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觀站在大江之邊,他的手中,捏著當日師傅離開之時,送給他的那隻紙折的燕子。

束觀不知道當初師傅送他這隻紙燕時到底是怎麼想的。

只是偶然,還是說他已經看透了自己,知道自己終有一天會走上他的老路。

可惜師傅已經死了,他無法去問個明白。

而自己最終也果然走上了師傅的老路。

現在自己也違反天規了,不是那種可以睜隻眼閉隻眼的擦邊球,而是異常嚴重的,再沒有半點退路的違反了天規。

按照七仙盟的規定,自己這是死罪!

不管你的動機有多麼讓人同情和理解,都是死罪。

因為束觀剛才做的事情,和李至霞還有一點不同,他比他師傅走得更遠,做的更徹底。

李至霞殺人,至少還是隱藏身份偷偷殺的,而束觀卻是當眾動的手。

這簡直就是赤裸裸地在跟那天被七仙盟捍衛了數千年的天規宣戰!

不過束觀自己的本意,可沒有向天規,向七仙盟宣戰的意思,按照他原來的計劃,本來也是準備私下殺掉那個中田剛夫的。

只是那個時候,大廳中實在太沉默了。

沉默地讓束觀有些憤怒。

甚至連徐平西都沉默著,雖然他的沉默,有來自那個總統命令的原因,但這種沉默依然讓人心寒。

一個旭日國人,在他們的國家剛剛發動了……之後,站在眾人面前那般囂張跋扈,踐踏著……的尊嚴,一眾人卻依然保持著沉默。

束觀覺得這樣很不對。

所以他選擇當眾殺掉了中田剛夫,總要有人站出來,去打破那種讓人失望而心寒的沉默的。

如果任由這種沉默繼續下去,大華可能真的會亡,就算他們這些七仙盟的修行者,剛剛拼死保住了龜蛇之陣,保住了大華的氣運,也阻擋不了凡人們自己在沉默中消亡。

但不管怎麼說,束觀做的事情,對於七仙盟來說都是無法容忍的。

束觀輕輕嘆了口氣,抽出了翠綠色的煙桿,給自己點了一鍋煙,坐在了江邊的長椅上,凝視著江水,開始等待。

他現在抽菸的頻率,已經比以前少了很多,至於原因則是老瘸子留下的菸草已經越來越少了,必須要省著點抽了。

但是現在,束觀很想抽一鍋。

醇香的菸草味鑽進了肺部,然後隨著血液的流動去往了身體的各處,束觀的情緒也就慢慢平靜了下來。

他平靜地地等待著。

等待著那個執行天規,要自己命的人的到來。

束觀並沒有等待多久,那個人就來了。

木堯的身影出現在了他的身後。

束觀回頭看了一眼,來的人並沒有出乎他的意料。

二師兄也正滿臉苦笑地看著他。

“我在觀裡等了你兩天,以為你要辦什麼重要的事。”

木堯繞過長椅,坐到了束觀的旁邊。

束觀抱歉地朝而師兄點了下頭道:

“我說過,我不回去了。”

“我不知道你的‘不回去’,是這種不回去。”

木堯長長嘆了口氣。

然後兩人各自沉默了一下。

“你剛才殺了一個人,而且是一個身份很重要的凡人。”

良久之後,木堯再次開口。

“嗯。”

束觀嗯了一聲,不是施展什麼天音降魔功,而只是純粹嗯了一下。

“現在這件事情,整個七仙盟都已經知道了。”

木堯則繼續說道:

“剛才三木大師和蘇頡山長都已經來找過我了。”

“他們人呢?”

“他們沒來,他們讓我自己處理這件事。”

“他們兩位的傷都還沒好,當然,他們不來並不是因為傷的原因。”

“那二師兄你現在準備怎麼處置我?”

木堯轉頭看了束觀一眼,認真地問道:

“我又打不過你,我能怎麼做?”

“如果師兄你要處置我,我不會還手。”

束觀也很認真地說了一句。

木堯卻是沒有說話了,他又沉默了一會,認真地看著前面的大江。

“齊師伯走了。”

然後,他如此輕聲說了一句。

束觀的身軀微微一震。

“什麼時候走的?”

“大前天的早上,他睡著了之後就再沒醒來。”

……那就是自己離開之後……

束觀的眼中閃過濃濃的悲傷。

師傅死了,齊師伯也死了,善已觀現在只剩下了他們這些二代弟子了。

“你要不要回觀裡再見齊師伯最後一面。”

木堯轉過頭,凝視著他問道。

束觀沉默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道:

“我已經見過他最後一面了。”

是的,那天早上他已經跟齊師伯道過別了,只是不知道那一次道別就是永別而已。

“這兩天,我一直在等你回來。”

“我在等你回來,商量一下我們善已觀該由誰來擔任觀主的事情。”

“師傅已經說過了,下一任的觀主是你。”

“不,我覺得的你比我更適合當觀主,不管是天賦,實力,還是行事到底手腕,我都遠遠不及七師弟你。”

束觀笑了起來道:

“你覺得我現在還能當觀主嗎?”

