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素的手指動了動,想要將自己的衣衫攏好。
她沒有羞赧這種情緒,但她知道這樣在人類的社會中,十分不妥。
但她的手還疼著,沒什麼力氣,蒼白的手指只是輕輕勾了勾。
裴九枝低著眸,很快側過頭,視線從烏素身上移開。
在視線移開的前一刻,他看到烏素的胸口處有斑駁的血跡,惹人憐憫。
他閉著眼,修長的手指動了動,將烏素的衣襟緊緊攏好。
“對不起.”
他說。
烏素拈起自己繫著衣襟的絲絛,想要將衣衫繫好,但裴九枝替她繫上了。
他的薄唇緊抿,長睫似浮著霜雪,描摹出凜冽孤冷的氣息。
烏素盯著他那張如謫仙的俊美面龐瞧,他生得好看,總是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她也不例外。
烏素看到他白如冷玉的面頰上隱隱有紅暈泛起。
“小殿下的臉,有些紅.”
烏素開口,認真提醒他,“注意身子.”
“嗓子受傷了,就不要說話.”
裴九枝低著頭,指尖一頓,那緋色漫上耳尖。
烏素很少見到人類露出這樣的表情,不知為何,她的腦海裡浮現一個在陳蕪信上看到的詞彙。
可愛,就是……這樣挺可愛的。
烏素衣襟上的絲絛是胡亂繫上的,她手腳上都有傷,是被那冷冰冰的鎖鏈磨破的。
裴九枝給她上藥之後,便拿繃帶將傷處一圈圈纏上。
他的視線落在她的手腕上,姿態專注。
烏素忍不住開口問:“小殿下,我還可以回去嗎?”
“回去要養傷.”
裴九枝說,“此事,是雲衛與我的疏忽.”
“好.”
烏素點了點頭。
她急著回去繼續打工,於是問道:“我何時能回靖王府.”
“今日便送你回去.”
裴九枝道。
“嗯.”
烏素輕聲應。
雲衛那邊叫來的大夫終於到了,裴九枝化作青鳥,蹲在烏素的床頭。
這位大夫名喚秋緒,她以為裴九枝已經離開了。
她檢查了一下烏素身上的傷,皺起了眉。
“雲衛做事,怎麼還是如此?”
秋緒將烏素纏著繃帶的手牽了起來,繼續抱怨。
“這個傷口也處理得不好,留下疤了怎麼辦?”
“沒關係.”
烏素不好意思再麻煩大夫,收回了手。
她身邊的青鳥振翅飛到一邊,烏素的視線跟著他。
“是九殿下去帶你出來的?”
秋緒一邊給烏素寫療傷的方子,一邊問道。
“是.”
烏素這才知道九殿下就是小殿下。
“天吶!”
秋緒驚訝,“你知道之前雲都的百姓想要見他一眼,都難如登天.”
“可惜九殿下現在走了,不然我也能看看他.”
秋緒說。
烏素的視線落在棲息在她床頭另一端的青鳥身上,她眨了眨眼。
這就是小殿下。
小殿下的羽翅上還沾有血痕,是被她身上傷處的血跡沾染,現在化了形,也消除不了。
烏素感到很抱歉。
秋緒檢查她肩膀上的傷,她的肩背上有一大片淤傷,但脫臼的關節已被裴九枝接了回來。
“是誰給你接上的,接得還挺好.”
秋緒嗅到烏素身上的藥膏氣味。
“這藥也不錯,還好提前給你處理了,不然等我來,傷處擴大,你更不好受,搞不好這手都要廢了.”
烏素誠實回答:“是小殿下.”
秋緒笑了出來:“姑娘,你知道九殿下是誰嗎,不要開玩笑啦,肯定是這裡的雲衛給你處理的傷,你昏迷著,沒看清人.”
“好了,你回去之後,按這個方子抓藥,每日都要服用,這些藥膏也拿去,如果有人幫你上藥的話就最好了.”
秋緒將藥膏與方子一股腦地推到烏素面前。
“謝謝.”
烏素看著她漂亮的黑眸說。
秋緒離開了,裴九枝在離開之前,又問了烏素一個重複的問題。
“靖王府觀瀾閣宴請那一晚,你沒有當值?”
他問。
“沒有.”
若不是他提起,烏素都快將那晚的事情忘記了。
但那晚,她應該是做了錯事,她不想承認,免得又遭罪。
“小殿下,你也看過記錄當值的冊子了,我那晚,確實不在.”
烏素黑白分明的眸子盯著裴九枝。
她在想,這個小殿下,怎麼還在查這件事?
想來是那晚的貴客氣得不輕。
那就更不能承認了。
方才在慌亂之時,裴九枝確實什麼也沒看清,烏素身上的傷太狼狽,他只顧著幫烏素攏好衣襟了。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是她。
但他知道,她總是躲,他總要拿出些證據,讓她承認。
裴九枝知道烏素說謊的時候,眼睛都不帶眨的。
他看著烏素,想了想說道:“我繼續去處理雲都的事,你回了靖王府,好好養傷.”
“好.”
