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了。

怒吼的寒風翻卷著漫天的銀白,從天國崩落的雪花似乎要吞沒仰望它的每一個臣民。

穿著重型外骨骼的喬伊,抬頭看了一眼低矮的天空。

是因為要天黑了嗎?雲似乎越來越低了。

有那麼一瞬間他忽然覺得,這座聚居地就像一口井,困在井中的每一個人都像野獸一樣,恨不得從其他野獸的身上咬下一塊肉……“艾麗莎找到了!”

通訊頻道中傳來的聲音,打斷了喬伊的思緒。

操作軍用無人機的技術組已經鎖定了艾麗莎的座標,位置顯示在一條通往外城的小巷中。

航拍畫面接著傳來。

看到她和一群暴民們站在一起,喬伊的心中一陣揪緊,食指在頭盔上迅速點了下,大聲開口下令道。

“各小組注意,目標位置已經上傳至你們的終端,我們必須在事態無法挽回之前把她帶回到父母身邊.”

“行動!”

通訊頻道內傳來整齊劃一地回答。

“收到!”

沒有再做絲毫停頓,喬伊揮了下手,帶著身後的部下也朝著那條小巷的方向趕了過去。

那個女孩和他的女兒差不多年紀。

雖然他並不喜歡墨爾文的一些做法,把大家的生活弄得“既有錢又貧窮”,但孩子是無辜的。

無論如何,他還是希望艾麗莎能平安無事地回到父母的身旁。

他和自己的孩子們承諾過。

他會做他們的榜樣。

他會把勝利和榮耀帶回去…………小巷中。

被風雪凍僵的女孩,緩緩跪在了地上。

“對不起……”她低著頭,通紅的眼眶中寫滿了哀傷。

“我的父親、母親、姐姐、哥哥們做了很多很過分的事情,你們一定憤怒到了極點……”“我能理解你們心中的憤怒,如果有人對我身邊的人做了很不好的事情,我也會很生氣……對不起.”

“我知道道歉是沒有用的,事情已經發生了無數次,而每一次的結局都是敷衍,你們已經忍無可忍了,所以才會站出來……雖然,我知道一切都晚了,但我還是想說真的真的……對不起.”

“我不會卑鄙地祈求你們再給我一次機會,你們要打我,罵我,都可以……”“我不會出聲的,也不會怪你們.”

通紅的眼眶盈滿了淚水,一顆顆豆大的淚珠掉在雪地上。

她知道哭鼻子不好。

即便在最無助的時候她也沒有哭出聲。

但此刻除了哭之外,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不管她說什麼都不會有人真的聽進去,而她也確實沒有了辦法。

1銀幣的髮卡也是很可愛的。

然而她甚至說服不了自己的父親,母親,哥哥……又談何能說服其他人呢?長著絡腮鬍的男人走到了她的面前,他穿著很破的衣服,褲子上沾滿了灰和木屑。

感覺陰影遮住了自己,緊閉著雙眼的艾麗莎肩膀顫抖了下,縮起了脖子,做好了捱揍的準備。

不過那人並沒有揍她,也沒有把她踹飛出去,只是彎腰撿起了一樣東西,然後遞了過來。

“給.”

被淚水模糊的睫毛開啟了一條縫,看著映入眼簾的東西,艾麗莎的眼中漸漸浮起驚訝。

那是她掉在地上的布娃娃。

“你的玩具掉了,拿著吧……挺好看的,比我家姑娘的裙子還好看,弄髒了怪可惜的.”

男人嘟囔了一聲。

艾麗莎猶豫著沒有伸手,男人也不廢話,直接硬塞到了她手上,注視著她因為驚訝而睜大的雙眼。

“聽著,我們沒想過要把你們的屋子全都燒掉,再大鬧一場把裡面的東西全都搶走,斯伯格在唸報紙的時候經常和我們說,我們要團結起來,去拿回本就屬於我們的東西……我們的酬勞,我們的尊嚴,他可沒說過讓我們去搶別人的錢包.”