“你是呂祖親擇的傳人,這件事情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

木堯沉吟了一下,如此說了一句。

束觀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對於什麼呂祖親擇傳人這件事情,他一直知道自己不是。

最重要的是,他自己已經不想回去了。

“不,我不會回去了,從今日始,我束觀不再是善已觀弟子,也不再是七仙盟之人!”

束觀很平靜地說道。

關於這件事情,他已經想的很清楚了,前日在蛇山之下噼出了那一劍之後,束觀就做出了這個決定。

木堯看著他,眼中沒有太多驚訝,似乎早已經猜到了束觀的這個決定。

“為什麼?”

接著他問了這麼一句,語氣間的情緒卻有些激動。

束觀默默抽了一口煙,然後開始告訴木堯他做這個決定的原因。

“師傅死的那一天,在我們分別的時候,他說過一件事情,那就是他燕子的身份如果沒有被揭發的話,他下一個要殺的人就是中田剛夫。”

木堯勐然一怔,接著變得沉默了一些。

束觀則是繼續說道:

“師傅暗中對中田剛夫做過很多調查,發現當初因吉麗租界的槍擊事件,其實一直是這個中田剛夫在策劃推動的,至於那個豪爾赫只不過是一個被人擺佈的棋子罷了。”

“當然我殺中田剛夫,並不只是因為這件事情,而是因為前天晚上,我又去了一趟旭日國領事館,在領事館內我發現了一些東西,就是這次旭日國黑龍會想要炸龜蛇二山的陰謀,這個中田剛夫可以說是全程參與,並且他的作用很重要。”

“所以,他的手上,沾著所有因為這個陰謀而死的人的血,有無辜死掉的那些凡人的,有以前那些被奼女害死的書院弟子的,有大前天戰死的那些師兄弟們的,也有我們的師傅的。”

“這個人,就等於是另外一個譚延闓。如果我還是善已觀的弟子,你覺得我能殺他嗎?”

“不,我什麼都做不了,我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活得好好的。”

“我可不想和齊師伯一樣,硬生生把自己熬得走火入魔也無法動手,也不想和師傅一樣,等上了十幾年才動手。”

“這就是我要離開善已觀,離開七仙盟的原因。”

原因講完了,束觀長長舒了一口氣。

木堯也聽完了,他一直聽得很認真,然後他沉聲說了一句道:

“可是你應該知道,你的這個選擇是錯的。”

“是的,我知道是錯的。”

束觀坦然點了點頭。

關於天規到底要不要遵守這件事情,他和木堯都不會爭論,也沒必要爭論。

不過束觀接著又說了一句道:

“但是它的結果是對的。”

是的,中田剛夫該死,束觀殺了他一點錯的都沒有,雖然束觀殺他這件事本身已經錯的不能再錯。

“所以我以後,想要用一些錯誤的方式,去做一些對的事。”

束觀思索了一下,給自己的行為做了這樣一個總結。

“可是大家都這麼想的話,那這個世界就要亂套了……”

木堯沒有反駁束觀什麼,只是有些茫然地這麼喃喃低語了一句。

“不是有七仙盟,七仙盟的職責,不就是阻止像我這樣想的人嗎?”

束觀笑了起來。

“雖然我準備以後就這麼活,但這只是我個人的選擇,不會要求大家也必須要跟我一樣……嗯,如果我以後遇到和我一樣想法的人,我也會阻止他。”

“天規絕不應該被違反!”

束觀最後如此肅然說了一句。

木堯慢慢張大了嘴巴,呆呆看著束觀,半晌之後i才終於回過神來。

“……七師弟你的意思是,只有你可以違反天規,但別人又不可以?只有你能做,別人不能做?”

木堯有些不確定地確認了一遍。

“是啊!”

束觀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

他不想遵守天規了,不代表他認為天規錯了,也不代表他會容許其他人不守天規。

這其實是一個很蠻橫無理的想法。

“那如果你碰到一個比你更強大的人,也是這麼想的,然後也要阻止你呢?”

木堯再問了一句。

“那我只有認命嘍。”

束觀無所謂地攤了攤手道:

“但在沒有人阻止我之前,我就會按照自己的想法而活。”

木堯終於明白束觀的意思了,然後幽幽地嘆了口氣,嘆氣的同時,突然莫名地有些羨慕七師弟。

可惜他只能羨慕著,不僅僅是因為實力的原因,主要是還是心性的問題,他做不到束觀這般灑脫。

“師兄,你確定不阻止我嗎?”

