緊時間趁著明軍暫時罷兵之時完成修補。

營壘之中的清軍將校呼喝著還能活動的軍卒,大聲的發號施令。

一切似乎都如昨日一樣。

但是很快,一切都和昨日的截然不同。

營牆之上一眾正在打掃戰場的清軍突然臉色大變,驚慌失措的大勝呼喊著什麼,讓營壘之中的其他人感到極為疑惑。

“轟!”“轟!”“轟!!”

下一瞬間巨大的轟鳴聲自山下傳來,外圍的營牆在這一刻有多段在同一時刻轟然倒塌。

一名靠近營牆清軍將校,還未來得及反應,便已經是被穿過了營牆的火炮打沒了整個上身。

突然的劇變,使得所有的清軍都陷入了恐慌。

“嘀——————”

一聲刺耳而又尖銳的嗩吶聲陡然從山下響起。

營壘之中一眾清軍甲兵皆是握緊了手中的兵刃,向著山下循聲望去。

但倒塌的營牆揚起的大量煙塵,卻是遮蔽了他們的視野。

不過很快,他們便看到了一切。

無數頭戴著明盔,身穿著明甲,手執著兵刃和盾牌的重甲步兵,穿過了煙塵,站在滿地的屍骸之上,排列著整齊的軍鎮,緩緩覆壓而來!

冷森森的寒芒攝人心魄,無數的紅纓在北風之中翻騰,狂亂的山風捲起了陣中一面火紅色的大旗。

珠纓飄搖,雉尾連動,旌旗招展。

只是還未等人看清旗上的文字,下一瞬間,大量的重箭便已經是從明軍軍陣之中急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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