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的烈焰爬上了木製的屋簷,照亮了一張張茫然錯愕的臉。

那升騰的黑煙猶如無家可歸的幽靈,劈啪作響的哭嚎在眾人的沉默中分外顯眼。

這裡是猛獁州的西南角,一個叫“石頭村”的小村莊……或者說曾經叫這個名字。

住在這兒的大多都是帝國的自由民。

不過帝國與廢土上的其他地區是反過來的,這兒的自由民並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情。

由於沿河且肥沃的土地大多掌握在貴族的手中,因此大多數自由民即使是有地可種,也過的相當拮据。

如果一般的農奴一星期要吃六頓紅土,那麼自由民可能就得吃七八頓,基本也就維持在半死不活的狀態。

當然,能在聚居地或者聚居地邊上活下去的那些人除外。

石頭村也是一樣,由於遠離塔桑河,近處也沒有什麼小河或者湖泊,土地並不好種,大多數村民也就糊弄個溫飽。

這種像野草一樣活著的傢伙實在榨不出來什麼油水,帝國一般也懶得搭理他們,除了收稅之外,平時都是任其自生自滅。

當然,這份恩賜的寬容僅限於平時。

從石頭村再往南邊走個五六里就能看到馬州的界碑,然而就是差了這五六里的命,讓那把“堅壁清野”的火燒到了這裡……

石頭村的門口,年過半百的老人癱坐在地上,仰望著那個人高馬大的百夫長,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淚。

“大人,我們在這兒生活好些年了,您把這兒一把火燒了,我,我們住哪啊……”

那百夫長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冷冷說道。

“隔壁就是馬州,再往南是虎州,腿長你們身上,只要不往北走,你們愛去哪就去哪.”

老人苦苦哀求著說道。

“可,可是……沒有地,我們怎麼活.”

“怎麼活?”

百夫長呵地冷笑了聲,俯視著那個躺地上的老東西,語氣譏諷地說道,“找個莊園把自己賣了不就行了……別特麼哭哭啼啼的,你個老東西也一把年紀了,該入土了.”

見那老人愣愣地看著自己,那百夫長琢磨著自己說這話確實不太講究,於是稍稍緩和了語氣說道。

“行了,這裡鬧匪患,讓你們走是為你們好,別特麼的不識好歹。

我給你們時間收拾東西了,沒事兒了就趕緊滾.”

“匪患?!可,可是,那幫月族人也沒管我們啊……”

眼瞅著那百夫長抬步就要走,呆愣住的老人頓時急了,一時間也是口不擇言,卻忘了眼前軍爺的身份,更忘了月族人對於帝國來說意味著什麼。

那百夫長聞言果然停住了腳步,眯著眼睛上下打量了這老頭兩眼,眼神略微不善起來。

“他們來過?”

不只是那百夫長眯著眼睛盯著老人,一旁計程車兵也將手放在了開膛者步槍上。

感受到了氣氛的不對勁,那老人也是被嚇著了,一時間結巴了起來。

“我……”

百夫長盯著他。

“為什麼不給附近的前哨站報信?”

“什,什麼哨站?”

豆大的汗珠從老人的額前滲了出來,還沒等他解釋,那百夫長便朝著旁邊計程車兵揮了下手。

“帶回去審.”

兩士兵大步上前,一人一隻肩膀捉住了那老頭,不顧後者殺豬似的慘叫,像搬牲口似的往板車上扛去。

村裡的青年小夥兒想上去阻攔,卻被那殺人的視線瞪得不敢往前,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村裡的長者被帶走……

