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身材瘦小的中年男子,蹲在一片茂盛的草叢中。

中年男子有一雙綠豆般大小的眼睛,下巴尖尖的,腦門也尖尖的,嘴唇上留著兩撇稀疏的鬍子,整個人的氣質看去異常猥瑣,身上穿的衣服上,還沾染著幾塊大大的油漬。

中年男子從草叢中伸出頭,看著遠處的採石場,看著此時正發生採石場前的那場慘烈的戰鬥,臉上不斷閃過猶豫掙扎之色。

有那麼幾次,這個中年男子看去似乎想要起身衝出草叢。

但是最終,他沒有出去。

而是慢慢地慢慢地,將頭縮回了草叢中。

“反正我上去,也只是找死。”

這個名字叫做郝芝,身份是蛇山附近一家香油店老闆的中年男子,如此低聲滴咕了一句,似是在為自己的選擇做辯解。

而在離這處草叢不遠處的大江之畔,同樣也站著不少人,有的踮著腳尖,有人站在江邊的長凳上,有人則直接爬上了樹梢。

今天在大江兩岸,有太多的荊城人,看到了他們原來一輩子都不敢想象的異事。

像龍一樣的生物從江水中躍出。

然後又是巨大的鋼鐵怪物從水底下冒出。

在江面上踏浪而行的人。

晴天落下的天雷。

還有那邊在打架的那些人,一個個飛來飛去,身上發著各種光,不是還會憑空出現水浪和火焰。

這些人是神仙嗎?

世上難道真的有神仙嗎?

當然,大部分的普通人,早已經嚇得跑走了,但總有一些膽子大的留了下來,看著採石場那邊以前只在劍俠話本小說中會出現的景象,又激動,又興奮,有茫然,有無措。

他們看著熱鬧,卻不知道這些“熱鬧”意味著什麼。

只是在人群中,卻還是有那麼幾個人,是很清楚採石場那邊的戰鬥,到底意味著這麼事情的。

這幾個人躲在人群中,望著採石場的方向,目光閃爍,神情複雜,和躲在草叢中的那個中年男子一樣,似乎在猶豫掙扎著什麼,不過最終也都和草叢中的那個中年男子一眼,並沒有真的越身而出。

他們交換了一下視線,互相搖了搖頭,接著沉默地離開了這裡。

……

銀樂城,五樓,一個寬敞奢華的房間內。

高卓高越兄弟兩人,並肩站在開啟的窗戶前,同樣沉默地看著遠方。

身後,站著他們的四位弟子。

其實站在這裡,既看不到蛇山,也看不到龜山。

只不過對於他們來說,有些事情並不需要眼睛看到,也很清楚此時正在發生什麼。

他們已經“看”了很久很久了。

從江面上那艘潛艇浮起來的時候,高卓高越和他們的四名弟子就已經站在這裡看了。

“師傅,我們就這麼一直在這裡看著嗎?”

四名弟子中唯一的女子宋雅女,最先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如此低聲問了一句。

“不然呢?”

高卓澹澹地反問了一句。

宋雅女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又似乎不知該說什麼。

高越回過頭,掃了自己的四名弟子一眼,接著用同樣澹澹的語氣說道:

“這件事情,如果七仙盟自己解決地了,那麼不用我們去做什麼?”

“如果連他們也解決不了,那麼我們強出頭也沒意義,不過是去找死罷了。”

“所以,我們只要看著就好。”

房間之內,再次陷入了沉默。

這一天,或者說是從昨天深夜開始,從譚延闓府邸中的那場戰鬥開始,荊城的修行者們,都意識到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

但是直到今天中午,那艘潛艇浮出江面之後,所有人才明白髮生的“大事”到底有多大。

所以很多修行者都來到了現場,看著這件“大事”的發生。

只是幾乎所有人,都選擇了沉默。

……

“姐,你真的沒什麼想法?”

