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清蘭的心直直的往下沉,面上反而冷靜了下來。

和葉清蘭一起進了產房。

產房裡已經被收拾過了,可那股揮之不去的血腥氣,就揮散不去。

一臉慘白的崔婧躺在床上,下身是一片觸目驚心的鮮紅,浸透了被褥。

雙目無神,面色泛青,已然是將死的徵兆。

崔婉攥著她的手,泣不成聲,斷斷續續的喊著:“婧娘……你別這麼狠心……別這麼走了……”葉元緯站在床邊,既傷心即將隕落的崔婧,又擔心崔婉。

崔婧在彌留之際,頭腦反而有了一絲清明。

費力的睜眼看向葉元緯,眼角緩緩的滲出淚珠。

這濃重的哀傷的氣氛,沉重的讓人透不過氣來。

葉清寧從未見過這等生離死別的訣別場面,只覺得喉嚨發緊,眼裡莫名的有些酸澀。

葉清蘭心裡也酸酸的不是個滋味,本想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嗓子裡。

崔婧的手微微動了動,聲音微弱:“少、少奶奶……”“婧娘,”崔婉來不及用袖子擦拭眼淚,眼眶紅紅的說道:“我已經讓人請大夫來了,你一定要撐住.”

崔婧悽然微笑:“不用了,我明白的很,我……要走了……”崔婉想笑著安慰她,可眼淚卻紛紛的滾落。

這麼一個年輕鮮活的生命,為什麼老天不肯放過她。

崔婧慘白的臉浮起一抹淺淺的紅暈,眼神比之前明亮了一些。

明眼人都能看出,這是迴光返照的跡象:“少奶奶,我的孩子呢?我想在臨走之前,好好的看他一眼.”

崔婉哽咽著點點頭,低聲吩咐身邊的丫鬟,讓她去叫奶孃抱了新出生的嬰兒過來。

那個年輕的奶孃匆匆的抱著孩子來了。

屋裡濃重的血腥氣味,讓孩子不適,剛一進屋子,便鬧騰著哭了起來。

奶孃一邊哄著孩子,一邊小心翼翼的將孩子抱到了床邊,讓崔婧看了一眼。

哭的紅通通的小臉,皺巴巴的像個小包子。

崔婧卻看的專注又仔細,眼裡滿是留念和不捨。

這是她費盡了千辛萬苦用命換來的孩子,是她和葉元緯的骨血,她本希冀著能親自撫養他長大,可惜的是,這注定只是一個奢望。

她很快就要走了,這個孩子,一生下來就沒了親孃……崔婧眼裡閃出水光,哀切的看向崔婉:“少奶奶,求求您,好好的照顧他……”崔婉用力的點頭,哽咽著應道:“婧娘,你放心,我一定會將她當成親生女兒一般照顧.”

親生女兒?崔婧心裡陡然涼了半截,喃喃的問道:“是女兒麼?”

她一直昏迷不醒,竟不知道自己生的是女兒。

崔婉見她面色不對勁,忙扯了扯葉元緯的衣袖。

葉元緯按捺住心裡的難過,坐到了床邊,溫柔的說道:“婧娘,女兒我也一樣喜歡。

你放心,我以後一定好好的照顧她長大.”

崔婧苦笑一聲,眼裡閃過濃濃的自嘲。

已經快要死了,還計較生的是女兒還是兒子麼?罷了,人死燈滅,只盼著這個孩子在葉元緯的庇護下能平安長大就好。

離的這麼近,葉元緯可以清晰的看到崔婉眼中的光亮迅速的熄滅,心裡酸澀的難以形容,下意識的握住崔婧冰冷的手:“婧娘,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崔婧的意識已經有些模糊,耳邊隱隱的響起這個熟悉的溫潤聲音,眼淚迅速的溢位了眼眶,口中喃喃的低語:“只求來生,我能比堂姐更早的遇到你……”或許那樣,你也會像喜歡堂姐那樣的喜歡我,心裡只有我一個。

我再也不用卑微的站在角落裡悄悄的看著你,不用在漫漫的長夜裡悲涼又無望的想著你。

你一定不知道,曾經委屈又難過被逼著嫁進府裡的我,在你掀開蓋頭的那一刻,便深深的愛上了你。

可是我知道,你待我好,只是因為你生性溫柔寬厚。

你真正愛的,是堂姐崔婉。

你一定不知道,我是多麼的羨慕又嫉妒她。

我是那樣的期盼著能為你生下兒子,那樣,你一定會因為兒子對我好一些。

可是,這樣渺小的祈求也是奢望……若有來世,只盼我能早些遇見你。

若有來世,只盼那個堂堂正正的伴在你身邊的是人是我……崔婧緩緩的閉上了眼睛,左手無力的垂了下去,停止了呼吸。

葉元緯鼻子一酸,淚水奪眶而出。

崔婉傷心過度,情緒不穩,眼前一黑,竟又暈了過去。

葉清蘭眼疾手快,飛快的接住了崔婉:“堂兄,堂嫂暈倒了.”

