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雲間輾轉反側,睡不安穩。

他嘆了口氣,從床上起身,靠在小窗前擰起眉心。

空中圓月高掛,穆雲間心頭卻濃雲密佈。

蕭欽時說他不在乎,他居然不在乎他是個石女……穆雲間很想撬開他的腦殼看看他在想什麼。

最重要的是……

“你是不想生也好,不能生也罷,穆雲間,我都不在乎.”

少年烏眸幽深,認認真真,一字一句:“我喜歡你,便喜歡你的全部.”

他早就知道蕭欽時心理不正常,但卻未想到他偏執至此,認定的事情,一定要達到目的,認定了的人,直接就紮根在了心裡。

有一瞬間,穆雲間懷疑,就算自己告訴他是男的,蕭欽時只怕也會說,我不在乎。

穆雲間猛地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來。

他神情複雜地趴在窗臺,臉龐逐漸陷入苦相。

他本來是怕欺騙了蕭欽時的感情,被他殺死,如今他卻是怕……蕭欽時當真對他有情,能接受他的一切。

那他到時候就真的沒有退路了……

他並不願意跟在蕭欽時身邊,如果蕭欽時對他露出惡相也便罷了,他還可以跑,可如果,蕭欽時接受他是男子呢?那他……難道當真……

穆雲間甩掉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想法。

如果他是男的,就算蕭欽時不殺他,蕭不容也絕對不會放過他。

所以他跟蕭欽時,絕對不可能。

第二天一大早,穆雲間便躡手躡腳地出了主屋,到了湖邊才舒展開身體,開始做拉伸繞湖跑步。

必須離開蕭欽時。

從今日開始,他要好好鍛鍊身體,這樣跑路的時候才能更大機率保證自己不會被抓回來。

他出門之後,少年人也自帷帳之中坐起,他穿著純色的單衣,簡單裹了個淺灰色的外衫,趿拉著軟底的布鞋,轉過竹林,看向繞湖的人。

“該死.”

一道身影從他身後步出:“去喚何孑.”

何孑很快應命前來,他站在蕭欽時身後,瞅了瞅繞湖的穆雲間,道:“殿下有何吩咐.”

“即日起,全府改口,喚穆雲間太子妃.”

何孑心中咯噔一下,一時驚訝,一時又喜悅,道:“敢問殿下,何時大婚?”

他倒也是喜歡穆雲間的,雖說防備著他,但那都是按規矩辦事,他只能盡到自己的本分。

何況太子殿下近日性子開朗了許多,與這美貌好脾氣的姑娘脫不開干係。

若是陛下皇后答應她成為太子妃,那邊是確定了她的清白,他這個老奴自然替太子歡喜。

“你照辦便是.”

蕭欽時道:“對我如何,對她邊便當如何,明白?”

“明白.”

何孑忙道:“老奴這就去準備,一定給太子妃殿下一個驚喜.”

穆雲間並非是一個特別愛運動的人,他並不喜歡健身房,只偶爾被經紀人催著才會去。

但他卻極愛跑步,雖然不是爆發型,可耐力卻極佳,馬拉松比賽還拿過頭名。

可這具身體的肺活量卻弱的令人髮指,他扶著護欄緩緩滑坐下來,努力剋制著用鼻子呼吸,避免大口喘氣導致缺氧。

但眼前還是一陣陣地暈眩。

陽光已經初升,穆雲間面前卻投下一片陰影。

他仰起臉,接過蕭欽時遞來的水壺,小口喝了點,道:“殿下醒了.”

“嗯.”

蕭欽時彎腰,穆雲間便熟悉地被抱了起來。

他摟著水壺,麻著臉道:“我自己能走.”

“我知道.”

蕭欽時把他抱到了湖心亭的石椅上,蹲下來給他揉著腿,道:“我只是想對你好.”

穆雲間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但沒有拒絕他的好意。

他偷偷去看蕭欽時,對方也是剛起,長髮披著,能看到許多分叉與乾枯的地方,明顯是營養不均衡導致。

“蕭欽時.”

他輕聲說:“你就這麼喜歡我……這輩子,非我不娶?”

“嗯.”

“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好,我其實……”穆雲間嚇唬他:“我其實脾氣特別差,只是因為自幼討生活,所以才看上去好像還不錯.”

蕭欽時換了個腿給他揉,道:“在我面前,你儘可真實,不必畏懼我,兇了我也不必急著跑掉,我不會傷你的.”

他總這麼說,穆雲間多少是信了幾分。

他點點頭,很輕很輕地拿腳蹬了他一下。

蕭欽時仰起臉來。

他半蹲著,單膝下壓,手肘撐在膝蓋上,烏眸在晨光中顯得有些清澈:“你大可以無法無天,若當真過分,惹我不高興了,便親我一下,我定不會生氣了.”