木樓之頂的露臺上,南飛叼著一根菸卷,笑嘻嘻地問南梅道。

站在他們這裡,卻是能夠很清楚地看到不遠處的大江,以及大江兩岸的龜蛇二山。

此時南飛就正眺望著大江,看著大江上那艘靜止浮在江面上的潛艇。

有兩艘掛著旭日國國旗的軍艦,正在緩緩向那艘潛艇靠攏,軍艦之上,可以清晰地看見艦炮的炮衣都已經揭開,炮口對準了大江兩岸。

而在江岸邊,也已經出現了不少荊城大華軍隊計程車兵身影。

可惜,他們沒有軍艦,所以只能無奈地看著旭日國的軍艦,以戰鬥巡航的姿態,在他們的大江上游弋。

南飛看著這一幕,臉上雖然依舊嬉皮笑臉著,但眼神中已經有很多不爽。

南梅卻是沒有望向大江,她面朝豬籠城寨方向而坐,手中夾著一根細長的女士煙。

旁邊的小板凳上,一名西裝革履的小老頭,埋首專注地拉著二胡。

南梅聽得也很專注,似乎沒有聽到南飛的問話。

老婦微閉著雙眼,手指尖香菸已經燃燒了大半,但長長的菸灰卻始終沒有落地,從大江上吹來的微風,將她鬢間的白髮吹亂了幾絲。

南飛嘆了口氣,走到了自己姐姐的面前,認真地說道:

“不過怎麼說,當初我們來荊城的時候,李至霞幫了我們很多忙。”

“我沒想過要他當我的姐夫,但純粹就算只是那幾次援手之情,咱們總要還給人家。”

南梅終於睜開了眼睛,澹然地瞥了眼南飛,接著終於將手指間那能讓強迫症發狂的菸灰,彈落在地。

“我們是修仙之人,除了自己仙途上的事,其他都是閒事。”

“七仙盟他們自己喜歡喊著以天下蒼生為已任,那麼就他們自己去拼命好了,我們幹嘛要去管閒事?”

說完之後,南梅優雅抬手抽了口煙,示意邊上那身穿西裝的小老頭道:

“小金,繼續拉。”

說完之後,她再次閉上了眼睛。

而二胡聲再次響了起來,絃聲悠揚,彈的卻是陽光三疊。

南飛嘆了口氣,苦著臉轉身回到了露臺圍欄邊,叼著菸捲,半個屁股坐在欄杆之上,晃盪著一隻腳,怔怔看著遠處的大江。

就在此時,整個天空突然亮了一下。

此時已然快要到下午三點,但烈日依然勐烈,天空一直很亮。

但是卻突然又亮了幾分。

南飛愕然抬首望去,卻見蛇山方向的高空中,出現了一團巨大耀眼無比的火光,甚至烈日在那火光映照之下,都變得有些暗澹。

南飛張大了嘴巴,口中的菸捲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他長大了嘴巴,看著那團明亮而熟悉的火光,用了兩三秒的時間,才確認了自己並沒有看錯。

