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州中部,樹林茂密的山谷邊上。

猛虎軍的千夫長正舉著望遠鏡,目瞪口呆地望著北邊的隘口,只見一片烏泱烏泱的人影正從一片狼藉的泥地上穿過去。

那些人身手矯健,看著年輕,想來應該是最後一波。

好半天,他才從嘴裡憋出來一句。

“媽的……這幫泥腿子吃錯藥了嗎?!”

那些烏泱烏泱往北邊跑的人,自然是躲在深山老林中的月族人。

或者換個說法,就他們圈養在羊圈裡的羊。

如今誰也沒想到,這群啃樹皮的羊卻破天荒地踢翻了羊圈的柵欄門,還踩翻了看門的狗。

至於這兒究竟發生了什麼,還得從昨晚那場大雨說起……

昨晚夜色深沉,一支猛虎軍的百人隊前去月族人的村子附近換防。

其實說是換防,實際上就是在月族人的村子旁邊看著,看見好東西了就上去打一簍子,沒好東西就再等等。

這幫月族人流民平時躲在荒郊野嶺,周圍連個像樣的村落都沒有,只有一些小貴族的莊園農場分佈,幾條破破爛爛腳踩出來的土路連著,甚至還不直接通往月族人的村落。

沒有人願意駐紮在這種窮鬼扎堆的爛地,負責剿匪的千夫長自然也不願意,況且這種補給難以輸送的荒地也不適合大部隊駐紮。

因此他平時都待在附近的聚居地裡吃香喝辣,只是依頭兒的意思派人盯著那些月族人,別讓他們把動靜鬧得太大,偶爾敲打兩下,方便他們和聯盟那兒賣慘。

這次換防也和平時一樣,只是例行公事。

他甚至還拉了些新入伍的小夥子們過去,看找個機會讓他們練下槍。

然而,由於半途大雨滂沱,道路泥濘,這幫混球在路上耽誤的太久,正好撞見了月族人的埋伏,被噼噼啪啪的槍聲一頓亂揍。

聽到雨中響起的槍聲,駐紮在月族人村子附近的百人隊立刻意識到出了問題,於是趕忙離開陣地趕過去支援。

然而那些人也遇上了同樣的問題,暴雨延誤了他們的行軍,等他們趕到的時候來換防的小夥子們已經被打跑了,而等他們回過神來自己已經在埋伏圈裡了。

聽那逃回來的百夫長說,他們正打著的時候雨中傳來一聲大喊——

“不想打就把裝備丟了地上跑,大家有錢一起賺!”

一群士兵們琢磨著還真沒什麼拼命的必要。

這是虎州,虎族人是大多數,一群被踩到土裡的月族人還能翻天了不成?

別說讓他們贏一次,就是讓他們贏一百次,草寇依舊是草寇啊。

想到小命要緊,他們乾脆把裝備往地上一丟,從那埋伏圈放的缺口跑了。

反正那也是從月族人那搶來的傢伙,丟了就丟了吧,也不虧什麼。

就這樣,圈住整個“羊圈”的包圍網出現了一絲真空。

等到第二天天亮,一切都晚了。

根本不給他們找回場子的機會,那月族人這次似乎是下定決心要玩把大,已經把整個村子都搬空了……

羊兒不吃草,改吃肉了!

右手死死摳著望遠鏡,那千夫長將牙齒咬得咯吱作響。

站在旁邊的副官同樣愣神,好一會兒才嚥了口唾沫打破沉默。

“長官……要追嗎?”

“追……追個錘子追!”

那千夫長恨恨放下望遠鏡。

俗話說望山跑死馬,他這望都望不清楚。

再加上昨夜又下了一場大雨,本就破爛不堪的土路更加泥濘,真趕過去人早就跑得沒影了!

毫無疑問。

肯定是那個張嘴就問候人母親的傢伙!

他現在心中萬分後悔,只恨當時就不該放這傢伙過去。

不過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那現在咋整?”

副官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神色肅穆的看著長官問道。

“撤吧,回去和軍團長報告,這已經不是我們能處理的事情了.”

