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帝龍體好轉之後,幾乎夜夜召蓮香伺寢。

蓮香柔聲低語道:“奴婢出生卑賤,幸得娘娘青睞選中調教,才有今日承寵之幸。”

“奴婢別無所求,只願永遠留在椒房殿。”

枕頭風到底有多厲害?

今日李太后徹底領教了一回。

“蓮香是皇后身邊的宮女,朕若令她搬出椒房殿,置皇后顏面於何地?”建文帝神色不愉,語氣也一反常態地硬朗:“這等小事,就不勞母后過問了。”

“來人,送太后娘娘回慈寧宮。”

李太后被氣得全身簌簌發抖。

然而,天子之威,無人可擋。

李太后也不例外。

這一場交鋒,以俞皇后的勝利而告終。

……

面色難看的李太后離開了椒房殿。

俞皇后一臉無奈地請罪:“因臣妾之故,令皇上和母后生了嫌隙,都是臣妾之錯。請皇上責罰!”

建文帝神色一緩,上前扶起俞皇后:“蓮娘,今日之事,朕一直看在眼底,根本怪不得你。”

“定是有什麼小人,在母后面前無端挑唆,令母后心生惱怒,前來尋釁。”

“你放心,朕絕不會令你受半分委屈。這件事,你不必過問,朕親自料理。”

俞皇后眼眶微紅,目中閃過一絲水光:“皇上待臣妾情深意重,臣妾不知該何以為報。”

建文帝挑眉,像往日一般將俞皇后摟入懷中,調笑道:“以身相許便可。”

俞皇后面頰微紅,嬌嗔地白了建文帝一眼:“臣妾這一把年紀了,皇上就別肆意取笑了。今晚還是讓蓮香代臣妾伺候皇上吧!”

自從蓮香出現之後,俞皇后再未和建文帝同寢。

建文帝是個喜新念舊的脾氣。蓮香年輕美貌柔媚,俞皇后年齡大了,姿色遠不及當年,卻是風韻猶存。

建文帝心念一動,還想調笑幾句,俞皇后卻已閃避開。

年輕的蓮香翩然靈巧地上前,笑顏如花。

……

當日晚上,依然是蓮香伺寢。

俞皇后的寢室,卻早早歇了燈燭。

今夜是玉喬值夜。

俞皇后躺在床榻上,神色頗為平靜,竟無半點被分寵的落寞難過。

“娘娘該安寢了。”玉喬為俞皇后鋪好被褥,輕聲張口。

俞皇后嗯了一聲,到了床榻邊坐下,並未急著就寢,打量玉喬一眼,似隨口問了一句:“芷蘭人在何處?”

玉喬垂頭,輕聲應道:“在蓮香的寢室外伺候。”

建文帝寵幸美人,身為貼身內侍的盧公公得一直在寢室外候著。芷蘭前去“伺候”,正好和盧公公整夜相對。

自芷蘭和盧公公結為對食,這也是常有的事。

俞皇后略一點頭,掀開被褥,到了床榻上躺下。

玉喬睡在床榻邊的矮榻上,方便隨時伺候起夜。

值夜的宮女,得隨時警醒,睡得很淺。今夜,玉喬又有些心思,遲遲未曾入眠。

側耳傾聽鳳榻上的動靜,許久都無聲音,想來俞皇后已經睡下了。玉喬這才悄悄翻了個身,口中溢位微不可聞的輕嘆。

……

“玉喬,”寂靜的寢室裡,忽地響起了俞皇后的聲音。

玉喬一驚,反射性地爬起來,撲通一聲在鳳榻邊跪下:“奴婢該死,竟驚擾了娘娘安寢。奴婢該死……”

俞皇后不知何時從床榻上坐了起來,白日明亮銳利的雙眸,此時竟有些落寞自嘲之色:“本宮難以成眠,和你並不相干。你不必請罪,快些起身吧!”

玉喬驚魂未定,不敢起身。

俞皇后也未怪責,輕聲道:“本宮讓你起身,你不必驚惶。”

玉喬這才稍稍安心,起身之際,迅速瞄了俞皇后一眼。

俞皇后神色平靜,並無惱怒之色。只是,俞皇后近來心思愈發深沉莫測,玉喬一時也拿不準俞皇后到底心情如何,不敢多嘴多言。

俞皇后掃了垂頭不語的玉喬一眼:“玉喬,你往日口舌伶俐,能言善道,近來怎麼愈發沉默少言了?”

“莫非是因芷蘭之事對本宮生了怨氣?”

玉喬又是一驚,哪裡敢承認,忙應道:“娘娘誤會了。奴婢為芷蘭高興還不及,豈會心生怨氣。便是芷蘭自己,也滿心歡喜,無半分不情願。”

和一個太監結為對食,有什麼可歡喜的?

芷蘭不敢違命,玉喬和芷蘭素來交好,心中怕是也耿耿於懷,只不敢吭聲罷了。

在這後宮中,人人都戴著面具。對著主子時一張,對著同等身份之人一張,對著地位身份不如自己的又是一張。

誰能窺得清別人的真面目?

便是她這個中宮皇后,也已面目模糊可憎,不願攬鏡自照自己此時的模樣。

俞皇后扯了扯嘴角,忽然沒了說話的興致,默默躺下。

玉喬上前為她掖好被褥。

之後,玉喬再未翻身,更未發出半點聲響。

俞皇后很清楚地知道,玉喬其實一夜沒睡。便是她自己,這一夜入眠的時間也未超過兩個時辰。

長夜漫漫,建文帝有美人相伴。

而她,竟也不再難過,平靜得近乎冷酷。

只因她的心早已涼透傷透,不再對建文帝抱有半分希冀。如置身事外,冷眼看著建文帝沉溺於女色。

大齊數朝天子,能活至天命之年的,少之又少。

建文帝今年已四十有五。縱情聲色之下,還能活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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