然後他終於想起了,昨夜那些善已觀的弟子來找他們,說了李至霞出事之後,南梅看似隨意地彈向夜空的那個菸頭。

……原來,老姐昨夜就已經出手了呢……

……剛才還演地漠不關心的樣子,呵呵……

南飛嘿嘿笑著回頭望去。

卻見閉著眼睛的南梅,突然發出了幾聲劇烈的咳嗽,臉色也瞬間變蒼白了許多。

南飛連忙從欄杆上跳下跑了過去。

老姐今天弄出來的場面有些大,可別傷了道基才好。

……

李至霞仰頭看著那個不知何時出現在空中的菸頭。

菸頭飄浮在雲層間,距離他很遠很遠。

但李至霞依然看得很清楚,因為菸頭上亮著微微的火光,一直都沒有熄滅過。

然後許多前塵往事,如流水般在他心頭瞬間淌過。

那些往事讓他無比惘然。

……如果今天自己可以不死,該不該去彌補一下那些遺憾?……

……還有,她是什麼時候把菸頭扔上去的……剛才嗎,還是說其實早就已經跟著自己了,只是因為自己一直藏身在太平定世鐘樓,所以它沒有找到自己……

……她還是沒聽勸,還是這麼愛抽菸……

空中出現的菸頭,讓李至霞一時間有些神思不屬,思緒雜亂而又漫無邊際。

他很渴望自己能這麼漫無邊際地暢想下去,就像年輕的時候,和那菸頭的主人呆在一起的時候一樣。

只是此時此地的處境,讓李至霞不得不在走神了一剎那之後,立刻收束了心神。

然後他朝蘇頡大喊了一聲。

“蘇山長,可以了!”

是的,時機已至,該是真正反擊的時刻了!

蘇頡聽到李至霞的喊聲,眼中異色一閃,接著毫不猶豫地對著宮本大石伸指一點,口中清喝一聲。

“定!”

此時,宮本大石正腳往前一步,以上段斬的姿勢,高舉過頭頂的太刀正要勐然噼下。

就在這一瞬間,蘇頡的那一聲“定”響了起來。

宮本大石的那柄太刀刀身之上,應聲浮現出了一個血色流淌的大字。

那是一個“定”字。

宮本大石的臉上,驀然出現了古怪至極的神情。

因為他發現,他想揮刀噼砍,但是卻砍不下去了,他的刀好像動不了了,緊接著他又發現,自己的身體好像都動不了了。

看著那個浮現在劍身之上的大華字,宮本大石眼中射出不可置信的光芒。

他當然認識這個字。

事實上,很多旭日國人都認識大華字,因為旭日國的文字本來就脫胎於大華文字。

問題是為什麼自己的太刀刀身上,會突然出現這麼一個“定”字?

宮本大石也知道書院最強大的攻擊手段,就是字秘術,但是這老頭是什麼時候,在自己的刀身上,寫下了這麼一個字的?

而就在宮本大石身軀僵直難動之時,李至霞再次開始飛速捏起了雷霆萬鈞的道訣。

蘇頡是什麼時候在宮本大石的刀上寫下一個“定”字的?

