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野像是喝了假酒,腦袋暈暈乎乎,身體也像是提線木偶,動作僵硬地往前走,一時之間,連自己是怎麼從車上下來的都不記得了。

夜裡的風偏冷,秦野深吸了幾口氣,涼氣慢慢湧進身體,壓下了那揮之不去的焦躁,他剛要理清思緒,就聽到了身後劇烈的咳嗽聲。

沈言歸也沒料到自己竟然會脆弱成這樣,只是被冷風嗆了下,便咳得停不下來。

他用手背抵著鼻尖,肩膀不受控地往內縮,咳得彎下了腰,上半身簌簌地抖動著。

秦野立刻拋下了其他的念頭,大步走到沈言歸面前,伸手攬住了他的肩膀,把他的重心靠在自己身上。

沈言歸已經顧不上這些了,用手拍著胸口,試圖順氣,可咳嗽根本停不下來,甚至越咳越重,嗓子火辣辣的,像是要把臟腑都咳出來。

手邊沒有溫水,秦野只能退而求其次,用一隻手攬著沈言歸的肩膀,另一隻手繞到胸前,指腹順著脖頸慢慢下移,找到了鎖骨上方的凹陷處,用指腹打著圈按摩,試圖刺激天突穴,減緩沈言歸的咳嗽。

媽媽久病在床,秦野接觸了很多照顧病人的知識,才能及時採取應對之法。

穴位按摩起了作用,沈言歸劇烈的咳嗽聲慢慢減弱,到最後沒了聲音,只是肩膀抖動兩下。

這耗盡了沈言歸的力氣,他半眯著眼,靠在秦野胸膛上,嘴唇微張,一時之間緩不過來。

秦野一直沒有停下穴位按摩,低頭看著沈言歸,關切地問道:“你好一點了嗎?“

沈言歸聽到聲音,這才後知後覺地抬眼去看秦野。

他剛剛咳出了眼淚,眼底一片瀲灩,瞳孔澄澈乾淨,透著難言的脆弱。

髮梢被冷汗浸溼,臉色又變得像紙般蒼白,唇瓣經過咳嗽的刺激,原本就明顯的唇珠變得飽滿腫脹,唇色紅得像要滴血,兩種色彩對比強烈,格外病態。

秦野又忘了自己要說什麼,耳邊嗡嗡作響,在車上時那種奇怪的狀態捲土重來。

沈言歸的睫毛上掛著淚珠,他眨了眨眼,像是才看清了眼前的秦野,習慣性地勾起嘴角,“沒關係.”

說完之後,他便像個沒事人,重新站直了身體,繼續往前走。

秦野看著空掉的懷抱,突然感覺心裡也空落落的,不是個滋味,下意識用目光追隨著沈言歸的身影。

沈言歸剛剛得這個怪病,身體還未被耗空,身材修長,肩背挺闊,但如今他抱著手臂,微微低著頭,整個人像是縮小了一圈,顯得格外脆弱。

秦野瞳孔微縮,身體本能動了,他大步追了上去,將自己的外套披在了沈言歸身上。

外套還帶著秦野的體溫,沈言歸被裹在中間,身體裡的寒氣被驅走,不再有泡在冷水中的感覺了。

沈言歸從小野蠻生長,只獲得了一點溫情,在沈夫人去世後,他在未被照顧過,也不願被人照顧,此時披著秦野的外套,有種很陌生又熟悉的感覺。

過了兩三秒,沈言歸併未選擇掙脫,而是用指尖扯著領口,拉緊了一些。

“謝謝,”沈言歸對秦野的話大多是調侃,這話卻是真心實意的。

秦野瞅了他一眼,又瞅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神色相當彆扭。

……也挺欠揍的。

“你想說什麼?”

沈言歸懶懶問道。

秦野摸了下鼻子,下意識移開目光,但又忍不住去看沈言歸,聲音悶悶的,“你走得動嗎,需要我,扶你嗎?

