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足以鐫刻在墓誌銘上的夜晚,以詩歌的形式,澆上帶亮粉的金色顏料。

最後陸成則揹著我出了房間,是啊,揹我,我要求的,扒拉到他背肌上,為了能貼在他耳後,輕忽忽地告訴他:“你好討人喜歡啊.”

他停下來,寬闊的肩膀微一聳動,“正大光明”地偷笑。

洗澡時我好奇:“你天天坐電腦前從哪來的肌肉?”

他說:“我喜歡游泳.”

我驚奇:“你真游泳啊?”

陸成則說:“真遊,有空就去,跟你認識後才開始墮落的.”

我警醒地皺皺眉頭,回憶之前的聊天內容:“你該不會還烘焙,騎行,籃球吧?”

陸成則笑:“對啊.”

原來只玩遊戲才是哄我的,我氣憤地抽出花灑對他一陣猛澆:“大騙子.”

他敏捷地躲去邊角,又把溼漉漉的額髮捋到頭上,水珠掛在他睫毛上,浴室裡霧濛濛的,他看起來好像假的一樣。

我捏了一下他胳膊。

他吃痛,不解地看向我。

我問:“疼嗎?”

陸成則點頭。

我:“那就好.”

陸成則還是一臉“???”

我說:“確認下你是活人,不是人工智慧.”

陸成則被逗笑:“人工智慧不能進水.”

我說:“也許你的面板用的防水材料.”

他把我扯去他懷裡,有點使壞的聲音,混在潮熱的水汽裡:“是啊,不然剛才就要短路了.”

我瞪他一眼,別頭看牆磚,就是不看他。

他又把我臉撥回來,低頭吻我。

啄一下就停住看一會,他在咫尺間的眼神,濃烈而溼潤,總讓我覺得,他愛了我很久。

他好愛我。

回到床上我就開始犯困犯迷糊,窩在陸成則懷裡昏昏欲睡,恍惚間我感覺他吻了一下我額頭,又吻我鼻尖。

他怎麼這麼喜歡親我,我身上是有糖分嗎?我彎了彎眼,懶洋洋地叫他一聲:“小熊貓.”

他應:“嗯.”

我哼笑,沒吱聲。

陸成則,好奇寶寶:“怎麼叫了人又不說話?”

我隨口問道:“我們現在算談戀愛嗎?”

陸成則很快回:“當然了.”

他理所應當的反應讓我大腦咚了一下,本還甜稠的思緒煙消雲散。

我完全睜開眼:“啊?我們已經戀愛了?”

陸成則:“對啊.”

我感覺自己眼皮在快速翕動:“什麼時候?”

陸成則的表情明顯怔了怔:“現在,剛剛,前兩天——”他可能也找不準具體的節點,最後盯著我,抿笑:“你為什麼這麼驚訝?”

我坐起來:“因為我完全不知道.”

陸成則跟著起來,調整坐姿,頗為正式地同我面對面,會談一般:“現在確認下?”

“等會兒,”我阻止他:“你確定嗎?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陸成則眉心微蹙,“考慮什麼?”

我說:“我們認識了……有十天嗎?”

我沒有細數,應該是不到。

陸成則說:“我們認識剛滿一週,今天是第七天.”

說出這話的時候,他臉上慢慢浮現出一種無法理解我的神情,像是一層由複雜情緒拼湊出來的,灰色的透明的面具,讓他看起來不再是直觀的明亮,變得黯然。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什麼,一切發生得太快了,陸成則還不夠了解我,我也不夠了解他,我不想過快地把自己約束進一段固定的關係裡,即使說出來非常掃興,但它們真實存在著,我必須聽從心裡的感受,而不是活在對自己稀裡糊塗的哄騙和推動裡。

只是我的預判出現重大失誤,我沒想到在陸成則眼裡,我們的關係的早已飛躍進階。

沉默的這幾秒,我開始補救,柔聲建議:“我們再相處一段時間好嗎?正好雙方都再冷靜冷靜,考慮清楚.”

陸成則黑色的眼睛緊抓著我:“你還要考慮是麼?”

我頓了頓,坦白:“我想我可能需要.”

陸成則說:“我不需要.”