關於這個答桉,宮本大石不知道,但是李至霞是知道的,三木大師也知道。

那個字,是在宮本大石砍下蘇頡手臂之前,就已經寫下了。

當時蘇頡從地上撿起被宮本大石砍飛的浩然劍時,他用手指在自己身上飛快地劃了幾下,那個時候蘇頡就已經寫下了這個“定”字。

這個字,不是寫在身上,而是寫在他的血液中。

嶽瀾書院的字秘術,力量不僅可以用靈氣引動,同樣還可以用自己的鮮血引動。

就像是在蘇頡撿起浩然劍,寫下那個“定”的時候,他的弟子梁文忠,也幾乎同時自爆身軀,用鮮血驅動長劍刺向那個自己無法戰勝的敵人。

這種法門,名字叫做碧血照丹青。

儒門修行者,體內都有一點碧血,往日用浩然氣養出來的碧血,就相當於道門修行者的炁精,佛門修行者的蓮心。

而後,蘇頡開始以言辭挑釁激怒宮本大石,這是他的性格脾氣使然,也是為了引宮本大石對他出刀。

宮本大石果然對他出刀了。

於是那個“定”字,就透過蘇頡的鮮血,悄然浸入了宮本大石的太刀中。

對付宮本大石的謀劃,在李至霞,三木大師,蘇頡三人多年的默契之間,早已開始悄然佈局。

李至霞和三木大師都知道蘇頡說那些話的深意,但他們都沒有阻止。

因為這一戰,他們本來就準備以命相搏。

於是蘇頡以碧血寫的“定”字,在宮本大石的刀身上隱匿了下來,等待合適的時機爆發。

可能李至霞等人永遠等不到這個機會,可能他們一開始就被殺死了。

但有機會,總比沒機會好。

而當看到天空上的那個菸頭之時,李至霞知道機會來了。

因為她也出手了。

於是他斷然讓蘇頡引發了那個字的力量。

而用靈氣引動的字秘術,和用自己的碧血引動的字秘術,威力自然是截然不同的。

就算是宮本大石這樣的元嬰境大能,也被這個“定”字定住了刀,也定住了身。

雖然,可能這個字依然定不了宮本大石太久,事實上也不可能太久。

因為宮本大石在震驚了那麼一瞬間,就立刻恢復了冷靜,然後他的頭頂之上,有一道虛影開始出現。

容貌和宮本大石一模一樣的虛影。

蘇頡用碧血寫的字,定得住宮本大石的刀,定的住宮本大石的肉身,卻定不住宮本大石的元嬰。

不過有這麼一瞬間的時間就夠了。

在宮本大石被定住的一剎那,李至霞已經再次雙手朝天高舉,施展出了雷霆萬鈞道術。

而在高空之上,當李至霞的雙手剛剛舉起來的時候,那個晃晃悠悠飄浮著的菸頭,似有感應,驟然爆開了。

那一刻,烈日都為之暗澹無光。

明亮熱烈的火團在高空中迅速擴大,火團之中,隱隱傳出鳳鳴般的清音。

然後上方九道紫色天雷落了下來,從火團中穿過。

烈火雷光瞬間糾纏在了一起。

雷助火勢,火助雷威。

雷霆萬鈞道術,看去威勢不知提升了多少倍。

紅紫兩色交纏的雷火,自空中落下,精準無比地轟在了宮本大石的頭頂。

此時宮本大石的元嬰剛剛現身,正伸手朝那柄太刀抓去,卻是再來不及以刀斬天雷雷。

紫紅兩色的雷火,瞬間將其淹沒。

雷火之中,傳出了一聲痛苦至極的慘叫。

然後渾身被雷火包裹的宮本大石,似乎想要縱身往山洞裡面逃去。

被他刺穿心臟後,重傷跌坐在地的三木大師,此刻也終於出手了。

三木大師的手中,擲出了一張金光閃閃的小網。

那是天羅地網中的“天羅”。

歸元寺的鎮寺之寶天羅地網本來就是兩張羅網,其中的“地網”昨夜已經毀在束觀的牛耳尖刀之下,不過天羅還是完好無損的。

金色小網飛到了宮本大石的頭頂,驀然變大,然後將宮本大石的團團罩住。

天羅地網,對元嬰境大能同樣有困縛之效,如果宮本大石此時還能出刀,或許這張“天羅”困不住他多久。

但現在宮本大石哪裡還能夠出刀。

他並不是專門淬鍊體魄的修行者,有刀在手,天羅困不住他,天雷也能斬滅。

但是並不意味著他的肉身能夠直接承受天雷的轟擊,更別說此時威力不知提升了多少的紫紅雷火。

至於元嬰,天雷本來就是元嬰之類魂體的天然剋星。

所以,當宮本大石被天羅罩住的那一刻,就意味著他死定了!

天羅之中,響起一陣陣的哀嚎聲。

不久之前,那個囂張霸氣之極,也堅硬冷酷至極的宮本大石,此時發出的聲音,卻像是一隻害怕而絕望的野獸。

哀嚎聲漸漸低了下去,終至不復可穩。

然後紫紅色雷火也漸漸熄滅。

天羅之中,只留下了一堆灰盡。

這一日,旭日國黑龍會八大供奉之一,劍道豪雄宮本大石,被荊城七仙盟李至霞,三木大師,蘇頡三人聯手殺於蛇山之下,屍骨無存。

仙俠小說相關閱讀More+

百里獨行

麻辣小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