烏素應。
她看著裴九枝化作青鳥,振翅離開了這裡。
裴九枝去協助雲都皇帝用仙洲傳回的靈氣,去修補河底的封印裂隙去了。
烏素歇到第二日,被雲衛送回了靖王府,她勉強能恢復行動。
見她回來,坐在院子裡與李夢一起吃著點心的衛酈與李夢都驚得站起身來。
烏素的臉色蒼白,身上的白裳曳地,她瞧了驚恐的衛酈一眼,徑直回了自己的房間。
她孤零零地坐在自己的房間裡,熬了藥,喝了下去。
烏素本可以施法給自己療傷,但她捨不得用自己儲存起來的那點能量。
她站在自己房間的鏡前,將自己的衣衫脫下。
鏡中的軀體,帶著斑駁的傷,右胸之下,她的那枚痣被血痕遮著,看不清晰。
烏素取來沾溼的乾淨白帕,擦著自己身上的髒汙。
不知為何,她又想到了小殿下替她攏上衣襟時,那雙慌亂的手。
他……為什麼這樣?
烏素很困惑。
因為雲衛那邊交代過了,所以在烏素傷好之前,她可以不用做事。
雲衛統領傅周被革職,新上任的統領在裴九枝的提醒下,很快發現那晚有一名雲衛擅離職守。
“薛存,那晚你沒在河邊值守,你去做了什麼?”
現任雲衛統領是皇城司那邊調過來的,名喚諸徵,他厲聲問跪在堂下的年輕侍衛。
“統領大人,我……我確實在值守,那姑娘不是說是妖類殺人嗎,若是妖,我怎麼能看得清?”
薛存哆哆嗦嗦地回答。
“那姑娘都能看到妖類遁入河中,你就算看不見妖,也該看見她——她提著那麼大那麼亮一個花燈,你能看不見?”
諸徵都快被薛存的蹩腳謊言逗笑了。
“你知不知道,那晚若你能及時發現異常,方秀芝或許就不會死了?!”
諸徵嚴厲說道。
“可是……就算我在,也攔不住那惡妖.”
薛存道。
“住嘴,雲衛裡的將士,都是你這樣的軟骨頭嗎?保護不了雲都的百姓,難道就要退縮嗎?”
諸徵命人將薛存帶了下去,“重罰四十大板,逐出雲衛.”
“統領大人,我我我……那晚是我戀慕的女子喚我前去,我才離開.”
薛存慌忙道,“要怪,也要怪她……而且也是她舉報,害得烏素姑娘被抓走.”
“烏素確實拿了那兔子花燈,那舉報的姑娘是壞,但為雲衛提供情報,並無錯處,你擅離職守,還要將過錯推到他人身上,再加二十大板.”
諸徵怒道。
這六十大板下去,大半條命都要被打沒,薛存不住求饒,但無濟於事。
幾日後,留著靖王府裡的衛酈聽到了這個訊息。
她思來想去,怒氣衝衝地闖進了烏素的房間裡。
“烏素,我只是對雲衛大人說出我知道的真相,你若怨我,只管衝我來,讓救你出來的人把我抓走,趕出靖王府,怎麼樣都行!你讓他們針對阿存做什麼?”
衛酈本不敢招惹烏素,但薛存被罰,她看了心疼,一時氣不過,便衝了進來。
烏素的腕上還纏著繃帶,安靜地坐在窗邊。
她在低頭觀察一隻一不小心爬上來的螞蟻,思忖著這小昆蟲什麼時候死。
聽到衛酈說話,她才慢悠悠地轉過頭,迷茫地回了句:“啊?”
“你還裝傻!”
衛酈站在烏素的房間門口,衝烏素大喊。
“阿存被打了六十大板,人都快死了,還被趕出雲衛了,是你讓人做的嗎?”
“薛存?”
烏素想起阿存的名字,“衛酈,依照你的描述,不是他自己擅離職守嗎?”
“他……他擅離職守,你也不要說出去呀!”
衛酈急得哭了起來。
“都怪我一不小心跟你說了這事,烏素,你真的很惡毒.”
“那晚上,死了一個姑娘,她家中還有病重的母親,如果薛存看著,那姑娘或許不會死.”
烏素說:“衛酈,我為什麼不能說?”
“我們都一起生活這麼久了,烏素,你為什麼不想想我呢?”
“衛酈,你說那花燈是我撿來的時候,你想過我嗎?”
“可……可你確實拿著那花燈在那天晚上出去了!我說的是事實!”
“薛存也確實擅離職守,在靖王府外等你私會,這也是事實.”
烏素說話,條理清晰,有種冰冷的機械感。
她不會照顧衛酈的情緒,只會冷漠地將她的邏輯套在相同的事情上。
“烏素,我討厭你!”
衛酈高聲宣佈。
“嗯.”
烏素柔聲應。
衛酈“砰”地一聲將烏素的房門甩上,哭著衝了出去。
烏素的視線移回自己書桌上,她發現自己一直盯著的那隻小螞蟻不見了。
她輕聲嘆氣,卻又感應到一股純粹且誘人的神識。
若放在以往,她肯定循著這看似將死的微弱氣息跑了過去,只求能謀求到一點陰陽能量。
但相處得久了,她也能認出這股神識了,是小殿下。
她不會再被他迷惑了。
烏素端正地坐在窗邊,託著腮,看著那隻漂亮的小青鳥振翅飛來。
而後,他輕盈地落在了她的面前。
“小殿下.”
烏素輕聲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