軍團長自然是猛虎軍的將軍,不過並不是什麼官方的稱法,而是一種流行在地方上的稱呼。

猛虎軍消化了一部分灰狼軍的軍官,不只學了一些麥克倫將軍帶來的“威蘭特人新軍事理念”,也學了一些軍團的“糟粕”,因此不少猛虎軍士兵自比是東方軍團。

至於黑豹軍,勉勉強強算個南方軍團罷。

想著那飛走的小錢錢,千夫長的心中一陣肉痛,忍不住也罵了句娘。

從金加侖港送來的武器和錢,猛虎軍多少是能“分”到一點的。

巫駝聽聞月族人抵抗軍在虎州一帶活動,更是嚇得不輕,送來的西嵐幣那是一船一船地往軍團長的兜裡運。

如今這群兩腳的羊跑了,兩大筆進項怕是都沒了。

千夫長心中是越想越來氣,恨不得把氣撒在買通他的那人身上。

瞧見這軍爺轉身要走,跟在他身旁不遠的一眾小貴族們頓時慌了。

他們之中爵位最大的也就男爵,還有些“準男爵”乾脆都算不上貴族,只是從州長那兒買來的非世襲頭銜,家裡的農場也就五六十畝地,農奴一隻手都數得過來,護院的私兵就一杆啞火的步槍。

那些月族人再怎麼窩囊,打他們這些小人物還是輕輕鬆鬆的。

一名落魄的男爵被推到了前面,戰戰兢兢的攔在了這位將軍的面前,苦苦哀求道。

“大人,您可不能不管我們啊!那些月族人可是陛下欽點的逆賊,您是陛下的臣子,為陛下討賊難道不是您份內的事嗎?您不能只要錢……一點義務都不管吧.”

“我份內的事兒?”

那千夫長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哈哈一笑,倒真停住腳步,伸手摸了摸那男爵的臉。

“你跟老子談義務,你還真敢說,老子的軍餉是軍團長給的,幫軍團長分憂解難才是老子份內的事兒,你算個什麼東西啊?”

所有士兵都笑著看著這邊,包括那千夫長身旁的副官,都是一副看死人笑話的表情。

這荒郊野嶺的鬼地方,就算死兩個人也能算在月族人頭上,這幫孫子是怎麼敢喘氣的?

一群小貴族們頓時慌了,紛紛往後挪騰著腳步,將那個推出去的倒黴蛋棄如敝履,紛紛和他劃清了界限。

然而想走也來不及了,一群士兵已經擋在了他們身後,一把又將他們推了回去。

那男爵愣愣的看著千夫長,眼中寫滿恐懼,臉色變了又變,瑟瑟發抖著。

“義務……他不是我錯覺。

這詞咋聽起來盟裡盟氣兒的,你該不會是聯盟的奸細吧.”

“怎,怎麼可能……”那男爵滿頭大汗,一副快哭了的表情。

這是荒郊野嶺的,聯盟是錢多的沒地方花了,還往這裡派奸細。

圖什麼呢?

用長著老繭的手拍了拍那男爵的臉,千夫長看著大氣不敢喘一口的後者,很欣賞他臉上這副畏畏縮縮的樣子。

陛下冊封的男爵又怎樣?

貴族老爺又怎樣?

在生殺予奪的真正的權力面前還不是像條狗一樣。

他的眼睛忽然一轉,嘿嘿笑著說,“不過你說話也有道理,我想起來了,我們猛虎軍的錢有朝廷給的一份,那錢歸根結底是從你這兒出的,我們確實得護你周全……就那個什麼,義務來著”

那男爵身上的冷汗都快流成一條小渠了,見這惡鬼似乎要放他一馬,慌忙如釋重負的稱謝。

“大,大人說的是……不不不,大人日理萬機,怎敢被這點小事麻煩?我們忍一忍就好了.”

月族人的事兒他也不敢提了,只想著能把眼前這一關給過去。

畢竟月族人只搶錢搶糧不殺人,但眼前這幫人搞不好真拿他們洩憤或者殺了邀功去。

州長可不待見他們幾個在荒郊野嶺開荒的小貴族,那些從金加侖港來辦廠開作坊的商人才是那位老爺的新寵。

然而現在改口似乎已經晚了,那千夫長哈哈笑著拍了拍他肩膀。

“……這樣吧,這天色也不早了,我帶些弟兄住你家裡歇一晚,免得那月匪上門搶了你家的錢糧和婆娘.”

那男爵頓時慌了,連忙道。

“不,不用了大人,我晚上把門關嚴實些……”

“不用?”

千夫長的眼睛一眯,上下審視他一眼,“你家裡……怕不是藏了月匪吧.”