蕭欽時這是在傳授與他的相處之道……

穆雲間扭過了臉,避開了他的視線。

歇了一陣,蕭欽時把他從椅子上拉起來,牽著手去前廳。

穆雲間抽了一下,得到他疑問的目光,道:“手心有汗,不舒服.”

“洗洗便是.”

“我不想跟你拉手.”

穆雲間說,剔透的眼珠略顯不滿地望著他。

蕭欽時似乎有些不快,但還是聽話地鬆開了手。

今日的早膳擺在了前堂的飯廳,穆雲間雖然疑惑怎麼突然這麼正式,但還是快步往那邊趕去。

他昨晚施法被蕭欽時打斷,壓根兒沒吃多少東西。

他腳步輕快地穿過雕花木門,跳過高高的門檻兒,剛走入前廳,忽聞耳邊一陣山呼海嘯般的參拜之聲:“參見太子妃殿下,太子妃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這一聲把他嚇得一個踉蹌。

穆雲間睜大眼睛朝外面看去。

太子府上千號人密密麻麻地聚集在院子裡,由何孑帶頭:“奴才們參見太子妃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小青小綠皆一臉驚喜地望著他。

他飛速尋找朱婆婆的身影,沒找到。

……發生了什麼?

他昨日還是被逼產子的小小通房,今日怎麼就成了勞什子的太子妃?

難道他腦子斷片了?什麼時候跟蕭欽時成的婚,他怎麼不知道?

穆雲間的腦中一片空白。

蕭欽時從容地路過他身畔,重新牽起他的手,穆雲間來到飯廳坐下,隔著偌大的窗戶,仍然能看到下人們殷切又歡喜的眼神。

蕭欽時招手,何孑很快小跑過來,規規矩矩地對穆雲間行了禮。

蕭欽時道:“今日太子府有了女主人,大喜之事,每人發二兩賞銀,都沾沾喜氣.”

何孑連連應聲。

“去吧.”

何孑被打發走了之後,下人們花了些時間才散開,穆雲間一直等到周邊沒人,才猛地拖了一下椅子擠到蕭欽時身邊,膽怯地道:“蕭欽時,你幹什麼……”

“我們早晚都要大婚,如今只是先把稱呼叫起來罷了.”

蕭欽時給他夾菜,溫聲道:“吃飯.”

“……”是小銀幣能做出來的事情。

先斬後奏,即便是對虞昭和蕭不容也是一樣,他如今命府中下人先把稱呼叫上,只怕不出幾日,大家就都知道他有個太子妃了。

他是太子,又是虞昭唯一的兒子,他做的事情,便象徵著虞昭的意思,虞昭的意思,則代表著蕭不容的意思。

蕭不容剛剛登基不久,正是凝聚民心之時。

如果百姓們都覺得穆雲間這個太子妃是他屬意的,那麼只要蕭欽時在太子這個位置上一日,蕭不容便不好反悔,因為太子的面子就象徵著他的面子。

可……

“你就不怕,你父皇把你廢了.”

“那便廢了.”

蕭欽時道:“我說過,我們做了夫妻,便是一體,我是太子,你便是太子妃,我若淪為平民,你可不能扔下我跑了.”

“……”瘋子。

穆雲間腦子裡只有這兩個字。

蕭欽時並非沒有想過後果,他想過了。

蕭不容不會殺他,最壞的打算,就是廢了他的太子之位,可蕭欽時無論是不是坐在這個位子上,都極少使用這個位子的自稱。

一直以‘我’自稱。

“你,你從不稱孤道寡,是因為,你不喜歡這個位置?”

蕭欽時的物慾並不重,野心也不大。

他是蕭不容最忠誠的兒子,最得力的打手,對這些看的十分淡薄,否則他也不會在後期自廢武功,而無半分怨言。

“隨父皇打入西京之時,我也曾想過稱孤道寡.”

蕭欽時望著他,道:“可看到你的那一刻,我便只想與你一生一世.”

穆雲間說不出話。

他只覺得恐懼,心尖像是被什麼輕刺了一下,讓他甚至不敢面對蕭欽時的目光。

“那,朱婆婆。

就由著你胡來?”

他話音剛落,飯廳前方便快步走來了穿著綠衣的朱婆婆,她的神情帶著剋制的怒意,一路行來,衣襬都翻飛了起來。

“殿下.”

她一路來到飯廳,道:“殿下命那個殺千刀的把奴婢囚於室內,便是要做這等荒唐之事?她可是前朝公主!若無子嗣,如何能對殿下真心?”

