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恩站在樹蔭覆蓋的維爾福德巷,頭頂上是持續不斷的蟬鳴聲。

在他北面是青年隊訓練基地,南面是成年隊訓練基地,如今這兩座訓練基地都靜悄悄的,算得上門可羅雀。

他知道成年隊要明天才開始正式訓練,而青年隊如今也還在放假。

這兩座基地除了工作人員,不會再有其他任何人。

對於他們來說,悠長美好的假期還沒結束。

唐恩從青年隊訓練基地大門走進去,停車場一輛車都沒有,辦公樓大門緊閉,下午的陽光暴曬著柏油路,走在上面雙腳發燙,今天也許是一年中最熱的一天呢。

他繞過這座二層小樓,走到一號場邊,果然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一號場和三號場是連在一起的,中間用高達七米的鐵絲網分開,唐恩遠遠望去,三號場上也沒有人。

看來青年隊果然都還在放假。

唐恩站在空曠的訓練場上,如果他選擇留下,那麼這裡將成為他的地盤,克里斯拉克會重新成為他的助手。

可青年隊的比賽有什麼好帶的呢?唐恩心裡有些鬱悶。

在他眼中,青年隊的比賽勝利所帶給他的成就感根本比不上成年隊的三分之一,習慣了被關注的日子,就算他帶領青年隊拿下青年足總盃冠軍又怎麼樣?他看了看球場,決定離開。

從一號場正門出來,是一個分岔路口,若直走便回到大門口,往右拐,則通往最北邊的二號場。

二號場的草皮質量不怎麼好,平時很少會有人使用那裡。

對於二號場,唐恩有著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樣的感情。

他執教森林隊之後只來過一次二號場,那次經歷在他的記憶中佔據了很重要的地位。

他在這裡遇到了可愛的加文,喬治.伍德也收穫了自己的第一個球迷。

那是唐恩的傷心地,02-03賽季後半程的大喜大悲從那裡開始轉折。

站在岔路口,唐恩覺得這一切好象自己如今面臨的抉擇——向前走,離開這座訓練基地,離開這座沉睡中的森林;向右走……向右走意味著什麼呢?唐恩看著這條一直延伸到前方的小路,猶豫了一下,選擇去二號場看看。

當他走近了,他發現場上有個人,正在兩個錐形標誌物之間埋頭做著往返跑。

喬治.伍德!唐恩真沒想到自己還會在這裡看到他。

時間倒流了嗎?現在不是六月二十七日,而是三月二十一日嗎?好吧,還是有些不一樣的,比如伍德身邊沒有那個教練了,而唐恩身邊也沒有邁克爾和他的兒子加文。

他站在鐵絲網外面,靜靜地看著伍德訓練,伍德也並沒有發現他的存在,繼續埋頭做著最基本的練習。

唐恩站著看了大約十五分鐘,喬治.伍德終於換了訓練專案,他將兩個錐形標誌物放在一起,中間只隔大約半米的樣子,然後自己站在五米之外向錐形標誌物踢球。

唐恩不明白他這麼做是要練什麼,他也沒在克里斯拉克的青年隊訓練或者沃克的成年隊訓練中見到這種訓練專案,原本打算悄悄走掉的他又改變主意留了下來——他要看個究竟。

伍德踢了十腳球,顯然不是在訓練射門,因為他在刻意壓抑自己出球的速度和力量,反而很在乎精準度——如果足球從兩個標誌物中間或者外面滾過去,他就會搖搖頭,如果正好打中標誌物,他就會攥攥拳頭。

然後伍德換了個角度,站在和標誌物大約四十五角的地方重複踢十腳球,和之前一樣,大部分都從標誌物旁邊滾了過去,能夠最終打中目標的次數寥寥無幾。

唐恩看了看兩個標誌物之間的距離,然後他低頭看看自己的雙腿,將他們微微分開,大約半米的距離,正好是一個人站立時兩腿分開的長度!這小子是在自己想辦法練傳球!六月末,諾丁漢一年中最熱的時候。

在空曠的訓練場上,只有喬治.伍德一個人還在埋頭訓練,炎熱的季節、糟糕的天氣、放鬆的節假日……都和他無關,而且由於在休假期間,基地裡面也不會為他一個人專門提供午餐,他每天都要在這裡和他家之間數次往返。

