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綴著繁星的夜幕下,遠處的煙火已漸漸平息,近處黃河水依舊緩緩流淌著,站在浮木上,如同踩著一葉扁舟,廉歌隨著流淌著的河水,注視著漸漸靠攏著,或木然或掙扎的道道身影。

“嘩啦啦……”平緩的河水從浮木兩側分流而過,踩著浮木的廉歌從或浮或沉的道道身影旁掠過,先是一個面容慘白,臉上有些發漲的中年男人,渾身都浸泡在河水中,唯有頭部露出渾黃的水面,其口鼻處還沾染著些黃河底部的黃沙,正眼神茫然渾噩地隨著流淌的河水不斷向前,緊隨著,隨著浮木不斷向前,一個小男孩的身影出現在廉歌身側,其穿著一身卡通風格的衣服,只是早已被滾滾黃河水溼透,渾身都沾染著泥沙,此刻,其稚嫩的臉上顯得有些痛苦,正揮動著探出水面的手,掙扎著,但無論小男孩怎麼掙扎,他也在緩緩地不斷往黃河河底下沉,那掙扎著手,連河面上的一絲水花也未曾掀起。

漸漸,小男孩停止了掙扎,沉入了黃河底,但緊接著驟然從河底浮起,再一次重複之前痛苦的掙扎過程,週而復始。

看著這掙扎著的小男孩,廉歌微微頓了頓目光,而就在這時,一道平趴在水面的身影緩緩從上游,掠過廉歌身側,那是個中年女人,穿著帶花的裙子,腳上的鞋已經僅剩下一隻,渾身都已經腐爛發漲,就順著河流往下而去,“……救命,救命……”循聲望去,是一個從水面中湧出的年輕女人,一隻手捧著自己鼓起的腹部,一隻手掙扎著和頭一起探出水面,其頭髮上沾染著泥沙,臉上佈滿了恐懼和痛苦,剛呼叫了兩聲,便再次沉入滾滾河水中,如同那小男孩一樣,週而復始的掙扎著。

從那年輕孕婦身上收回視線,廉歌轉過目光,順著這寬闊而綿長的河面微微眺望,男人,女人,小孩,青年,老人,孕婦……或是還算完整,或殘缺的道道身影,就在這河水中,掙扎著,沉淪著。

但無論這道道身影反抗或是不反抗,也只是順著河水,不斷向下,藉著這皎潔的月光,廉歌靜靜注視著,看著。

微微頓了頓,廉歌在浮木之上再一次盤腿坐了下來。

看著這或渾噩,或木然,或痛苦,或恐懼的道道身影,看著一道身影拖拽著另一道身影想要脫離水面,但卻在恐懼的眼神中,漸漸沉沒。

看著一道身影一直注視著某個方向,染上了泥沙的眼睛裡,充斥著不捨……看著這道道身影,廉歌收回了目光,伸出手,驅使著法力,掐了個訣。

“……元始洞玄,靈寶本章。

上品妙首,十回度人。

百魔隱韻,離合自然。

混洞赤文,無無上真。

元始祖劫,化生諸天……”煌煌誦唸聲混雜著法力在河面上響起,瞬間,緩緩順著河水流淌向下的浮木在河面上停下。

河面上那道道或是掙扎,或是木然的身影,也在這瞬間剝離了河水的影響,停下了痛苦而週而復始的動作,河水從浮木兩側分流而過,從道道身影身上穿過。

一道道或痛苦,或木然的身影,緩緩轉過了身,轉過了頭,立在水中,圍繞著河面上這一根浮木,愣愣看著廉歌,“前嘯九鳳齊唱,後吹八鸞同鳴。

獅子白鶴,嘯歌邕邕。

五老啟途……”誦唸聲在河面上迴盪著。

一道道身影臉上痛苦掙扎的神情漸漸平復,臉上漸歸於平靜,微微仰著頭,看著廉歌,“……北都羅酆,三官九署,十二河源。

上解祖考,億劫種親,疾除罪簿,落滅惡根.”

