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哈瑞的聲音消失了好一會兒以後,眾人才意識到規則介紹居然這就已經說完了。

遠方那雙巨大的鞋仍然屹立在天邊,一動不動,只是再沒有了聲響,似乎昭示著發芽期這就已經拉開了序幕。

“……咱們現在怎麼辦?”

隱隱約約地,從另一道土橋上傳來了48號的問話聲。

見那一道橋上的四個人湊在一處,低聲地交談了起來,林三酒也呼了一口氣,走到43號身邊不遠處坐下了。

由於土橋兩邊像護欄一樣立著兩道矮牆,這一坐下來,頓時遠處的什麼也看不見了。

在地洞裡時由於光線昏暗不太清楚,如今到了日光底下仔細一看,林三酒才發現43號被泥土覆蓋下的臉,要比她想象中更年輕一些。她一直以為是泥點子的東西,原來是一個小小的黑色鼻環;在43號左邊的脖頸上,還佈滿了一片圖形奇特的刺青,一路延伸進了衣領。

在聽過了哈瑞的規則以後,他早就把鞋脫了,此時將汙漬斑斑的一雙腳按在了土地上;見林三酒走近坐下了,43號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一下:“……我想快點恢復體力。”

林三酒點點頭:“怎麼樣?”

“不知道,”他皺起眉頭,望著腳下道:“……我也說不好到底是真的恢復了一點精力,還是我的心理作用——或許是因為剛開始,感覺太微弱了。”

“原來你也是,”林三酒拍了拍身上的土,“我以為是因為我還穿著鞋子,所以效果不大呢。”

“真希望害蟲別太早出來啊。”被她救了一命之後,43號的態度一下子拉近了不少:“……你能不能想到,這一關到底是要咱們幹什麼?”

林三酒也一樣毫無頭緒——她當著43號的面,不好開啟【意識力擬態】,再說如今資訊太少,就算擬態成了季山青,她覺得自己也未必能分析推斷出個什麼結論來。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會兒,眼看著過去了好一會兒也沒有害蟲的影子,43號的精神卻漸漸地疲倦萎靡了下去。

“之前折騰的厲害,我有點支撐不住了,”他朝林三酒低聲道:“你看我們輪流休息放哨行嗎?”

“行,本來也沒必要兩個人都盯著。”林三酒一口應了下來——她正好也需要一個獨處的機會:“你休息一下,我四處走走。”

看天色,此時大概正是下午三四點鐘的時候。雖然抬頭時覺得日光仍盛,但漸漸淡下去的天空邊緣,正隱隱暗示了黃昏的靠近。

在還算明亮的天光之中,方丹整個人看起來卻依舊像是泡過水了的老照片一樣,模樣曖\/昧而含糊。

“現在可以告訴我剩下的資訊了吧?”林三酒面不改色地微微動了動嘴唇。

“……當然。他在卡片中央部分停留的時間比較長,所以整理出來的東西也比之前多一些。”方丹好像仍舊套著那一身略嫌孩子氣的睡衣,表情輕快:“喏,有趣的地方就在這兒呢,你聽著啊。”

“這一行的文字是,難得的、試煉、女進化、PM、46、最後一個、不缺候選人。”

能從一個人的瞳孔裡提取出這麼多資訊,的確已經算得上很驚人了;然而這些詞,離一個完整的句子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林三酒深深嘆了一口氣,試圖把這些零零碎碎的文字都拼在一起。

PM和46,可以看作是前半句和後半句的分水嶺;前半句極有可能是42號說的,後半句應該是46號說的沒錯了。

46號說過,這是一場試煉……那麼,難道說這是一場“很難得的試煉”?跟“女進化者”又有什麼關係呢?後半句似乎還好理解一點,雖然不知道“最後一個”是指什麼,但大概是在說這場試煉不缺候選人,42號並不是唯一一個。

“下一行字是什麼?”林三酒想了一會兒,又問了一句。

“PM、46、尋找、同時、PM、42、不公平。”