撂下沒有感情的四個字,他開始了一些讓我有些措手不及但能理解的行為——悶聲不響地撿起床尾自己來時穿的衛衣,穿好,又下床套長褲。

我看著他穿戴整齊,剛被填實的胸口彷彿又被抽空了,在漏風,隱隱作痛。

最後,他平靜地說:“我先回去了,你早點休息.”

我在考慮要不要挽留,因為已經是凌晨了,但我預感多半會失敗。

我象徵性地下床,跑出了臥室。

他大概沒想到我會光著身子追出來,先是緊張地看了看四周有無窗扇,而後才跟我說:“你回房間.”

我說:“很晚了,你今天住在這吧.”

他嚴肅地看著我:“不算晚.”

我知道他話裡有話,但我沒辦法即時給他確切的回答。

安靜了幾秒,他語氣變得溫和了,也疏離了:“你進去吧,彆著涼了,我走了.”

我剛坐回床邊,就聽見他關門的響動。

說實話感受不到多少怒意,不輕不重的樣子更像是種失望透頂。

陸成則走後,房內就空寂和冷卻了下來,像間尺寸過大的空冰箱。

我靠坐在床頭,玩著手指發了會呆,鬼知道我在想什麼,我只知道我的眼眶在針刺般的心痛中慢慢熱了起來,又悄然無息地涼下去。

我注意到陸成則的飛鳥掛飾還放在我書桌上,就下床把它拿過來,踮腳試掛了幾次,都以失敗告終,踩著枕頭也夠不著,我只能先把它收放回紙盒裡。

—第二天臨近中午,開會途中,出乎意料地,我收到了陸成則的訊息,他還是我的置頂,還沒看到內容只看到提醒的那一刻,我感覺有起搏器在我心臟上方用力摁拉了一下。

聊天介面裡,是他若無其事的邀請:中午出來吃飯嗎?——彷彿我們昨夜未曾不歡而散過。

我猜他可能回家後也想了很久,決定對我的觀點妥協還是想再當面商量,但沒辦法,我中午剛好要跟客戶有約。

我花了一會功夫才編輯出一條自認語氣不錯的回信,婉拒了他的邀請。

但我沒想到這會成為一個分水嶺。

後來幾天,我都沒有在地鐵上遇到陸成則,我們失去了所有聯絡,沒有再說一句話。

有幾次我懷疑他是不是已經把我刪了,但是沒有,我還是能看到他的朋友圈,只是沒有新動態。

他的歌單也不再更新。

我每天都會看幾次,彷彿是一種反射行為,週末聚餐時,我尋常地跟朋友聊到這事,她們都關注“睡到了嗎”,我點了點頭,她們亢奮地眉飛色舞:“那不就行了,睡到就是賺到.”

我在一種突如其來的空落中,頑強地微笑:“只睡了一次還是感覺蠻虧的.”

但我沒有黯然神傷到“人間蒸發”,我跟以前一樣上下班,逛街,唱歌,喝酒,玩劇本殺,刷微博豆瓣淘寶,照常更新社交動態,歌也沒落下聽。

這段時間我反反覆覆地聽《暗湧》,大學第一次戀愛前根本get不到王菲,覺得她聲音玄乎,歌詞玄乎,分手後反而覺得剛剛好:“害怕悲劇重演,我的命中命中;越美麗的東西我越不可碰;歷史在重演,這麼煩囂城中.”

陸成則會像我暗中觀察他一樣觀察我嗎?還是他的藍芽訊號已經連線到新的耳機,從聽歌的多元化上面,就能看出他取向並不單一,總能找到吻合的匹配方。

更多選擇,更多歡樂;生活、感情,不外如是。

所以我總是憧憬又悲觀,勇猛又怯懦,沉浸又清醒。

但不影響我懷念,懷念這段熱烈的,浪漫的,能讓靈魂瘋狂悸動的一星期,人生即使很長,同樣的奇遇也很難重來,就像——只要你習慣性看天,總能發現相似的藍粉色落日,但永遠不會相同。

一個同樣的傍晚,我穿過公司長長的落地窗走廊,坐回工位上。

剛摁亮顯示屏,就是總監從私聊裡發來的緊急通知,我們部門一個a兆早產,要住院保胎,無法繼續目前手裡的專案。

而我剛好空下來,問我能不能去頂一下她。

那是跟立付合作的一個綠洲公益專案,半個組,五個人,都要去甲方公司in-house,一整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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