“我們不打算變成你們.”

“如果我們成為了新的史蒂芬老爺,未來會有更多的波爾站出來反對我們,把我們正在做的事情再做一遍……這個迴圈就永遠無法結束了.”

男人伸出手,將她從雪地裡拉了起來。

“我叫洛維特,一個木匠.”

“很高興你站了出來呵斥了那些瘋子,你是個好姑娘,做了一件相當了不起的事兒,我代表工友們衷心地謝謝你,我們會把你送回你父母的身邊.”

“然後……”洛維特回過頭看向了身後的人群,用全身的力氣喊了出來,就像一名真正的覺醒者。

“我們會去做波爾該做的事情!”

那是工友們最初下定決心時的口號。

他們把自己的印記留在了肯特的身上,和隊伍裡的叛徒劃清了界限,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這並不是沒有綱領的暴行!他們不是要去成為史蒂芬老爺!而且是去做波爾該做的事情!只要他們團結——所有的史蒂芬老爺都會害怕!就像現在——勝利之後一切都會改變!人群一陣騷動,人們似乎想起來什麼,短暫的沉默之後,越來越多的人舉起了手。

“沒錯!”

“我們要去做波爾該做的事情!”

他們認可他的宣言。

不知這些人怎麼突然就有了共同語言,嘴角掛著疤痕的男人瞪大了眼,難以置信地盯著這些瘋了的傢伙,歇斯底里地喊道。

“……你們瘋了嗎?!”

“這是起義!你們知道起義是什麼意思嗎?!”

“退一萬步,你們想要斯伯格,拿這傢伙當人質去換不就好了嗎?你們居然要跟她站在一起!還要把她送回去!”

“幼稚!!愚蠢!!”

他是個傭兵,有用不完的力氣,也許很快就要覺醒了,他用比平時更大的嗓門兒歇斯底里地吼著,試圖讓這些人“清醒”過來。

他混進隊伍裡的理由很簡單,和斯伯格、麵包都無關,就是想在那些光鮮亮麗的傢伙們身上找找平時找不到的樂子。

比如那個妝容精緻的銀行女職員就不錯,不管是長相還是氣質都很對他的胃口,和外面那些臭烘烘的廢土客完全不同。

如果大家都想去找那個小姑娘的麻煩,他可以好好招待一下她。

這些傢伙不是恨不得把貴族全都掛在巨壁上嗎?怎麼突然又下不去手了?還有——那個波爾到底是什麼?!他們為什麼都聽他的?越來越多的人離開了那個最有力氣的傢伙,和那個叫洛維特的傢伙站在了一起。

也許在無數種可能性中,他們都站在了真正的暴徒那邊,但至少此刻他們不想這麼做。

他們想要站在他們心中正義所認可的那一邊。

洛維特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個傭兵模樣的男人,一字一頓地說道。

“那是兩碼事.”

“我們要救回我們的工友,但我們不會讓被救回來的夥伴感到恥辱,甚至羞於和我們為伍.”

被一雙雙視線看著,嘴角掛著疤痕的男人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他的同伴也是一樣。

他們其實打心眼裡瞧不上這些任勞任怨忍受剝削的老實人,寧可在廠裡上班也不肯去廢土上拼一條出路。

當然,他自己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大多數時候都是拿著老爺們的籌碼,當老爺們的走狗。

然而此刻,面對一群團結起來的工人,他實在提不起和他們打一架的勇氣。

他有力氣,他們也不少。

他有武器,他們也有。

他用沒多少底氣的聲音威脅道。

“你們的天真會害死你們……”看著這個膽小鬼,洛維特冷笑了一聲。

“那就死的轟轟烈烈一點.”

