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治粟內史府府令,許峰
王賁的話讓嬴城一愣。
兵家領袖!
王賁要將兵家領袖讓給楊端和,並不打算爭。
這讓他意外。
王賁這些時日,並未表現出半分謙讓的態度,反而事實參言,並肩負起天子師的職責,想方設法的教育他。
這並不是一個好兆頭,天子師只是名分,可若是真正仗著天子師之名行事,那其權柄就大了去了。
而這。
也讓他認為,王賁的確有心兵家領袖之位。
雖然,朝廷並沒有設立領袖這樣的職位,包括儒家領袖,農家領袖等,領袖朝廷是不認可的,也不賦予其權力。
但,
要知道。
兵家領袖可並不是一個簡單的稱號那般簡單。
一旦站在了那個位置。
就會自然而然的令一批人由心的遵從,並從此之後,成為一批志同道合,有共同信仰之人的最高領導者,其一言一行將成為表率,將有一批人堅定的追隨者。
而兵家,人數雖不及儒家,農家那般數量龐大,但其在天下佔據著極其重要的位置,世道亂不亂,兵家說了算。
即便是皇權,也干涉不到兵家的內部決策。
就如同,他並不能以朝廷的命令來任命法家領袖,農家領袖。
只能是法家領袖,農家領袖因為要效忠他,效忠秦國,進而他為這些領袖人物升官,以此達到互惠互利的局面。
可以說,領袖,是類似於皇權,族長等可決人生死的權位。
王賁這說放棄就放棄,他豈止意外。
一旦王賁決定放棄兵家領袖,那麼接下來,大秦軍事的核心,將從王氏轉移至楊氏,王氏唯一的依仗就只剩下雙候威望和外戚威望,王氏的地位也誓必將下滑。
“還望陛下儘快決策,遲則生變,東守都統帥多空懸一日,便多一份危機發生的可能。”
“河東,南陽,泗川已經受戰亂的波及,若是濟北再受影響,恐今年收成急轉下滑,此中影響,容不得半點馬虎。”
王賁忍不住的勸諫。
不是他王賁不懂政治,只不過很多時候即便是看明白他也不想參與罷了。
但如今。
東守都統帥一職位空缺,東守十三郡局勢不穩,一旦發生動亂,對此時的新朝來說,將是致命的打擊。
嬴城此時也是猶豫,甚至說,是在抉擇。
他的確是想要削弱王賁的權勢,尤其是王賁在軍中的影響,但並不是現在,現在他的地位,依舊需要王賁來維持。
畢竟。
王氏現在是他唯一可以信任的外戚。
大殿內的其餘幾人也安靜的沒有吐半個字。
包括李斯,馮去疾,蒙毅在內,都沒有參言的意思。
都是人精,看的比誰都明白。
此事一個不好,就會引火燒身。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若是被支援王賁的兵家弟子知曉,以為是他們影響了二世帝的決策,導致王賁被迫放棄兵家領袖之爭,因此將矛頭指向他們,那就是平白給自己樹敵。
許久。
嬴城艱難的抉擇後,終是道:“朕,準了!”
“傳朕旨意,天子師,護國都尉王賁,卸任西守都統帥之職,即可動身前往臨晉防線,接替楊端和中守都統帥之職,並接替楊端和平定匈奴之亂。”
“令楊端和,接令之時卸任中守都統帥,即刻動身前往邯鄲,接手東守都統帥之職,戍守東守十三郡。”
“傳朕旨意,破燕將軍辛勝平亂有功,升任西守都統帥,接令即刻動身前往隴西。”
聞言。
王賁似也在突然間如釋重負般,跪拜道:“末將遵旨,即刻準備動身,前往夏陽,接手臨晉防線。”
而一旁的李斯,馮去疾幾人,雖滿心疑惑,卻迅速道:“陛下聖命!”
對王賁的舉動,幾人都有著不解,在揣摩王賁的意思。
“治粟內史府府令,太僕令二職,諸公可有合適人選?”
卻是嬴城,並未停頓,今日議事,主要是處理始皇帝入葬時發生的爛攤子。
治粟內史府,太僕令均是極其重要的職位,容不得半分輕率處置。
“陛下,治粟內史府府令,老臣倒是有舉薦。”馮去疾在此時,也不再謙讓,非常乾脆利落的道:“東方道巡路使,許峰!”