見那些軍爺們把手放到了腰間,那男爵只感覺腿一軟,差點兒沒跪在地上。

真是窩囊!

就這傢伙也配當虎族人!

還特麼是貴族!

冷冷的看著那個廢物,千夫長皮笑肉不笑地揮了把手。

兩名士兵立刻會意,嘿嘿笑著走上來,一左一右架住了眼看就要往地上躺的男爵。

他們知道自己頭兒是什麼秉性,吃肉肯定不會少他們兩口湯。

“你兩個上去攙他一把!咱們跟著男爵回家,和他夫人問聲好.”

“好的頭兒!”

“哈哈哈!”

倆士兵一邊把男爵從地上拽起來,一邊笑容滿面地應著。

旁邊一眾貴族靜若寒蟬,沒有人敢說一句話,只麻木的看著那個像待宰的豬仔一樣亂蹬著腿哭嚎的傢伙。

起初月族人打過來的時候,他們心中還念著陛下會救他們,卻沒想先捱了自己人一刀。

而那些士兵們也是一樣,心中絲毫沒有對頭銜和皇權的敬畏,甚至已經銀笑著琢磨起貴族家的夫人和小姐嚐起來是什麼滋味。

幾乎是不約而同的,在那揮鞭子的人和挨鞭子的人心目中巫駝已經死了……

猛虎軍的頭兒雖然沒有稱王,但羅威爾州的北部乃至整個虎州,卻都已經是他的天下了……

……

另一邊,無名的山谷北邊,一群逃出生天的人兒正喜極而涕的唱起了歌,撲在溪流的旁邊捧起一捧水潑在臉上。

多虧了昨晚的那場大雨,讓追兵根本摸不著他們的背影。

當然!

更多還是多虧了他們偉大的將軍!

在拉西來這兒之前,他們一場勝仗都沒打過,昨天一晚上就贏了兩場。

即使是那些抵抗軍的元老們也不得不承認,這傢伙確實有兩把刷子,雖然腦袋裡沒什麼大格局和大思想,而且作風獨斷專橫,甚至講出了“老子就是平等”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但至少打仗是一把好手。

再到猛獁州之前,讓他領導一下大家倒也無妨,以後把他換掉便是。

然而那些元老們並沒有注意到,那些他們從農場裡救下來的年輕小夥子,看向拉西的目光簡直就如同注視著轉世凡間的月神一樣,狂熱的眼睛裡炯炯有光。

包括初見面時就被拉西踹了一腳屁股的那個男孩,包括那個將步槍的肩帶死死焊在肩膀上的新兵蛋子。

抵抗軍的大夥們把他們從農場裡救了出來,他們心中固然是感謝的,但到頭來他們還要去種地,捱餓,忍受……一切似乎並沒有什麼變化。

而且在那遠離人煙的深山老林裡可沒有紅土,砍倒的大樹還有雜草和灌木,他們餓的甚至得去啃樹皮,吃那根本消化不了的高嶺土。

他們是為了捱餓才造反嗎?

當然不是!

是因為那些拉起他們手的人許諾,只要跟著他們揭竿而起,事成之後便分給他們屬於自己的田和吃不完的糧!

那些月族前輩們還和他們說,以後人人都能娶得起媳婦,就像那些自由民們一樣。

目前來看,只有拉西有希望幫他們實現這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畢竟這個夢想靠種地是不可能實現的,就算種到廢土紀元結束也不可能。

他們必須去搶!

去貴族們的農場和莊園裡搶!

去搶那最肥沃的土地和豐盈的糧倉,去搶那些陛下從他們手中搶走的錢和糧,奪回本就屬於他們的一切——

就像仲夏之時沸騰的山火一樣!

望著那些士氣高昂的小夥子們,拉西微微眯著眼睛,嘴角輕揚著一抹微笑。

這是他頭一回從他們身上看見了一丁點兒希望的影子,而不是在戰報上看見的窩窩囊囊。

跟著他一起逃出來的有四千餘人,其中約有一半是當初跟著白熊騎士團大鬧金加侖港的“老人”們,剩下更多的還是抵抗軍從附近農場裡救回來的人。

後者有男人,有女人,也有一些半大不大的孩子。

至於老人倒是少見,畢竟除非是有一技之長的老傢伙,奴隸主一般是不會養著幹不了活的牲口的,直接往紅土裡埋了的不在少數。

“你們做的很好!但還不夠!”