這短短的一行字裡出現了兩次PM和號碼,佔了幾乎一半的資訊量——但林三酒還來不及沮喪,腦海裡就忽然浮現出42號背對著自己,正朝46號和48號一下下揮舞著手臂的樣子。

那個時候,他看起來簡直異樣地激動……

再聯絡起最後“不公平”三字看來,顯然他是在朝46號抗議著什麼——他所抗議的,想來就是46號所說的含有“尋找、同時”這兩個詞的句子了。

“這麼一來,雖然具體細節還不清楚,但我起碼知道了一個大概輪廓。”林三酒一邊自言自語,一邊藉此整理自己的思路:“嗯……首先這是一場試煉,目的是什麼、誰舉辦的,都還不清楚;只知道42號是候選人,而46號像是考官……48號扮演的角色未知。42號並不是唯一的候選人,他與46號之間鬧出了一點什麼矛盾,或許因為本來就產生了爭執,所以在我表明我已經記錄下來了他們的談話後,他一下就被殺了。”

林三酒覺得自己的整體思路應該是沒錯的,唯一的謎團在於這到底是一個什麼試煉——什麼試煉,非得要把身邊的人都害死不可?

想知道事情真相,現在46號和48號是唯二的知情人了……

想到這兒,她不禁朝另一邊的土橋投去了目光。

此時在那條土橋上,只有47裹在袍子裡的身影正背對著她,其他人一個也看不見了;不過從47號低著頭、斜側著目光的樣子看起來,他似乎正在聽地上的什麼人講話——這麼一看,其他幾個人應該也像剛才的林三酒和43號一樣,正坐在地上休息。

畢竟之前消耗的精力太大,眾人應該是都打算趁著害蟲沒來的這段時間,好好休養一下身體。

林三酒立起了耳朵聽了聽,空氣裡模模糊糊飄來的聲音碎片淺淡得像是幻覺一樣,她根本分辨不出任何字句來,只好放棄了。

就在她剛剛轉過身、打算走到另一邊去瞧瞧的時候,林三酒的身體忽然一僵。

……47號有鞭子嗎?

不、不對。

她自己也有鞭子——

世上沒有什麼鞭子,會那麼細、那麼長,立在空氣裡揚來揚去的……

猛地激靈一下,她頓時意識到了那一邊土橋上正在發生的事情——林三酒情急之下一蹲身子,狠狠罵了一聲“媽的”,便朝43號撲了過去——

“醒醒!”她重重一推睡得正熟的43號,“快!”

“怎麼了?”43號畢竟也是進化者,立刻睜開了眼——還不等他身子跳起來,便又被林三酒一把按了下去。

“害蟲來了!”她急急地說了一句。

43號一愣,臉色白了。

“46號那個王八蛋,”她以為43號沒明白眼下的情況,“不知安了什麼心,要不是我剛才看見了一根觸鬚,只怕根本沒意識到他們那邊已經來了害蟲——”

林三酒還沒說完的後半句話,突然一下子凝固在了胸腔裡;因為她這個時候才意識到,43號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後的什麼東西。

伴隨著一道黑影從視野上方垂了下來,一句略帶油滑的男聲從她身後突兀地笑道:“……你說的觸鬚,是這樣的嗎?”

林三酒“咕咚”一聲嚥了下嗓子,慢慢地轉過了身去。

……她終於有點明白什麼叫“不能動用武力”了。就算她現在精力和體力都比往常差、精神分裂症狀也沒有完全消失,但是也根本沒有被人挨近了背後都沒發現的道理——

“嗨。”

一隻比林三酒還高出半米的巨大甲蟲,披著一身油光鋥亮的棕褐色殼子,晃了晃它的兩根長長的觸鬚。它的腹部掛滿了細足,此時正隨著說話的節奏而一擺一擺,光是看一眼,就足以叫人忍不住頭皮發麻——然而即使身體再怎麼噁心,也絕比不上觸鬚下的那一張已經蟲化的人臉。

“第一次見面喲,好激動呢。”

扁平拉長了的臉上,睜著兩隻碩大的圓眼球,看起來有些像是昆蟲複眼;林三酒渾身的汗毛,都因為這隻蟲子對她露出的笑容而立了起來。

“那麼,你們兩個人誰打算先來說呢?”