或許當個聰明的傢伙可以安安穩穩一輩子,甚至成為一個光鮮亮麗的精英,再不濟也能成為拿著25枚籌碼的“肯”。

但可惜了。

他們生來就不是那種人!聽不見人們的爭吵,站在雪地中的女人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小姑娘,眼中變換著複雜的情緒。

那其中既有愧疚,也有悔恨,還有一絲深深的絕望。

她的工作肯定是完蛋了……不,不只是工作。

還有今後的人生。

小艾麗莎肯定會向她的父親告狀的。

墨爾文老爺如果知道自己出賣了他最寶貝的小女兒,一定會把她賣去永不見天日的窯洞。

如果這個討厭鬼死掉就好了——“砰——!”

遠處忽然傳來一聲槍響。

剛剛站起來不久的她,又像受驚的兔子一樣,尖叫著抱頭蹲在了地上。

人們向槍聲傳來的方向看去,只見小巷的盡頭站著一群身披外骨骼、全副武裝計程車兵。

看著那些衣衫襤褸的倖存者,還有站在他們中間的艾麗莎,喬伊的眼中閃過一絲憤怒。

他將步槍抬起放了幾聲空槍示威,接著瞄準了目不轉睛盯著自己的洛維特,怒吼道。

“把她放了!”

“否則你們全都得死!”

這些人已經不能稱之為示威者。

他們是一群暴徒!他的部下或許會對那些手無寸鐵的倖存者們心存仁慈,但面對這些暴徒絕對不會手軟。

“住手——!”

艾麗莎忽然站了出來,張開雙臂擋在了所有人的面前,瞳孔中寫著害怕,卻沒有後退。

喬伊驚訝地看著她,大聲喊道。

“快過來,艾麗莎!離那些暴徒遠點!”

“不!”

艾麗莎堅定地看著他,橫在寒風中的雙臂沒有一絲動搖,“他們不是暴徒,他們都是巨石城的倖存者!”

“我要和他們站在一起.”

“一起去和內城的居民們說清楚!”

喬伊愣愣地看著她,關掉了步槍的保險,失聲叫道。

“你瘋了嗎?!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

他身後計程車兵們也一陣錯愕,互相交換著視線,在通訊頻道中小聲地竊竊私語。

“她腦子被凍壞了嗎.”

“和內城的居民說清楚?還有什麼好說的.”

“我敢打賭,她老爹會拿著皮帶把她屁股抽開花.”

“不過……她也是內城居民吧.”

“是又如何?看她也沒多大,都什麼時候了還拿著布娃娃.”

洛維特也是一樣,呆呆地看著那個小姑娘的背影。

“和我們站在一起吧,求求你了……”艾麗莎目不轉睛地看著喬伊,聲音帶上了一絲哀求,忽然跪在了地上。

“不管你們說我什麼都好……”“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

……大雪紛飛的不只是巨石城,還有距離僅僅二三十公里的曙光城。

失魂落魄地走出聯盟大廈,墨爾文就像丟了魂一樣,在雪地上踩出一個個很快便會被淹沒的腳印。

這個時候自己最器重的大兒子,大概在會議上做著最後的努力……不過已經沒什麼用了。

如果能說服所有人少吃一口,他也不必來這裡懇求一個鐵石心腸的傢伙。

“可以給我根菸嗎?”

跟在他身後的呂北面無表情地說道。

“我不抽那東西.”

他討厭這傢伙。

這傢伙就像一條變色龍,趴在雪裡是白的,鑽進灶臺底下就是黑的,一到春天又變綠了。

正是因為巨石城充滿了像這傢伙一樣的“聰明人”,傲慢的巨石城才會對一牆之隔的廢土視而不見。

不止如此。

直覺告訴呂北,這傢伙打心眼裡討厭他最尊敬的管理者大人,而且是發自內心地厭惡。

不過無所謂了。

無恥之徒的厭惡,也是一種勳章。

管理者總和他說,他們走自己的路就好,不必等著別人來評價。

“不抽那東西?呵呵……那確實不是什麼好東西,沾上了就戒不掉了,能不碰就不要碰.”

如果一開始沒有就好了。

墨爾文自嘲地笑著,搖了搖頭。

天真是越來越冷了。

早知道出門的時候多穿點了。

他向聯盟大廈的外面走去,見那揹著槍的小夥子一直跟在身後,不由皺起眉頭問了一句。

“你要跟我到什麼時候?”