葉元緯勉強壓抑住心裡的悲慟,起身扶住崔婉。

再也不忍多看床上的崔婧一眼。

奶孃懷抱中的孩子哭啼不休,像是知道自己的親孃已經死了一般。

鄭氏一直等在外面,見葉元緯抱著暈倒的崔婉出來,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崔姨娘已經去了,崔氏傷心也得有個度,別傷著了自己肚中的孩子。

你先讓她好好歇著,後事有我來料理.”

葉元緯紅著眼眶點了點頭。

以崔婧的妾室身份,死了只要用口棺材下葬就行。

不用擺設靈堂之類的。

鄭氏一邊命人送信到崔府去,一邊命人去準備棺木下葬。

到了晚上,便一切料理妥當。

崔婉醒來之後,一直沒說話,就這麼怔怔的發呆。

葉元緯坐在床邊,見她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心痛極了:“婉娘,你別傷心了。

婧娘已經走了,你更要好好的保重身子。

你肚子裡還懷著孩子……”兩串晶瑩的淚珠陡然滑落下來。

崔婉微微鬆動著肩膀,無聲的落著淚。

不,是她害了崔婧。

如果不是因為她一直沒生兒子,葉元緯也不會急著納妾,崔婧也就不會被納進府裡來,不會早早的懷了身孕。

如果她能更盡心的照顧崔婧,崔婧的身子也不會這麼差,遇上了難產。

如果在崔婧生產的關鍵時刻,她能再堅定一些,產婆們也不會只顧著孩子,就不顧崔婧的安危……崔婧還這麼年輕,卻早早的就隕落了。

一切都是她的錯……崔婉鑽了牛角尖,越想越是難過,眼淚落個不停。

葉元緯哄了半天,卻也沒哄好,又是著急又是無奈。

偏偏鄭氏又派人來催他去暢和堂赴家宴。

葉元緯哪裡有心情吃飯喝酒,隨口打發了丫鬟,一直陪在崔婉的身邊。

崔婉沒吃飯,他也沒胃口,夫妻兩個一個坐著垂淚,一個暗自傷懷,俱是一夜難眠。

第二天清晨,崔婉一直遲遲沒起床。

葉元緯便獨自去了落梅院給父母請安。

鄭氏見他面色憔悴難看,忍不住說道:“崔姨娘就這麼去了,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可再怎麼樣也得注意身體。

昨晚也就罷了,以後可不能再躲著不出席家宴了。

今天府裡還會有客人來,你打起精神來.”

葉元緯默默的點點頭。

鄭氏又問起了崔婉:“崔氏昨晚也沒吃晚飯嗎?”

見葉元緯點頭,鄭氏心裡陡然冒出火氣來:“平日看著她還算沉穩,怎麼這個時候犯起糊塗來了。

人死都死了,再傷心也回不來了。

現在最重要的是保重身體才對。

她自己不想吃飯,肚中的孩子哪裡經受得起.”

葉元緯嘆口氣:“母親,你消消氣。

婧娘是她堂妹,她心裡不好受也是難免的。

過些日子,自然就慢慢好了.”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別說崔婉了,他心裡又何嘗好過?鄭氏輕哼一聲,總算沒再說什麼。

此時的葉清蘭,卻悄悄的從荷風院裡溜了出來,然後去了沁芳園。

崔婉心思細膩,是個心地善良又極重感情的女子。

崔婧的死,對她的打擊一定很大。

雖然是新年,最是應該熱鬧的時候,沁芳園裡卻異樣的安靜。

來來往往的丫鬟婆子臉上也沒什麼笑意。

葉清蘭輕車熟路的到了崔婉的寢室外,正碰上了一臉焦急行色匆匆的朝雲。

“朝雲,怎麼了?”

葉清蘭心裡一動,忙問道:“你這是要去哪兒?”

朝雲嘆道:“少奶奶一直沒起床,奴婢剛才去敲了門,這才發現少奶奶額頭有些燙,奴婢正想去稟報少爺一聲.”

葉清蘭一驚,不假思索的吩咐:“今天府裡會有客人來,堂兄肯定在暢和堂。

你悄悄的去,別驚動了大伯母。

對了,再讓人出府請大夫過來.”

朝雲立刻應了。

葉清蘭加快腳步,推開了門。

崔婉懨懨的躺在床頭,面色蒼白,臉頰上泛著兩抹不太正常的紅暈。

崔婉聽到腳步聲,睜開了眼,聲音有氣無力:“十妹,你怎麼來了.”

葉清蘭坐到了床邊,嘆道:“堂嫂,人死不能復生。

你再怎麼傷心,也該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才是。

要是傷了自己的身體再累及肚中的孩子,後悔都來不及.”

這道理崔婉何嘗不知道。

可只要一想到死去的崔婧,她便難受的喘不過氣來。

“十妹,是我害了婧娘.”

崔婉的聲音有些沙啞,眼裡滿是自責和愧疚:“如果不是因為我,婧娘也不會年紀輕輕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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