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魚垂肩的發擋了她的視線,讓她看不到那侍女的唇部動作,無法分辨出說了些什麼。只是再扭回頭來,剛好對上玄天夜的目光。那雙習慣帶著怒氣的眼睛在她的面上只停留了一瞬,便盯上她腰間的葫蘆。

鳳羽珩扯開唇角笑了起來,伸手往那葫蘆上拍了拍,然後將手中茶盞舉起,竟是與那玄天夜遙敬了一杯。

玄天夜倒也不避,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此時,場上歌舞已始,美豔舞姬隔開了宴廳兩邊的視線,只見舞姿妙曼,綵衣飄飄,偶見對面的推杯換盞,無外乎宴會的一貫樣子,倒也沒多少新鮮。

玄飛宇作為小壽星,自然是離不了主臺,正被他那幾個叔叔們傳著玩耍。

鳳羽珩的目光在場內轉了一圈,最終又回到自己眼前兒的這一方小天地。

左側那幾個被說得沒了臉面的小姐早就挪走了,右側,粉黛一點點的挪了過來,挨著想容坐下,可目光卻還是控制不住的往沉魚身上投去。

沉魚跟身邊幾位小姐又說了幾句,然後大家各自散開,她便也坐了過來。

粉黛不願意挨她太近,想挪走,卻又捨不得不去看那些水晶。

沉魚也不知怎麼想的,竟是在粉黛那樣熾烈的目光中把自己那一副白水晶的耳墜子摘了下來。

“姐姐瞧著四妹妹喜歡這東西,妹妹若不嫌棄,就拿去吧。”

這番舉動不但把粉黛給驚呆了,就連鳳羽珩都皺了皺眉心。

這是什麼情況?

有離得近的小姐聽到沉魚的話,不由驚得脫口而出——“你要把如此貴重的東西送人?”

沉魚衝那說話之人笑笑,和善地道:“這是我家裡的四妹妹,我是姐姐,即便有再好的東西,只要妹妹喜歡,都是要讓給妹妹的。只是這套頭面也是貴人送的,不好全部轉贈,不然——”她看向粉黛,“就是把這一套水晶全給了妹妹,姐姐也是樂意的。”

那位小姐聽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直感嘆:“能有你這樣的姐姐可真好。”隨即起身,去跟別家小姐們八卦去了。

鳳羽珩心中冷笑,只怕這一場宴會之後,有關鳳家大小姐如何親善友愛姐妹的話,又會瘋傳一陣子了。

但她並不認為這就是鳳沉魚捨得那耳墜子的原因,要知道,這套水晶之所以引人驚歎,是因為它是一整套,少了一副耳墜子,它的效果便大打折扣。她舍了這樣的東西,若只為換個賢名,鳳羽珩覺得,以沉魚的頭腦是萬萬捨不得的。

而之所以她能把東西轉到粉黛手裡……

她的眼瞬間眯起,就見沉魚已經動手將那水晶耳墜給粉黛換了上去,一邊換一邊跟粉黛說:“上次姐姐送你的那副耳墜雖說也是好看,但跟這個比起來還是差了許多。”耳墜換戴完,沉魚看著粉黛忍不住讚歎:“四妹妹真是越來越美,再過兩年長大些,只怕大姐姐都要被你比下去了呢。”

鳳粉黛原本對這沉魚厭煩得看都懶得看一眼,可現下卻不同了,她愛到骨子裡的白水晶耳墜一轉眼就戴到了自己的耳朵上,直把這孩子給驚喜得差一點兒就要抱著沉魚親上兩口。

鳳羽珩無暇去理會這兩姐妹秀親情,倒是透過場上舞姬的妙曼身姿,將目光往皇子位上投了去。

今天來的皇子並不多,但平日裡不常在這種席面上露臉的五皇子卻被二皇子請了進來。此刻,五皇子的目光已經從沉魚身上向粉黛處轉移,兩眼直盯著那副耳墜子,身體前傾,眼珠幾乎都要掉出來。

禍水東引麼?這個道理她明白,但沉魚又是如何想到的?

上次在仙雅樓,三位皇子講起五殿下納了一房新的小妾,又說起那些小妾的眉眼神態都有著幾分相似,她的心裡便有了數。

這些日子她打著閉門思過的旗號,倒是見了玄天冥幾次,關於五皇子的事情她倒是打聽了個詳細。

原來,那人在幾年前曾看上了後宮的一個妃子,被皇帝發現後,生生把那妃子浸到水牢裡溺死了,還把五皇子送到荒州去受了好些年的苦。

後來五皇子回京,竟一改往日心性,一房一房的小妾往府門裡抬,個個兒的眉眼都生得像那溺死的妃子。

當然,單單是這些,還促不成她們說動大皇子給鳳沉魚送去一套水晶頭面。之所以有了這套水晶,是因為玄天華說了一件事——據說那妃子溺水時,只耳朵上墜了一副白水晶,其餘首飾一樣沒有,而那白水晶則是她進宮前孃家給的陪嫁。

鳳羽珩記在了心裡,跟玄天冥商量著想出這個主意,一來藉著送禮讓大皇子擺出向被傳言有著鳳命的沉魚示好的姿態,二來,那五皇子既然能納如此之多與那妃子眉眼相像的小妾,她就不信這麼一整套水晶還吸引不了對方的目光。這一場渾水五皇子若是再出來蹚一蹚,便更熱鬧了。

可是……鳳沉魚何以竟能精準地挑出耳環轉贈粉黛?