“許峰,南陽許氏出身,昭襄王五十一年,楚燕合縱攻秦,秦攻周而破合縱,俘虜周赧王回咸陽,同時攜卷十萬戶百姓入關,其中,便有南陽許氏,三川張氏等諸大族。”
“而南陽許氏,本為魯國貴族,居於碭郡泗川一帶,後楚國滅魯,許氏歸楚,考烈王因忌憚許氏,遂拆遷許氏於,魯許一分為三,魯許,楚許,南陽許,至今,以南陽許氏稱魯許。”
“這其中考究,楚考烈王滅魯後,魯許中農家領袖,魯許氏族長許方因念魯頃公之舊被遷南陽,許遷降楚尊初而被遷鉅陽,許真自領一脈居至此魯地。”
“其中,南陽許氏剛遷徙至南陽,便被昭襄王破楚國合縱縱兵攻南陽,許方降秦,攜南陽許氏入關為秦人,許方亦被昭襄王委以重任,治丹地。”
“而這許峰,便是許方嫡長子,於始皇二年,由許方舉薦任治粟內史吏員,經呂不韋賞識任巴中縣縣丞,其在巴中治理妥善,又任培關縣縣令,漢中郡丞。”
“先皇掌秦國大權後,擢升許峰為漢中郡郡守,先皇平定濟北後,調許峰前往濟北治理濟北郡,先皇二十八年,調許峰迴都君前聽任,至八月,任東方道巡路使至今。”
馮去疾說著,微微一頓繼續道:“陛下,老臣斟酌許久,許峰為治粟內史府府令的不二人選。”
嬴城沒有直接準允,而是目光搜尋的看向了李斯,蒙毅,嬴天幾人,乃至於王賁也看了一眼。
王賁似乎完全不鳥他。
蒙毅低著頭。
而李斯,看了看馮去疾,似乎要說什麼,卻又止住的轉念道:“馮公此次倒也中正公允。”
“陛下,老臣認為,這許峰倒也合適!”
李斯似乎覺得他為什麼不反對,補充道:“陛下有所不知,這許峰乃是魯農領袖許行之後。”
“若要追究甚遠,許行所創農學乃是滕農之學,被滕國,宋國一些地方所用,但始終不得為國學,後得魯湣公召見用許行所創農學,在魯頃公之手發揚光大,成為國學,故稱魯農學。”
“而這,與馮公所學齊農略有不同,齊農受儒學‘君子遠庖廚’的影響,主‘勸農桑,以足衣食’,其根本之學在於‘學農有成的賢者,勸導百姓從事農桑,豐益衣食。’”
“而許行所主張‘賢者與民並耕而食’,其根本之學在於‘學農有成的賢者帶領百姓從事農桑,先種粟而後食,百姓爭相從之,’,尤其反對不勞而食者。”
“而這,也有聞名的孟陳之爭,孟子游行於滕,與許行之徒陳相,展開了聞名的農儒之辨,自然,隨著魯國被滅,魯農自然無法與齊農相抗。”
“而魯農,雖有所長,但其反對的不勞而食,太過偏執,上到君王下到百姓皆要先勞後食,自然不會被君王採納。”
“而今我秦國所用之農學,也是自齊農之學的勸導百姓從事農桑之事,而非魯農之學的賢者與民並耕而食。”
“雖如此,魯農之學並未斷絕,其中由南陽許氏和東郡陳氏繼承,南陽許氏在農學地位雖不比齊農,卻也影響不小,在農家之中有不少支持者。”
“這其中,許峰有至關重要的作用,凡其歷任治理之所,必先做一件事,以身作則,選良田十畝,召集所治百姓觀其耕作,並與鋤草,修渠,驅蟲,收成之時召百姓繼觀,待到百姓見到其所收穫之糧豐滿,便紛紛敬服而爭相從之。”
“濟北郡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成為我大秦糧倉之一,許峰功不可沒,其學雖不能成為農學正統,但取其精華,卻也是治地良策。”
說著,李斯毫不避諱的馮去疾的笑道:“而這,必然要涉及到農學正統之爭。”
說到這裡,李斯便不再繼續往下說。
懂的都懂,而他也是出於避免二世帝猜疑,將原委講清楚,至於結果,他是相信二世帝絕非愚笨之君。
嬴城微微沉思,沒有任何的猶豫,直接道:“召東方道巡路使許峰入都。”
李斯就差掰開明說了,他自然沒有什麼考量的。
這許峰,準確來說,是馮去疾在朝堂之上的敵人,而且還是生死大敵。
馮去疾如今掌握著以齊農主張為治國理念的農家,而許峰掌握著以魯農為治國理念的農家。
無論是齊農還是魯農,均為農家的一支派系,如儒家八派一樣,乃是治國理念上的差別。