類似的一幕不只發生在石頭村,同樣也發生在別的地方。

甚至有過之無不及。

五萬餘灰狼軍氣勢如虹地踏入了被叛軍佔領的猛獁州,從上到下都做好了一雪前恥的打算。

阿賴揚一面派出斥候偵查抵抗軍的動向,一面穩紮穩打地擺開了戰線,同時派出小股部隊沿著邊境線推進他堅壁清野戰略。

被帶走的豈止是疑似和抵抗軍有接觸的老頭。

還有一些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男人、女人、孩子以及養在牲畜棚裡的牲口。

這些帝國士兵就連母雞下的蛋都沒放過。

當然,也不是所有的村莊都如此溫順聽話,畢竟以婆羅行省的生態狀況,想要扛住貴族的土地兼併也是需要一些本事的。

一些義憤填膺的小夥子們搬出了糞叉、弓箭、鳥銃甚至是土炮,試圖與帝國的灰狼軍對抗。

然而他們的義憤填膺非但沒有嚇退帝國的灰狼,反而給自己和家人招來了殺身之禍。

雖然灰狼軍在金加侖港城外的時候差點兒被聯盟淹進了永流河裡,但收拾一群衣不遮體的窮鬼對他們來說還是不在話下的。

只是一個衝鋒,眾將士便將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野草殺了個血流成河。

而這刺刀上一旦見了紅,事情就沒那麼好收場了。

更何況如今的灰狼軍已經被猛虎軍和黑豹軍腐蝕的千瘡百孔,無論是戰鬥意志還是紀律都遠遠不如半年前……雖然半年前的時候他們也沒好到哪裡去就是了。

在那些活下來的弱者身上發洩完獸裕,一群爽夠了的灰狼便提起褲子,賞了那些“俘虜”們一個痛快,腦袋往板車上一扔,便當成叛軍的腦袋帶回營地邀功去了。

就在那猛獁州與馬州接壤的數百公里州界上,燃燒的火焰如一條蜿蜒爬行的長蛇,吞噬著一座又一座村莊。

那如同野獸一般的行徑,一如那十峰山上的狼哭鬼嚎一樣。

甚至不遑多讓……

“……這幫畜生!”

漆黑的森林邊緣,阿克曼盯著那些從廢墟上離去計程車兵,眼中燃燒著熊熊的怒火。

當那個長頭髮的女人被拽進牛棚的時候,他想到了他的母親……

跟在他身旁的一眾士兵們也是一樣,所有人都死死地抓著手中的步槍,恨不得衝上去將那支百人隊生吞活剝了。

尤其是那個叫烏迪的少年,如果不是身旁的同伴拉著他,他恐怕已經衝上去了。

“他們人太多了……我們只有十個人,不是他們的對手.”

深吸一口氣冷靜了下來,阿克曼沉聲說道。

“拉西告訴我們,想戰勝比我們強大的多的對手,不只要有不怕死的狠勁,還要學會動腦.”

一名長著雀斑的高個子少年看向他,低聲問道。

“我們該怎麼做?”

“你帶著烏迪,還有你,你……”

阿克曼數出來五個當地人新兵,交給了這位從虎州一路殺過來的老兵,壓低聲音繼續囑咐,“你們往北去,把這裡的事情告訴那些村民,就說帝國的人來了,見人就殺,不想死就趕緊往北跑.”

“他們去了那也沒用,”烏迪插了句嘴,小聲說道,“那裡都淹了……”

“只是暫時被淹了,汛期已經過去了,馬上是冬季……春天一到,被淹過的土地都是最肥沃的,拉西大人會把貴族的土地分給他們種.”

阿克曼毫不猶豫地說道。

塔桑河沿岸那些原本屬於貴族的土地已經兼併完成了,等汛期一過就能用來安置這些流離失所的村民。

那些土地遠比這兒肥沃的多,拉西說會分一些給當地人。

如今猛獁州已經是抵抗軍的地盤,他們得好好經營這片土地。

聽到分土地,兩個小夥子的眼睛亮了起來,包括烏迪。

他的村子在猛獁城外,那兒都是貴族的領地。

他的爹孃給貴族種了一輩子的地,也沒有一塊屬於自己的田,如今卻有人願意把貴族的莊園和種植園分給他們,他們一時間都激動的恨不得歡呼起來。

只有幾個從虎州出來的老兵看著他們天真的樣子笑了笑。

種田?