她想到之前與沉魚耳語的那個丫頭,不由得神經一震,下意識地就往三皇子玄天夜處看去。只見那人正衝著她微笑舉杯,一杯美酒再度一飲而盡。

鳳羽珩的心裡起了一陣波瀾,有些後悔今日勸著玄天冥與玄天華二人沒來,以至於此時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黃泉陪在鳳羽珩身邊,似覺得她情緒不對勁,不由得湊近了些問道:“小姐,你怎麼了?”

鳳羽珩揪著心在想事情,一時也沒答話。沉魚跟粉黛的一幕幕姐妹情深被她看在眼裡,總覺得似乎什麼地方出了紕漏。

她將手搭在那隻大葫蘆上,原本覺得在這件事情上她一直佔著上風,可如今看來,只怕才將將和對方打了個平手。

“這宴廳裡太悶了,陪我出去走走。”鳳羽珩起身,拉了黃泉離席。走動間,似看到皇子席間也有人離開,一晃眼的功夫,倒是走得比她還快。

兩人一路逛到元王府的小花園裡,嚴冬臘月,眼前盡是寒梅,雪打了紅花,美得讓人驚歎。

只是她沒心情賞梅,即便這裡的梅花比鳳府觀梅園的好看太多,此刻她卻也沒了心情。

黃泉見她心中煩悶,不由得道:“如果小姐不喜歡這裡,不如咱們就先回府吧。”

鳳羽珩搖頭,“這就回去豈不是辜負了三哥在此等我多時?”她一邊說一邊加快了步子,直往梅園中心走。

果然,在園子中心的涼亭裡,三皇子玄天夜正負手而立等在那裡。

黃泉嚇了一跳,習慣性地就竄到鳳羽珩身前去保護,卻被她拉了回來,“沒事,你且在這邊等我,我去跟三哥說說話。”

黃泉正想提醒她小心,可話還沒出口,鳳羽珩已然邁開步子走了進去。

玄天夜向她看來,不由得拍了拍手,“縣主好膽識。”

鳳羽珩笑笑,“您是御王殿下的三哥,阿珩也叫得一聲三哥,都是自家人,有何可怕的呢?”

“說得好。”玄天夜點了點頭,“縣主怎的裡頭好好的歌舞不看,要出來逛園子?”他乾脆坐到石椅上,好整以暇地看著鳳羽珩。

“女孩子逛花園,這是最平常不過的事,三哥何以大驚小怪。”她走進涼亭,倒是隨手將腰間的葫蘆解了下來,“來得匆忙,不知三哥可有帶酒?”

玄天夜也隨手將腰間的小酒壺解了放在桌上,“不多,倒也夠我二人喝上兩口。”

“阿珩是大夫,最是擅長以藥制酒,今日剛好得了一條好蛇,聽說用蛇毒泡酒最是養人,三哥可有興趣嚐嚐?”

她挑眉看他,那樣子哪裡是“有興趣嚐嚐”,分明就是“可有膽量嚐嚐?”

一邊說一邊將腰間的葫蘆拿在手裡,口子擰開,一翻手就將那條竹葉青給倒了出來。

玄天夜對她此舉倒是心下微驚,那翠綠翠綠的蛇此刻就擺在二人中間的石桌上,像是睡著了般安靜,卻並沒死。

他自然是瞭解這東西的毒性,可眼下看著鳳羽珩就把那蛇拿在手裡,一下一下地撫摸著,就像那不是蛇,而是小貓小狗一般,直看得他目瞪口呆。

“這蛇名為竹葉青,毒性極強,人若是被它咬上一口,別說求醫,只怕連救命都來不及喊上一聲就已斃命。”她懷裡抱著蛇,像是在講故事,可目中射出的精光卻如毒蠍一般,讓人看了遍體生寒。“但毒性越強的蛇制酒就越好,我總想找一條竹葉青制酒,可惜始終也沒得空去尋。今日倒不知是誰竟這般好心,送禮送到我的馬車上,我都來不及跟人家說聲謝謝。”

她笑著站起身,左手提住那蛇的七寸,右手伸入左袖,竟是摸了一隻木釘和一把匕首出來。左右看看,於園中挑中一棵大樹,撿了塊碎石,居然將木釘直對著蛇頭,舉起石頭,將蛇砰砰砰的幾下就釘到了樹幹之上。

玄天夜原本不知她到底要做什麼,鳳羽珩這一下倒還真把他給嚇了一跳。只覺得這小丫頭邪性得讓人心中生寒,縱是他一個大男人見了她這番所為,都不得不皺緊了眉頭。

可鳳羽珩的動作顯然還未停止,那蛇被釘上樹幹之後,她操起手中匕首,直接就往蛇頭上開了個口子,然後匕首拔出,順著往蛇身往下剌,刀不走偏,深淺適度,幾乎就是眨眼的工夫,便剝下一整張蛇皮來。

“找制皮的匠人,倒是能做個很好看的蛇皮小包。”她笑著把蛇皮扔給玄天夜,輕鬆得就像是在扔一匹布。

被剝了皮的蛇的神經還在顫動,她將蛇取下來走回亭子,蛇口對準酒壺口,手下一緊,硬是將它擠出幾滴汁液來。

隨後將蛇身重新放入葫蘆,封了口放到桌上。

“三哥可要嚐嚐這蛇汁酒?”她把手中的酒壺晃了晃,“大補的。”

玄天夜的兩道劍眉都擠到了一起,覺得面前這個丫頭怎麼跟鬼一樣,乾的事都不像是正常人能幹出來的事。

被這樣一個人惦記著、算計著,他真的不知道是該害怕還是該感到榮幸。

“三哥不敢喝?”鳳羽珩脆生生地笑了開來,“也是,我是請人喝酒的,當然要先喝為敬。”說著,竟是一仰脖,對著那酒壺就喝了一口酒,然後在玄天夜已經掩飾不住的驚恐目光中,將那毒酒利落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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