望著那一雙雙看向自己的眼睛,拉西扯開嗓門大聲吼道。

“上了戰場,時間就是你們的命!你們要比你們的敵人更快,下手比他們更狠,活下去的就是你們!”

“記住!想從死人坑裡爬上來就得先對自己狠,想活命就別把自己特麼的當個人!”

“我今天把活命的本事交給你們,以後你們還要教給你們的兵!今天我們只有幾千個,明天我們就有上萬,以後還有萬萬個!”

“突圍還沒有結束,我們要穿過虎州,再穿過馬州,直到帝國的人徹底追不上我們!”

“隨我向北!收拾東西前進!!”

……

……

“……我今天把活命的本事交給你們,以後你們還要教給你們的兵!都給我把眼睛睜大了看,耳朵豎起來聽!”

“……特奶奶的,又學老子說話!”

“……錘子錘子,整天就知道錘子,我特孃的說錘子,你也說錘子!錘子是你說的嗎?給我喊‘是!長官!’.”

金加侖港,羅威爾營地的空地上,暴躁的吼聲迴盪著。

一隊穿著軍裝的小夥子們整齊站成一列,挺著胸膛,腰板直的能用尺子量。

他們都是從基層提拔上來的儲備軍官,未來金加侖港民兵團的連長、營長甚至是團長。

而此刻站在他們面前的則是來自聯盟最精銳的“快反部隊”燃燒兵團的教官——零衝。

這傢伙雖然不是什麼正經人,但該他辦的事兒還是有好好再辦,訓練這幫傢伙的法子基本也是現實中的那套。

被他訓斥的那名軍官大氣不敢喘一口,昂著脖子大聲喊道。

“是,長官!”

“沒有精神!聽不見!”

“是!!!長官!!!”

“很好!”

那吼聲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零衝也終於滿意地點點頭,伸手拍了拍那小夥子的肩膀,捏著他肩膀晃了晃。

“不錯不錯,很有精神!”

他平時其實是個挺文明,挺講素質的人,但訓練的時候不能太講文明,也沒法講。

這些人只有一條命,沒法像玩家一樣復活,他自然也不能用開玩笑的方法教他們,該狠的時候還是得狠一點。

而且,看那一雙雙眼神,這些小夥子們心中其實也挺感謝他的。

人都不傻。

現在多吃點苦,多留點汗,去了戰場上就能少流點血。

出了聚居地就是廢土,他們總要靠自己去面對一些事情的。

“今天的訓練結束了,大家辛苦了,該吃吃,該喝喝……”

回到了佇列前,零衝放鬆肩膀的走了圈,漫不經心地瞟了眾人一眼。

沒有人動。

和三天前他剛來這兒的時候完全不同,這幫二愣子心裡總算是有了點紀律的影子,不枉費他一番口舌。

零衝終於讚許的點了下頭,揮了下右手。

“全體隊友!解散!”

幾乎就在他話音落下的一剎那,一群人瞬間像摧毀停車場的龍捲風一樣衝向了食堂。

拉練了一整天,他們所有人都餓壞了,恨不得用桶乾飯。

望著那些生龍活虎的小夥子們,零衝的嘴角翹起了一絲笑意,隨後也跟著去了食堂,找到在那兒已經坐下了的三個隊友。

望著食堂裡乾飯的小夥子們,二兩月光嘆了口氣說。

“不瞞你說,我有種去非洲當教官的感覺……教這幫人是真的難!”

山河入夢笑著說道。

“哈哈,巧了!我也一樣!”

版本初生看著報紙,沒參與倆人的話題,眼中忽然浮起一絲意外。

“拉西以及一眾民兵團退役軍官於三天前與抵抗軍會師,目前正從猛虎軍的包圍網中突圍,向東北方向挺進……好傢伙,這人打的可以啊!”

他倒是把人看走眼了。

本以為那傢伙只是個沒什麼本事又憤世嫉俗的憤青,誰想到人家遇事兒真敢丟了酒瓶子抄傢伙上,而不是和這城裡的文人們一樣只在報紙上過過嘴癮。

不愧是方長老哥,看人的眼光就是毒辣!

老實說,他其實也有點兒佩服方長老兄,甚至覺得狗策劃針對方長兄弟有些過頭了。

為啥別人沒被聽證會叫去述職,就他一個人被小魚喊了回去調教。

沒有狗策劃的干預,他現在高低也在南海大殺特殺了。

二兩月光好奇看向剛坐下來的零衝問道:“那個滿口批話的拉西是你教的?”