那玩意兒是沒出路的。

他們在虎州的山溝溝裡可是吃夠了種田的苦頭,真過上好日子還得是扛著槍的時候。

雀斑臉微微皺眉,看著阿克曼問道。

“那些村民憑什麼信我們?”

“去那裡撿一些東西給他們帶去,信不信隨他們,我們只救能救的.”

阿克曼指了指不遠處的村莊廢墟,示意他去那兒撿一些物證,隨後壓低了聲音繼續說道。

“今天應該就這些村子了,灰狼們不敢走夜路,但天亮之後就說不好了,你們的動作最好快一點,在天亮之前把所有事兒辦完……記住,要把半天腳程內的所有村子都通知到!”

六個小夥子神色嚴肅地點了點頭,鑽進一旁的樹叢小心摸向了那個村子,一溜煙兒就沒影了。

至於阿克曼,則帶著剩下的三人,跟著那支撤退的灰狼軍百人隊,試圖找到他們的“團部”。

如果運氣好,說不準能找機會幹他們幾炮!

與此同時另一邊,灰狼軍的指揮部,阿賴揚將軍正面無表情地看著沙盤,思緒不自覺地隨著那沙盤上的棋子飄遠。

還記得年初的時候,他還是受萬人敬仰的戰神。

而這才短短半年的工夫,那些敬仰著他的人便將他視作是帝國的恥辱,狠狠地一腳踩進了下水道里。

那些人當時把他捧得有多高,後來便把他摔得有多狠。

不過也正是因為那件事,他徹底的醒悟了過來——

這幫刁民是不值得他同情的。

他就不該把他們當成人,雖然他以前也沒多心疼他們。

直到今天他仍然不會忘記在金加侖港所遭受的憋屈,那群吃裡爬外的窮鬼就為了幾枚銀幣殺了他的斥候,賣了他的情報,還故意把戰壕當墳在挖,挖的他計程車兵雙手舉過頭頂都伸不出戰壕。

還有永流河邊上的蘆葦蕩。

那些傢伙寧可挨槍子,當淹死鬼,也要去當聯盟的狗,就是不肯留在帝國當個好好的人。

他比誰都清楚,自己這堅壁清野的命令一下,底下的人一定會用“自己的辦法”胡來。

但那又如何呢?

與其留著這幫豬玀在前線上拖後腿,故意使壞幫倒忙,倒不如用他們的血來震懾一下膽敢與帝國作對的人。

這時候,負責堅壁清野工作的軍官走進帳內,看著站在地圖前的阿賴揚將軍恭敬行禮,稟報說道。

“大人,月族抵抗軍八成來過這兒.”

“他們肯定會來,沒什麼好奇怪的。

一會兒你清查一下,有誰在抵抗軍有親戚的,不管遠親還是近親,抽出來單獨編一個隊,我留著有用.”

盯著地圖上的猛獁城,阿賴揚面無表情地繼續說道。

“那個拉西是聯盟訓練出來的軍官,和他一起離開金加侖港的也是聯盟訓練的。

這幫人最擅長的就是穿插,滲透,化整為零,以少打多……在落霞行省和河谷行省的時候,那幫人靠著這些把戲沒少讓威蘭特人吃苦頭.”

那軍官神色一凝,低聲道。

“真要是這樣,這仗恐怕不會好打.”

“恐怕?”

阿賴揚呵的笑了聲,撇了下嘴角繼續說道,“別指望速戰速決,想要徹底剿滅他們至少得花上三四個月,他們想打游擊就讓他們打去,我們擺我們的陣——”

他的話音還未落下,遠遠地傳來一聲爆炸的聲響。

營帳內的倆人都愣住了,阿賴揚的臉色最先一變,匆匆地搶出帳外,望向了那聲音傳來的方向。

那軍官緊跟在他的身後出了營帳,緊接著便聽見了那遠遠傳來的第二聲炸響。

臉色微微一變,那軍官顫聲道。

“155!”

聯盟的155!