秦野本來想說“抱”,但又覺得不合適,只能臨時換了個用詞。

沈言歸確實沒有力氣走路了,不過他沒立刻回應秦野。

以兩人之前的相處模式,沈言歸原本以為秦野會語氣很衝地懟他一句,沒想到卻是在關懷。

看來道歉後,確實在改正了。

沈言歸不想示弱,但秦野的反應很可愛,讓他願意放下戒備去試試。

“好,拜託你了,”沈言歸的聲音很輕。

他話音還沒落,秦野便扶住了他的肩膀,將人又帶到了自己懷裡,速度很慢的扶著她往前走。

秦野又冷又酷,拒人於千里之外,照顧人時卻十分細緻,動作也格外輕柔。

沈言歸想了想,說道:“你經常照顧媽媽嗎?“”

媽媽和秦家是秦野心底的一道傷口,他並不願意敞露在別人面前,但沈言歸幫了媽媽,是個例外。

”對,我經常照顧媽媽,”秦野頓了頓,又補了句,“從我記事起就開始了……你知道我家的情況.”

過了幾秒,沈言歸才低低的嗯了一聲。

他決定幫秦野後,專門找來了秦家的資料,秦家和沈家是一丘之貉,表面光鮮亮麗,背後卻骯髒不堪。

秦家的當家人是秦野的二伯,最在乎的就是家族顏面,所以他仍願意資助看不上的二弟,只是不願二弟在外面窮困落魄,丟他的臉。

秦野和媽媽從小得不到幫助,還要忍受秦家的欺負,早就想要脫離出來,但秦家二伯不願意讓這成為醜聞,供人飯後茶餘談論,強行干涉,讓秦野和媽媽只能繼續留在秦家這個泥潭,仰人鼻息,受人折磨。

看過資料後,沈言歸覺得沈夫人和秦野的媽媽更像了,這才在幫他們脫離秦家之後,又安排了一家好的療養院。

沈言歸張了張嘴,發現他不會安慰人,而且秦野跟他很像,也不需要人安慰,只是說道:“你媽媽現在好一點了嗎?“

秦野的語氣柔軟了一些,“你聯絡的療養院環境和條件都很好,媽媽得到了細緻的照顧,心情也好了很多,醫生每次帶來的都是好訊息.”

除了身體虧空外,秦野媽媽還有很重的心病,如今鬱結在心口的那口氣散了,病情自然得到好轉。

“謝謝.”

秦野再次說道。

氣氛很好,但沈言歸心底惡劣的念頭蠢蠢欲動,無法接受一點溫情,他歪頭看著秦野,眼尾輕挑,“你今天晚上是謝謝就是對不起,怎麼變得這麼有禮貌?”

秦野:“……”

他有點煩躁和惱怒,但想到沈言歸還是個病人,不能跟他計較,便咬了咬牙,轉過頭去,把沈言歸當空氣。

見秦野無比認真地盯著路面,像個第一次學走路的孩子,沈言歸輕笑了一聲,語氣放軟,有點撒嬌的意味,“生氣了嗎,不打算理我了?”

秦野的嘴角繃得十分生硬,沒有開口,但依舊動作輕柔地扶著沈言歸的肩膀,配合地放慢了速度,讓兩條長腿受委屈。

沈言歸感覺到了秦野的彆扭,沒再開口逗他,只是把重量進一步地壓在了秦野身上。

秦野身體一僵,扶著沈言歸肩膀的手更加用力,手臂繃直,想把沈言歸扶得更穩。

兩人身形依偎在一起,真像一對璧人。

管家一直等在門口,看到兩人的身影,匆匆跑了過來。

沈言歸立刻站直了身體,假裝沒事地往前走。

“……”秦野再次對沈言歸“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屬性有了清楚的認知。

但沈言歸的狀態比剛才好了很多,走路並不吃力。

秦野和管家一直跟在他身後,等沈言歸回到了臥室,秦野才轉過頭來叮囑管家,“他剛才受了涼,先讓他泡個熱水澡,之後再盯著他把感冒藥喝了,還有他夜裡有可能會發燒,你別睡得太死,讓他燒一晚上,對了,他的那個朋友不是醫生嗎,讓他勸沈言歸去醫院檢查一下.”

正常人不會一吹風就咳嗽得那麼激烈,秦野雖不知道詳情,但懷疑沈言歸的身體情況不好。

管家把這些話都記在了心裡,連連點頭,立刻去安排了。

秦野站在原地,盯著緊閉的房門看了幾秒,這才速度很慢地往自己房間走。

他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彷彿現在回去了,今晚發生的一切就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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