零衝甩了甩腦袋。

“龜,我哪有那本事,估計是哪個專業的兄弟教的吧.”

包括老白在內,燃燒兵團中是有一些退下來轉業的兄弟,這也不是什麼見不得光的秘密。

只是伺服器早期就形成的默契,大家很少把現實中的身份帶進遊戲裡。

除非是現實中本來就認識。

“也是,”山河入夢深以為然點頭,“畢竟真講紀律的人也——”

“你特麼再提老鄉我真跟你急了!”

零衝歪著鼻子就要站起身來,一名新兵卻小跑過來,右拳貼胸行了個軍禮。

“報告!長官!您的家屬找您!”

“噗——!”

正喝著紫菜蛋湯的二兩月光當場就噴了,紫菜從鼻子裡嗆了出來。

悶騷的版本初生本來是沒啥反應的,卻被月光兄鼻孔裡掛著的紫菜給逗的趴在了桌上,右拳捶桌不止。

“哈哈哈哈!”

旁邊的“學員”們都好奇地看了過來。

山河入夢搖著頭罵了一句。

“艹!太特麼初生了!”

零衝噌的一聲從椅子上站起,氣急敗壞的捂住了那新兵的嘴。

“你特麼的可別亂說話!什麼家屬……我才來多久,在這兒哪有什麼家屬?”

那新兵一聽也有些懵。

主要是那老頭老帶著小姑娘來軍營門口,逢人便問這兒有沒有一個叫【零衝】的藍外套。

雖然他也覺得離譜,再怎麼那姑娘也太小了,這關係攀的多少有些過分,但架不住教官裡真有這人。

萬一是真的呢?

那豈不是永流河的水淹了千柱之城?

這種事情其實本來應該請拉西出面的,以前就是他在處理的,聽說兩饅頭就把那老頭打發走了,以後再也不敢來。

然而如今那拉西辭職了,老頭就是耳朵再背也不至於聽不見全城都在討論的事情,於是琢磨著又找上門來。

新兵見教官一臉著急,試探著問。

“那……我把那老頭轟走?”

“別!等等……哎!特麼的,我還是自己去吧.”

面對三個牲口一臉壞笑的表情,零衝咬了咬牙,丟下筷子往門外走去了。

這事兒終歸得他自己去解決,否則到時候流言越傳越離譜,沒幹過的事兒也成他乾的了。

趁著軍營裡的人都在吃飯,他腳步匆匆的趕到了羅威爾營地的門口,果然看見了一個老人手邊牽著一個小姑娘。

看得出來,金加侖港翻天覆地的變化對兩人的影響還是挺大的。

無論是物質上,還是精神上。

無論是好的影響,還是壞的影響。

那“老人”其實本來就不老,最多算中年,只是歲月在他臉上刻的痕跡有些多,和廢土上的廢土客們一樣長的比較著急。

而如今他精神煥發,紅光滿面,腰桿挺直,倒也像箇中年人了。

他心中似乎存著某種倚仗,並不將軍營門口計程車兵放在眼裡,雖然也守規矩地不從他們身旁越過去。

而那些士兵也一副不敢得罪他的樣子,只是客氣地攔著他不讓進。

那小丫頭倒是沒那麼多戲,天真無邪的她還不懂那麼多大人的事情,只是見到那個給糖吃的大哥哥又回來了,臉上露出開心的表情。

“衝哥哥!”

她這麼叫了一聲。

一旁的老人也聽見了,也欣喜地看向快步走來的零衝,還朝著他揮了揮手。

“大人啊!您可算回來了!”

見到一雙雙眼睛看了過來,零衝只感覺渾身螞蟻在爬,但還是硬著頭皮走過去。

那個叫阿諾的小丫頭出落的越發水靈了。

興許是託進出口貿易繁榮的福,她最近吃的不錯,那臉頰的輪廓也圓潤了起來,看著粉嘟嘟的,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更煞是明亮,看著閃閃發光。

然而那模樣越是可愛,零衝心中便越是隱隱作痛和自責。

沒有被教育浸染的淳樸眼神,那可真不是什麼值得提倡的東西。

就因為一塊糖,就因為一些不切實際的想法,本該站在車上的這家人,卻反而錯過了那輛開往新紀元的列車,成了被時代匆匆拋下的人。

他無法想象。

一個幾個月前還和自己說“阿諾太小了……換一個吧”的老人,如今卻鍥而不捨地想要將女兒的手塞到自己手上。

似乎這麼做就能脫離某種苦海——他心中的某一片苦海。

見零沖走到身前,老人一臉討好的擠出笑容說道。

“大人……我家女兒不小了,也該——”

“也該找個學上了.”