訓練衫多次被汗水溼透,他索性每次開始訓練就把衣服脫下來掛在球門橫樑上,然後赤裸著上半身進行訓練。

肌肉緊繃的身軀內彷彿蘊含著極具爆炸性的力量,隨著伍德每一個動作被釋放出來,汗水順著他稜角分明的身軀蜿蜒流下,整個人在烈日下放射出耀眼的光芒。

喬治……如果你不能成功,那這世界就沒人能成功了!為了不打擾伍德訓練,他悄悄離開了這座被樹林包圍著的偏僻的訓練場。

抬頭看看天色,唐恩決定最後去一個地方。

諾丁漢是一座建立在丘陵之上的城市,地勢起伏不平,富有變化。

現在唐恩面前的這座教堂就建在一座小山包上,磚結構的小教堂沒有市中心那座著名的聖瑪麗教堂(st`ry)宏偉精緻,它和周遭的建築一樣,灰撲撲的並不怎麼起眼。

但是在晴朗的藍天下,這座矗立在綠色草地之上的小教堂卻讓人覺得舒服,只是在外面看著它就心平氣和了。

唐恩繞過教堂,沿著一條從樹林中穿過的石子路,來到了處於森林環抱中的墓地。

讓他沒想到的是,在加文.伯納德的墓碑前站著一個男人。

“邁克爾!”

他高聲叫道,打破了這墓園靜謐的氣氛。

男人回過頭髮現叫他的人竟然是唐恩,也有些吃驚。

“託尼?你來這裡做什麼?”

唐恩走上前去,將手中的一束百合花放在墓碑前。

“你來這裡做什麼,我就來這裡做什麼。

已經一個多月了,你感覺怎麼樣了?”

邁克爾搖了搖頭,情緒依然不高。

“託尼,正好在這裡碰上你。

我打算和你告別……”“告別?”

唐恩從空氣中嗅出一絲不對勁的味道。

“告什麼別?你要去哪兒?”

“洛杉磯.”

“美國?!”

唐恩驚叫起來,“你去那麼遠……為什麼?”

邁克爾看看兒子的墓碑,然後緩緩說道:“我忘了告訴你,我妻子是美國人。

她不能承受繼續留在這裡然後時時刻刻想起加文的悲痛,現在諾丁漢對於我們一家來說是傷心地,她看到一切東西都會想起死去的加文,房子、院子、門外的街道、鄰居、甚至足球比賽……我不希望她終日以淚洗面,我想離開這裡,回她的家鄉也許會更好吧.”

唐恩皺起了眉頭:“加文呢?”

“加文和我們不一樣.”

邁克爾蹲下來,抹去墓碑上的幾片落葉,然後端詳著白色大理石墓碑上的金色名字。

“我可以為了家庭,改變對足球的感情。

但他不會,他會一直都是森林隊的支持者,從生到死,都是.”

說完他重新站起來,對唐恩說:“你心裡一定很高興吧?不用害怕下賽季會有人在教練席背後罵你了.”

唐恩苦笑了一下:“邁克爾,你連有關足球的報道都不再看了嗎?我被森林隊的新主席解職了,我的代理合同到期了.”

邁克爾也沒想到唐恩的回答竟會是這個,他吃驚的看了唐恩半天,確定他不是在開玩笑。

“真見鬼……那你還會去哪兒?青年隊?還是……”唐恩搖搖頭:“這樣的問題兩天內我問了自己無數遍,還沒有得到答案.”

“你是來尋找答案的嗎?”

“我不知道……”“託尼,你想聽聽一個曾經追隨了森林隊四十四年的老球迷的意見嗎?”

唐恩抬頭看著邁克爾。

“儘管我已經決定離開足球,但回憶一下我的前半生。

最令我懷念的歲月,除了克勞夫時代,就是你帶隊的那半個賽季了。

你們有一些相似的地方,比如都很有激情,都很注重細節,都很有才華,具備了成功的諸多條件。

我還記得克勞夫來到球隊的那天是1975年的1月3日,而你是1月1日,只差兩天。

真可惜,也許我們都錯過了一段很傳奇的故事……”邁克爾將手放在唐恩肩膀上拍了拍,然後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再見,託尼.”

“……再見,邁克爾.”

唐恩愣愣地看著這個男人的背影漸形漸遠。

在莫名其妙來到這裡之後,他和這個人在酒吧打了一架,然後他們成了好朋友。

在這個陌生的地方,邁克爾給他了很多無法言謝的幫助。

他本想用成績回報邁克爾的友情,但……這一切都隨著那次意外而煙消雲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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