恢弘的誦唸聲,就如同晨鐘暮鼓敲響,如汩汩清泉般緩緩流過。

注視著眼前這道道身影,廉歌驅使著法力,不斷誦唸著,終於,圍繞著廉歌的一道道身影,其渾噩木然的眼神中漸漸有了些神采,臉上或是流露出如沐暖陽般的笑容,或是混雜泥沙的眼中湧出渾濁淚水。

注視著這一幕幕變化,廉歌漸漸停下了誦唸。

誦唸聲落定,河面上歸於平靜,一道道身影似乎還沉浸在之前那誦唸聲中,沒人出聲,也沒人動作。

只是,這一道道身影,沒再如同之前一樣,順著滾滾河水不斷向下湧去。

“……謝謝您,大哥哥.”

廉歌身側,之前那掙扎著小男孩歡喜地在河水中蹦了蹦,脆生生地說道,聲音落下,打破了河面上的安靜,廉歌轉回頭,看了眼那臉上泥沙褪去,正歡喜著的小男孩,微微笑了笑,而其餘一眾水中身影也相繼反應過來,“……謝謝大師.”

之前木然的中年男人掙脫了河水,朝著廉歌,跪伏在水面上,激動著說道,說話間,眼裡還湧出淚水。

“謝謝大師,謝謝真人……如果不是您,我們都還在黃河水裡沉淪,謝謝大師……”或是跪伏,或是躬身,一道道身影激動著,感激著,一道道聲音混雜著,讓安靜的湖面上喧囂起來,“……從我墜入河裡這麼多年了,終於,終於……”“當年我不小心,從岸邊墜入了河中,可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也跟著我送了命。

謝謝大師,不是您,我還在渾渾噩噩,反覆重複著死前的動作.”

“我也是,我也是從岸邊掉到河裡的.”

旁側那小男孩不禁搶著說道,緊接著,情緒又漸漸低落下來,“我爸媽讓我別太靠近岸邊,我沒聽話,結果就……”“我也是從失足墜河……”瞬間,河面上愈加喧囂起來,“我是被人推下去的……我是被人扔下來的……謝謝大師.”

聽著嘈雜的聲音,廉歌看著身周圍繞著的一道道身影,或者說一道道之前渾噩沉淪於黃河水中的鬼魂,重新站起了身,“……塵歸塵,土歸土,既然你們已脫離河水的束縛,擺脫週而復始的沉淪之苦,也是時候下去了.”

“大師您所言極是,這麼久了,我們是該下去了……是該下去了.”

一道道鬼魂中,一位穿著棉襖的老人應聲道,“只是大師恩情,老頭我實在是無以為報……”說著,老人看著廉歌腳下的浮木,“敢問大師您是要去黃河下游嗎?”

聞言,廉歌看了眼老人,“算是吧.”

“那大師,老頭願意為漿為帆,做牛做馬,為大師您拉縴,以償大師恩情.”

老人說著,躬身從道道鬼魂中走出,走至廉歌身前,浮木後端,整個身子再次浸入水中,用手扶住了浮木。

“大師,我也願意……我們也願意……真人,您得大恩大德我們無以為報,就讓我們這些‘水鬼’,推著您走一程,聊表心意吧.”

河面上,一眾魂魄相繼出聲說道。

其中能觸到實物的鬼魂上前扶住了浮木,其餘一眾魂魄,也簇擁著,擁在外圍。

一眾魂魄微微仰著頭,眼神中帶著期待地看著廉歌。

站在浮木上,看著重新浸入水中,簇擁在身周的一眾魂魄,掃了眼後,廉歌什麼也沒說,微微頓了頓後,重新盤腿在浮木上坐了下來。

見狀,一眾鬼魂會意,“大師,您坐穩了,我們這就推著您走.”

其中一個鬼魂出聲說道,話音落下,一眾簇擁著浮木的鬼魂在水中移動起來。

隨之,漂浮在水面上的浮木承載著廉歌,被百鬼推動著,穩穩朝著黃河下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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