“我意已決,婆婆不必多言,若有什麼想說的,去尋母后便是.”

蕭欽時似是懶得理她:“要打要罰,自有母后發落.”

朱婆婆立刻來看穆雲間,穆雲間輕輕縮了縮腦袋,表情有些委屈。

管不住蕭欽時,瞪他幹什麼……他怎麼能想到,蕭欽時連自己父母都陰。

不,他這次連自己都陰了,畢竟一旦惹怒蕭不容,他可就不是太子了。

“望婆婆日後將雲間做自家人,這是欽兒的請求.”

他語氣溫柔的彷彿能滴出水來,朱婆婆卻悚然一驚。

穆雲間也微微屏息。

蕭欽時越是生氣的時候,脾氣就越是好,那種好與平日對穆雲間時稍有不同,哪怕他沒有看你,也給人一種被毒蛇盯上的感覺。

朱婆婆立刻把視線收回,笑著道:“奴婢明白,奴婢這就回宮,不打擾殿下了.”

“吃飯.”

蕭欽時給他碗裡放了個雞腿,穆雲間回神,低頭咬了一口,猶豫道:“陛下會不會一怒之下……”

“不會.”

蕭欽時道:“我為父皇出生入死多年,他不會因為這種事與我決裂,你可以放心.”

蕭不容確實不會,但不代表他不會生氣。

原著裡,蕭欽時是一個二十四孝好兒子,在蕭不容和虞昭面前可以說是乖寶寶那一類,每逢楚陽被楚煦氣的半死之時,蕭不容都會想到他,略有感慨地表示:“若欽兒能有煦兒一半活潑,我便也心滿意足了.”

如今,蕭欽時是活潑了,可一活,就潑了個大的。

“不要怕.”

發現他還有點抖,蕭欽時再次解釋:“我父皇並非不通情理之人,他清楚這件事是我所為,不會把火撒在你身上的.”

穆雲間不敢確定。

此刻,蕭不容正坐在御書房裡,擰著眉看著案子上堆積如山的摺子。

皆是前朝老臣的口誅筆伐。

他一個個地翻過來,又一個個地扔出去,終於暴怒起身,拂袖道:“去,給我把那些愚忠的玩意兒都捆過來!!老東西,我真是給他們好臉了!這天下還非要穆家坐不成?朕如今都登基了,竟然還敢擺這種冷臉,辭官回鄉,我缺他一個不成?!”

一側有人匆匆來扶他,被他一把揮開。

蕭不容憤怒地道:“從進入西京開始,我軍未曾擾過任何一個百姓,沒有搶過任何一家民舍,穆凜留下的前臣,我一個都沒有殺!竟還跟我擺上譜兒了,給我下馬威是吧?不是回鄉麼,讓他們回!傳令下去,今年科舉提前,我就不信,朗朗乾坤,還尋不到可用之人!!!”

“陛下.”

楚陽被人請來,還沒進門便行禮道:“方才太子府傳來了一件事.”

“欽兒.”

想到自己的乖兒子,蕭不容的情緒詭異地平靜下來,道:“他怎麼了?”

幾分鐘後,他半信半疑:“此事當真?”

“太子行事雖說乖張,可他既然有意與前朝公主成婚,我們不若順水推舟,乾脆成人之美,也叫前朝那些鬧政的老臣瞧瞧,陛下的仁慈與寬宏.”

楚陽道:“屆時我們著人散播言論,指責他們迂腐愚忠,這些皆是讀書人,無需陛下多言,只怕便都要羞煞了.”

“只要給他們一些時間,以陛下之仁德,必能收攏人心,也免了動刀動槍.”

飯後,穆雲間仍在愁眉不展,蕭欽時今日挺閒,就一直陪在他身邊。

直到外面傳來旨意,蕭不容讓穆雲間進宮。

而且旨意上明白寫的不是蕭嬌嬌,而是穆雲間。

穆雲間與蕭欽時共乘馬車,一路前往宮城,一路上,他思緒紛雜,最終把目光落在蕭欽時身上。

如果蕭不容今日盛怒,那麼能救他的只有蕭欽時。

穆雲間攥了攥手指,緩緩湊過去,輕輕抓住了他的手臂。

“倘若陛下降怒,殿下,我們便逃吧.”

今日變故,不一定就是壞事。

蕭欽時的門路比他多,又與蕭不容父子情深,即便鬧了矛盾也定能帶他離開西京,屆時他身邊沒有裡三層外三層的護衛,又對他百依百順,穆雲間想要離開,機會就會增加。

穆雲間抓緊他的手臂,目光灼灼。

蕭欽時亦是眉目微動,眸中亮起微光。

雲間,想跟他私奔……

他握住穆雲間的手,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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