那玩意兒給他留下的印象太過刻骨銘心,他一輩子也忘不掉那腦瓜子被震的嗡嗡作響的感覺。

“廢話用得著你說……”阿賴揚罵罵咧咧了一聲,取下掛在肩上的對講機咆哮了起來。

前幾發炮彈只是“校射”!

遭到炮擊的部隊附近肯定有游擊隊的偵查員和通訊電臺在彙報彈著點!

事實也確實如阿賴揚所想的那樣。

很快那沸騰的炮聲便在第一萬人隊所屬第七千人隊的陣地上炸響,給了原本士氣高昂的灰狼軍當頭一棒。

由於防炮工事挖掘不到位,整支千人隊死傷慘重,僅有六成從陣地上逃了出來,被趕來增援的第六千人隊救走。

灰狼軍與月族人抵抗軍的首次交鋒以後者的小贏告終,然而僅僅一場戰役的勝負並不足以扭轉後者的劣勢。

雙方之間的兵力差距依舊懸殊。

阿賴揚的手上足有五萬大軍,而且還是列裝有威蘭特人裝備的精銳之師,其總教官更是東方軍團的名將麥克倫。

至於拉西,雖然靠著一招“水淹大軍”的取巧團滅了猛獁州地方軍,讓抵抗軍能夠以完好無損的狀態面對灰狼軍的進攻,但即便如此他手下能用的部隊加起來也才兩萬出頭,其中一多半還都是新兵。

雖然金加侖港乃至薯條港的居民向月族人抵抗軍捐贈了數千萬銀幣的軍費,但如果後者無法在戰場上取勝,一切理想最終都只能是空談……

……

金加侖港,客運碼頭的候船廳,來自曙光城的錢多正饒有興趣地翻看著手中的《倖存者日報》。

這兒的倖存者日報和曙光城的版本完全不同,主要是報道一些當地人感興趣的新聞,至於海涯行省的戰況以及河谷行省的事情只是提過寥寥幾筆。

至於今天。

金加侖港幾乎所有報紙都聚焦在了猛獁州的前線上。

【……人證物證俱在!無恥劊子手阿賴揚!】

【金加侖港聯合會秘書長羅傑強烈譴責帝國灰狼軍的野蠻行徑,十萬倖存者舉牌抗議當局遣送戰俘!】

【素來拒絕就帝國相關事務發表意見的總督秘書長約杜罕見發言痛斥帝國罪行,“發生慘案的不只是石頭村,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還不知道有多少!”

【一位不願透露姓名、來自南部海域的語文老師在接受採訪時表示震驚:“恥辱!我會寫信給我在環形島的親人朋友,我會去代表會請願!南部海域的倖存者絕不與吃人的玩意兒合作!”

“燒燬村莊百餘座,驅逐倖存者上十萬,遷徙途中死者不計其數……嘖嘖,這西嵐人對自己人倒是夠狠.”

看著那觸目驚心的照片,錢多不由自主地嘖了嘖舌頭,但也只是嘖了嘖舌頭,便往後翻開了新的一頁。

猛獁州是他一會兒要去的地方,他正在等一個小時後開往那裡的航班。

但說實話,看到這兒的戰況這麼慘烈,他心裡多少也有些打鼓。

十萬人……

曙光城如今有多少萬來著?

三十萬?

還是五十萬?

如果把流動人口算上,怕是還真有點難以計算。

坐在他旁邊的韓龍抬起了眼皮,隨口說道。

“是嚼骨部落不狠,還是錦川行省的變種人不狠……少見多怪.”

“哈哈,那倒也是……不過話說回來,五萬正規軍對兩萬散兵,聯盟要是不打算出手的話,我看這拉西八成是要完蛋了.”

看著後一頁對兩軍實力的對比,錢多笑著這麼隨口說了一句。

“聯盟出手,軍團恐怕也不得不下場了,嗯……確實不太好辦.”

韓龍若有所思地接了一句話。

就在這時,身旁忽然傳來了陌生的聲音。

“他完蛋不了.”