毫不猶豫地打斷了他的話,零衝在兜裡摸了摸,也顧不上週圍人的視線,硬著頭皮將一張鈔票塞在老人的手上。

幸福來的太突然,老人瞪大了眼睛,欣喜若狂地稱謝。

“謝,謝謝!”

阿諾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那個彷彿放著無數神奇道具的口袋。

她對花花綠綠的紙片不感興趣,但還想吃之前吃過的那個糖。

她的父親說以後跟著這位哥哥有吃不完的糖,她覺得那也挺好的,如果真吃不完的話,還能分一些給哥哥姐姐們。

看著還想說什麼的老人,零衝盯著他的眼睛一絲不苟道。

“別謝我,這錢不是給你,是給她交學費!那次是我唐突了……我不否認確實是我的錯,但你也不能揪著我不放吧?我會找個人盯著你,你要是不給她送學校去,我就……老子就特孃的扒了你家房子!”

老人的臉色變了又變,但還是害怕佔了上風,唯唯諾諾地點了下頭。

“一定送她去,一定……”

這些大人物他可惹不起。

那天的事情歷歷在目,方老爺的手下只是皺了下眉,那個凶神惡煞的拉西眉頭不皺一下,就把冒犯了聯盟的弟兄給殺了。

而且一句話都不問,整個一支十人隊全都槍斃了。

零衝的臉上擠出一絲寬慰的笑容,卻不想阿諾的臉上卻露出了失落。

“哥哥不要阿諾嗎?”

媽媽特意幫她洗乾淨的頭髮,還給她戴上了漂亮的髮卡。

零衝蹲下身來,柔聲地安慰道。

“是你不需要我,或者準確的說……你需要的不是任何一個人,而是學校和.”

他逐漸也意識到了,他們正在做的事情是沒有捷徑可以走的。

他們給了這片廢土上的倖存者們一些東西,但終歸有些事情是得那些人自己去完成的。

否則他們就會變成黑箱。

另一種意義上的黑箱。

等他們離開之後,一切都會變回去,甚至不用等他們離開,最後就會和南部海域的聯邦一樣。

“可是……那就沒有糖了.”

阿諾低下了頭小聲糯糯道是。

“好好讀書,學好知識,以後會有很多糖的,你可以自己買,還能像我一樣送給沒糖吃就哭鼻子的小孩.”

零衝下意識地伸手想去摸摸她的小腦袋,卻又猛然想起什麼,尷尬的把手收回來了。

這次他沒有心軟。

不管那雙大眼睛怎麼可憐兮兮地盼望著他,他都沒有把手伸進兜裡掏出糖來,只是揮了揮手,目送著那對父女走遠。

等兩人消失不見之後,他鬆了口氣,轉身準備回食堂,卻發現三個損友就在他背後不遠看著他,手上還拎著打包的塑膠袋。

“知道你個飯桶沒吃飽,”二兩月光嬉皮笑臉的晃了晃塑膠袋裡的包子,“初生要帶我去見見世面,你去不?”

“只是去劇院看舞臺劇,”初生不滿地看了一眼旁邊的牲口,抱怨著說道,“你能不能別用那麼容易讓人誤會的說法,搞得像我真是個畜生似的.”

二兩月光驚訝的看著他,那眼神好像在說“難道不是嗎?”

山河入夢走上去拍了拍零衝肩膀,咧嘴笑著說道。

“知道為啥不讓你給人糖吃麼,最後甭管怎麼解釋都會變成這樣.”

樸素的善良並不是一種錯誤,但正確的事情並不一定總有好的結果。

因為那是兩個截然不同的維度,甚至可以說是完全平行不相交的維度。

零衝長嘆了一聲。

“我知道了……這不是特麼的在改嗎.”

一顆糖的蝴蝶效應總不如一把手槍大吧?

相信在他的威逼利誘下,那老父親應該是會把孩子送去上學的。

也就在這一瞬間,他忽然有些理解,方長老哥為什麼總和他們說少幹一些多餘的事情了……

……

(感謝“kabaka”的盟主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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