甲蟲腹部上的第一對細足抬了起來,像人一般地互相搓了搓,好像很期待似的。

“你……你就是害蟲……?”就算是作為一個男人,43號此時的臉色也白得好像馬上就要吐出來了一樣。

出乎意料地,甲蟲“嘖嘖”了兩聲,扁平的人臉上露出了不高興的神色。

“咦,你好沒有禮貌呢,我也沒有一開口就叫你‘害人’吧?”它說完了這句話,將身體轉向了林三酒,渾身上下的殼在轉動時發出了“沙沙”的聲響:“……像我這樣的紳士,看來果然還是應該先找漂亮的小姐說話才對。”

事實上,林三酒現在一身的泥,連她是男是女都很難分清楚了——嚥下了泛起來的胃酸,她拼命地捕捉著自己頭腦裡如同游魚一般的思緒。

“那、那個……我不是什麼小姐……”

就在林三酒面對著一隻將她稱呼為“漂亮小姐”的巨大甲蟲、不知第一句話應該說什麼好時,她不知道在哈瑞農場以外的一棟樓裡,季山青在不久前剛剛結結巴巴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這個男人的動作實在是太快了。

此時連禮包心裡思考的聲音,都幾乎已經帶上了哭腔。

彷彿上一秒鐘,這個生了一雙蛇眼的男人還懸掛在窗戶外頭;才一個眨眼的功夫,他便已經站在了季山青的面前——每當他胸口起伏時,空氣裡一股陰冷腥臭的氣味就越發濃重了起來。

先不說能不能跑得過對方,季山青現在連唯一的去路都被這個男人給堵死了。

對方從近千米開外看見了自己,無緣無故地卻找上了門,這其中一定有什麼原因;從那個男人開口的第一個稱呼來看,說不定他之所以過來,正是因為他以為自己是個女的——

種種念頭在極短的時間裡從腦海中滑了過去,所幸在季山青脫口而出一句“我不是女人”之後,蛇眼男人的表情果然彷彿微微放鬆了一些。

“噢?你不是女的?”

瑩黃色的蛇眼顯而易見地眯了眯,隨即狐疑地在季山青身上打量了一圈——目光在他平坦的胸口上停留了幾秒以後,男人嘶啞地開口了,似乎終於相信了他:“……我從沒見過你這樣女裡女氣的男人,還留了這種頭髮。”

當然我也不是男的——只是這話就沒必要交代了,季山青有意屏住了呼吸,果然沒一會兒就把臉色給漲得通紅:“……你、你不信?難道要我脫了褲子給你看?”

“不用了,”蛇眼男人皺著眉毛一擺手,顯然對禮包的興趣已經盡失。還不等季山青松口氣,只聽他又問道:“你是一個人?”

“啊,”季山青一時間拿不準自己該回答什麼才好,只是還不等他想好,蛇眼男人又開了口:“你在這附近見過女進化者嗎?”

“沒有!這個沒有!”這一次禮包答得痛快極了,隨即小心翼翼地問道:“大哥,你找女進化者幹什麼……?”

蛇眼男人似乎根本不想回應他,目光已經挪了開去——只是下一秒,他的脖子猛然打了個圈,又轉回了季山青面前,死死地盯住了他。

“你是個男的。”

禮包急忙點了點頭。

“你沒在這附近見過女的。”

禮包又是一陣點頭。

“現在你又遇上了我……”蛇眼男人一邊說,一邊露出了一個像是終於想起了一件什麼事似的表情:“嗯……我有個不錯的主意。”

“什、什麼?”

“我現在需要一個候選人……”蛇眼男人慢慢挑起了嘴角,似乎努力想做出一個親切的表情——“……來參加一個試煉。怎麼樣,你想參加嗎?據我所知,上一個候選人剛剛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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