“我又阻止不了。”

圓臉青年道士都囔了一句,接著說道:

“但觀裡的祖師爺們就不一定了。”

“所以我準備跑得遠一點。”

束觀笑了笑道。

“接下來你準備去哪裡?”

“我要去找那個女人,我知道她還沒有死,所以我要去找到她,不管用什麼手段,然後讓她魂飛魄散!”

“而如果我還在善已觀,我做不了這件事情。”

木堯看著束觀,眼中閃過了無盡感激之色。

“多謝七師弟。”

木堯站著起身來,雙手合稽,對著束觀深深一拜。

這是他們善已觀其他弟子都想去做而無法做的事情,幸好他們還有個七師弟!

接著木堯拿出了一個木盒,遞給了束觀。

“這是什麼?”

束觀不解地看著木堯。

“這是一把槍,四師弟新煉製成的槍,比起原先的靈力手槍,它的威力更大,射速更快,能夠一次性裝填的靈力子彈也更多。”

“當然,裡面四師弟只放了一百發特指的靈力子彈,至於以後的彈藥,要你自己想辦法解決了。”

“這是四師弟送給你的臨別禮物。”

束觀怔怔地開啟了那個盒子,只見盒子裡面靜靜地放置著一柄白色的博洛尼手槍,但是比起普通的博洛尼手槍,它的槍管要更加粗一些,槍身也要更大,槍柄使用象牙製成的,上面凋刻著精美的花紋。

當然,這些花紋其實都是道紋。

總是這是一柄異常精美而又散發著冷冽氣息的手槍。

而在盒子裡面,還放著十來枚彈匣,裡面彆著一顆顆尖頭黃銅子彈,上面同樣鏤刻著複雜的道紋,散發著澹澹的靈力氣息。

然後束觀抬起頭,依然有些不解地看著木堯。

木堯微笑了起來。

“其實大家都已經猜到,你可能不會回來了,他們本來也很想來送送你,只是那樣未免實在是太不把天規放在眼裡了一些,對歸元寺和嶽瀾書院也不好交代,所以只能由我一人來代師弟師妹們送行。”

一邊說著,木堯又拿出了一個盒子遞了過來。

“這是你五師兄給你的,昨天開始你五師兄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一刻不停地畫符。”

束觀開啟了盒子,只見盒子裡面滿滿當當放滿了一爹疊疊的道符。

“你五師兄說了,藏寶閣的那些符紙,不要隨便浪費,等到關鍵時刻再用,平常就先用他這些符紙好了,而且有機會的話,他建議你自己也可以修習一下畫符之術。”

束觀默默地蓋上了盒蓋,聽著木堯的話語,他的眼睛慢慢變得有些微微的溼潤。

“老六本來也有一個盒子要給你,不過我沒有拿來,因為盒子裡面放的,都是他的那些雜誌,我想你不一定喜歡。”

“你三師姐也沒東西給你。不過剛才那盒子裡的靈力子彈,都是比三師姐和六師弟同四師弟一起做的,裡面有你三師姐的劍氣,也有六師弟的水火之力。”

“幫我謝謝師兄師姐們。”

束觀擦去了眼角的溼潤,抬頭笑著對木堯說道:

“那二師兄你呢?有什麼東西要送給我嗎?”

木堯也笑了一下,然後找著遠處招了招手。

然後束觀就看見遠處深重的夜色中,一道彷彿和天地間的夜色融為了一體的身影走了過來。

那道人影很高,但是走路的姿勢卻有些怪異,彷彿全身的骨頭都凍住了般,行走之間很是僵硬。

那是韓彪。

“你是他的守屍人,若是和你分開得太久,只怕他體內的陰氣就會蓋過陽氣,成為一個沒有神智的怪物,所以你要離開的話,自然也要把他帶走。”

木堯如此解釋道。

韓彪走到了兩人的身前,朝著束觀咧開了嘴,笑了一下。

笑容很醜,但眼中的笑意卻很暖。

束觀抬手和韓彪相握了一下。

“師傅呢?”

然後他最後問了木堯這麼一個問題。

“我把他安置在藏寶閣中,就在老韓原來沉睡的那個房間中,和冰魄寒光針放在一起。”

束觀點了點頭。

胎動境強者的屍體,腐化的時間比普通凡人的時間要久上太多,但只要沒有成就真正的仙境,終究還是會腐化的。

而且過上個十幾數十年,就算沒有完全腐化,但多少也會出些問題。

不過如果放在冰魄寒光針的那個房間內的話,李至霞的肉身保持完好的時間,會大大地延長。

“一直放在那裡,不要動,等我回來。”

然後束觀很慎重地對木堯說了這麼一句。

木堯目光微閃,也很慎重地點了點頭。

“那我回去了。”

“師兄你想好如何跟三木大師和蘇頡山長交待了嗎?”

“他們兩位既然讓我獨自一人前來,想來就已經無需我交待了。”

“那麼……保重。”

“師弟你也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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