韓龍沒有搭理,錢多則是饒有興趣地看向了插進話題的那人,只見是一名看起來斯斯文文、儒雅隨和的男人。

他看起來像個身份尊貴的人,但身上的行頭卻不怎麼值錢。

他的腳邊放著行李箱,而且看著不小,多半是要出很遠的門。

好奇本地人的看法,錢多好奇地問了句。

“哦?你覺得即便聯盟不出手他也能贏?”

扎伊德淡淡一笑,聲音很輕的說道。

“這得看您怎麼定義輸贏了,如果是以打敗阿賴揚為目標,對他來說不在話下。

但如果是以聯合會提出的綱領為目標,他沒有任何勝算.”

錢多哈哈笑了笑。

“你這話說的到是有趣,我的看法倒是和你相反。

灰狼軍如果再輸一次,帝國就再也翻不了盤了,崩潰只是時間問題.”

扎伊德搖了搖頭,條理清晰地說道。

“我們的觀點其實並不衝突,但‘帝國崩潰’與‘聯合會綱領實現’是兩回事兒.”

錢多對這傢伙越來越感興趣了,笑著說道。

“你的意思是拉西想當皇帝?可我倒覺得這也未必是什麼壞事兒,這裡哪怕是搞點封建呢?至少比現在這茹毛飲血的樣子要文明多了……抱歉我說的有些直接,但在我這個外人看來確實如此.”

畢竟是能和嚼骨部落這種已經被埋進土裡的玩意兒爭高下的神仙,紅河鎮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可能都要比他們先進的多。

扎伊德卻並沒有生氣,只是淡淡笑了笑說道。

“是個人都能看得出來拉西想當皇帝,也不是隻有你們看得出來。

但很遺憾他沒這個機會,婆羅行省的倖存者不需要皇帝,或者說這裡的人需要的從來都不是皇帝,只是最終的結果讓他們得到了陛下……當然了,他們需要的當然也不是什麼平等,而是‘能為我做主’的人.”

錢多饒有興趣地抬了下眉毛。

他在來這裡之前做過充分的市場調研,尤其是反覆讀過韓明月女士的調查報告。

這傢伙說的東西與聯盟科考團的研究結果截然不同,雖然也不至於完全相反。

“你覺得拉西不是那個人麼?”

扎伊德搖了搖頭。

“顯然不是.”

錢多好奇問。

“因為他是奴隸出身?”

扎伊德再次搖了搖頭。

“當然不是.”

錢多再次問道。

“那又是為何?”

扎伊德看著天花板想了一會兒。

“因為……他想當個好皇帝.”

錢多忍俊不禁道。

“這有什麼錯嗎?”

扎伊德淡淡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這片土地上存在一個邏輯上的悖論,我姑且稱之為……‘老鼠變不成人定理’,簡稱‘鼠人定理’。

想當好將軍的人一定當不了好將軍,想當好皇帝的人一定當不了好皇帝,哪怕只想當個好人也一定當不了。

無論是拉西還是巫馱,無論是聯合會的小夥子還是巫馱的舊貴族,他們越是努力,越是掙扎,就越會與自己的理想背道而馳.”

這看起來像是他現編的理論,畢竟這破理論的名字他都想了好一會兒。

但為了更瞭解自己腳下的市場,錢多還是抱著感興趣的心情繼續聽了下去。

“聽起來真是絕望的命運.”

“可不是嗎?”

扎伊德看了一眼候船廳牆上的掛鐘,似乎還有一些時間,便侃侃而談地繼續說了起來。

“……看不見的詛咒纏繞著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人,無論是鼠族人,還是月族人。

一些人意識到了詛咒的來源,是紅土,是千柱之城,但更多人只是以為自己意識到了,其實什麼也不懂,於是將目光落在了紅土上,落在了那一千根柱子上。

就好像在鏡子裡摘花,在水裡釣月亮,去牛棚裡找駿馬.”

“能為婆羅行省的倖存者們做主的只能是一位完美無缺的‘聖人’,他們在這一點上精益求精,甚至比銀月灣的教徒還要虔誠,所以他們最終如願以償地得到了羅威爾……你可能會說羅威爾很早以前就死了,但那巫馱不就是另一個羅威爾嗎?”