除非,和淳于越一樣,秦國只任用孫氏之儒,並給予淳于越最大的權力來吞併其他儒家派系,才能夠形成統一的儒家。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秦國朝堂一致認為,儒家除了孫氏之儒,其他一無用處。
這無論其他派系主張的正確性,只論與秦國的契合程度。
然而。
農家的問題正是因為,齊農之學為主流農學,乃是御民之術,賢者勸農桑,但賢者卻要指揮百姓去耕耘,這是成為官員之後的權力。
而魯農之學雖不能成為農學主流,但同樣在秦國的認可之中,其根本是在於,魯農主張可以成為治國之策。
於是,便有了許峰這樣的人一步步成為舉足輕重的人物。
就算是連齊農也會效彷。
這其中,就涉及到正統之爭。
即便是許峰是巡路使,那也僅僅是影響到東方道沿途,可一旦許峰成為治粟內史府府令,那其影響就會遍佈秦國。
馮去疾舉薦許峰,無疑是為自己在朝堂樹敵,也為齊農建立了一個強有力的敵人。
至於馮去疾為什麼要這麼做,這就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透過馮去疾舉動,倒是讓他更近一步的看清楚了王賁的舉動。
能夠混跡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地位者,沒有一人是頭腦發達之人。
馮去疾在自保,或者說在保全齊農。
他在放權,馮去疾卻在分權。
農家雖有不同流派,但這些年因為始皇帝的信重,齊農之學在秦國的地位儼然已經不可被撼動,更重要的是齊農之學的賢者,遍佈天下。
始皇帝有足夠的胸襟來容納馮去疾和齊農學士,可他,未必有足夠的胸襟來容忍一個已經不可撼動的齊農之學。
而馮去疾,預見到了這一點,在他打壓齊農之學前,主動將農學分裂,以此降低損失。
同樣。
王賁現在的權勢太大了,面對這種不可被替代的權勢,王賁選擇了主動放棄可以爭到的權勢地位。
這才是智者的選擇,不被權勢衝昏頭腦。
而他,也能更放心的渡過這段皇權的過渡期。
治粟內史府府令人選已經選定,而接下來,便是商定太僕令一職。
太僕令雖然只掌管皇室車馬,但其同樣是一個極其重要的九卿府。
其職權與皇室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是一個皇室財產在朝堂直接關聯的九卿府。
選定太僕令的人選上,倒是沒有什麼太大的爭議,幾人均有舉薦,而後由他權衡。
很快,太僕令便敲定了下來。
而除此之外。
衛尉府也需要選拔將領,而這,三公九卿就管不了了,衛尉府形同他的私兵,他可以任意處置。
很快。
一場內朝議事結束。
王賁啟程前往夏陽,但將虎賁營留在了咸陽,暫由都尉楊鋒領軍駐守皂河原。
其中校尉各領其職。
而發往武關,夏陽,東方道的詔令也離開了咸陽,調辛勝前往隴西,楊端和前往邯鄲,許峰歸都。
而現在。
對秦國而言,或將面臨更大的考驗。
翌日。
嬴城再次召見三公九卿參加內朝議事。
而此次商定之事,只有一件事。
發行糧債!
以秦國累世積累的信譽發行糧債,此舉一旦失誤,對秦國而言將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在過去三個月的時間內,秦國頻繁的動用軍事,百萬兵力的頻繁調動,導致糧食消耗成倍的增加。
現在有三張血盆大口在等著國庫府餵養,而且一刻也不能停。
長城軍,南征軍,臨晉防線。
按照這個速度,不到七月,朝廷的糧草就要告急。
這在二月便定下的解決之策,必須要發動,現在先敲定具體流程事宜,具體的頒佈政令時間,還要等到治粟內史府府令許峰迴都主持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