“他其實從來都沒有走,一直在那紅土裡詛咒著埋葬了他的人。

如今他的孩子們又找到了新的答案,而且是以前想都沒想過的東西,也就是你們給他們的‘平等’.”

他低垂了眉目,幽幽一嘆。

“一切看似很美好,但不幸的是詛咒發作了,或者說那條‘鼠人定理’生效了——渴望當一個好人的老鼠甚至當不了好老鼠。

當所有婆羅行省的倖存者在有意無意地在渴求著‘平等’的時候,他們最終一定會得到與之截然相反的東西.”

錢多愣了下,笑著調侃了一句說道。

“真要是有那種完美無缺的聖人,別說是你們,我們也需要……你倒也不必把懶惰說成你們特有的東西.”

扎伊德笑著搖了搖頭說道。

“你們其實不需要,你只是說說而已,你們和我們是完全不同的。

我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好了,如果是在婆羅行省,一群看起來沒什麼正經,但總的來說是做了一些好事兒的人是不討任何人喜歡的,而且是得下地獄的.”

“你是說避難所居民麼?”

錢多看了一眼周圍,附近正好就有幾個藍外套,隨即笑著說道,“我看金加侖港的人也挺喜歡他們的.”

扎伊德輕聲說道。

“那是因為他們還沒走……而且,你看金加侖港似乎是改造的不錯,也似乎終於得到了他們夢寐以求的平等,但其實他們並沒有意識到,他們只是終於找到了‘能為他們做主’的人,或者說能寄託他們疲憊不堪的靈魂的那一群人.”

這聽起來好像在說婆羅行省的倖存者都是唯心主義者,但金加侖港的《倖存者日報》卻又是推崇唯物的,就和聯盟一樣。

錢多饒有興趣地挑了下眉毛,雖然完全不認同他的觀點。

“你的推論很有意思,但沒有任何依據……其實你不妨效仿一下韓明月女士,將你的推論寫成更有條理的論文發表一下,我們期待你們之間的辯論.”

扎伊德忽然哈哈笑了笑。

“那種事情沒有任何意義,您會把賺錢的具體步驟寫在報紙上嗎?而且別忘了我說的鼠人定理,我可不想成為這條悖論的第一個犧牲者,將為它而死的人太多了。

時間會證明我的判斷……我的航班要到了,祝您此行旅途愉快.”

說著,他拎著行李箱從座椅上起身,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微笑著看向了錢多,脫帽致敬。

“另外,猛獁州確實是個不錯的地方,我同樣看好那裡的未來.”

留下了這位一臉驚訝的聯盟商人,扎伊德走去了安檢口。

他和那兒的人似乎發生了什麼爭論,不過最終還是上去了。

錢多看向了一旁的韓龍,興奮地說道。

“臥槽……這傢伙有點東西,他居然看出來我們要去猛獁州考察?”

有趣的傢伙。

他應該問一下他的名字來著。

韓龍盯著那人的背影看了一會兒,電子眼左右晃動了下。

“我只關心老闆的生意……話說回來,這人似乎不是很看好拉西?我們還需要去嗎?”

錢多哈哈笑了笑說道。

“他不看好那是他的觀點,這個世界上看法和我們相左的人多的去了,別被一個路人的扯淡影響了你的判斷。

更何況我們的觀點也不全都相反,至少他看好猛獁州,這點和我是一樣的.”

李斯特集團想要跟上時代的潮流,就得像百越公司一樣拓展海外事業,加入到正在成型的新供應鏈中。

未來聯盟的商品將不再只是黎明城和巨石城這兩座工業區生產,看不見的物流網路將把黏共體中所有落後的以及先進的生產力都串聯在一起。

不過擴張業務雖然關鍵,但控制風險更關鍵。

而這也正是李斯特讓他去猛獁城,他卻將第一站放在了金加侖港的原因。

只有暴發戶才只盯著收益率。

考慮收益之前,他得先把退路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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