呂北面無表情地回答。

“管理者說,讓我盯著你,直到發生在巨石城的混亂結束,或者你徹底離開聯盟.”

墨爾文眉毛一抬。

“就這?”

呂北繼續說道。

“他還說,如果你要尋死,就把你撈出來,丟到外面去死.”

墨爾文愣了下,失笑著說道。

“我在他心裡居然是那種人……我倍感榮幸,真的.”

“他說,你沒有帶著一家人從巨石城逃走,心中還是有那麼一丁點兒責任心的.”

聽到這回答,墨爾文不屑一顧道。

“也許我只是迷戀那兒的權力,那媲美皇帝一樣的權力……畢竟你們給不了我那種東西.”

“誰管你,”呂北不在意他的話,也懶得去在意,“至少在聯盟,沒有任何人可以當皇帝.”

墨爾文呵呵一笑,不懷好意地問道。

“包括你們的管理者?”

呂北無動於衷地說道。

“他說他會把從我們手中借來的力量慢慢地還給我們,然後一直看著我們,直到他合上眼睛.”

他記得楚光說的每一句話。

雖然呂北覺得,與其讓眼前這條狡猾的豺狼惦記上,那位大人不如把力量永遠握在自己手上。

他發誓,他會永遠忠誠,他心甘情願作為他的劍,願意替他去除掉所有反對他的人。

不管是避難所居民。

還是廢土客。

看著這個不太聰明的少年,墨爾文嗤笑了一聲。

“那他合上眼睛之後呢?”

呂北平靜地說道。

“我替他看著.”

“你也走了呢?”

“所有人都會替他看著,”呂北不耐煩地說道,“我們的事情就不勞你操心了,就像我們也懶得操心你們的破事兒.”

墨爾文呵呵笑了一聲,不再說話。

他覺得聯盟和他們其實沒有什麼區別,都有一個波瀾壯闊的開始,和一個前途無量的未來。

當然,這也可能只是他個人的一己之見。

往好處想,他們還是有一些不同的。

廢土上極端的氣候也在慢慢地好轉,被認為無法馴服的死亡之爪也逐漸地能被馴服了……巨石城已經被困在那個囚籠裡很久了,但他們還在積極地向外面走出去,聽說最遠甚至走到了大荒漠。

那是他一輩子都沒去過的地方,甚至最近才聽說有那麼一個地兒。

或許聯盟會走上和巨石城不同的結局吧。

有那麼一瞬間,墨爾文忽然不那麼討厭那個理想主義者了。

就連黏菌都在進步,而他們卻被困在一口高聳入雲的井裡,重複無窮無盡的迴圈。

就算聯盟放了他們一馬,幾百年後也會有個“不叫墨爾文、但勝似墨爾文”的傢伙,卑微地跪在巨壁之外的廢土客們的面前,懇求他們高抬貴手……這也太累了。

早點結束吧。

“……之前來聯盟,我給艾麗莎辦了個賬戶,”墨爾文的喉結動了動,“裡面有一些銀幣,夠她下半輩子衣食無憂.”

呂北皺起眉頭。

“她是誰.”

“我的女兒,”看向身旁的小夥子,墨爾文的聲音忽然帶上一絲哀求,“請告訴管理者,她是無辜的,那孩子一直都活在童話一般的世界裡。

我們走了之後請不要連累她,至少不要清算到她身上.”

只有錢是沒用的。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金錢在權力面前的渺小。

管理者只需要一句話,就能沒收她的全部財產。

比如,宣佈那些存款屬於巨石城全部居民,然後再將她丟給那些被憤怒衝昏頭腦的暴民們。

那位大人甚至都不用做一件壞事兒。

人們都會歡呼他的正確和英明。

沒有人會去深究一片落下的塵埃是否無辜。

看著這個醜陋的傢伙,呂北撇了撇嘴。

“放心,我們和你們不一樣,我們懶得去算那些永遠算不完的舊賬,也懶得搭理你們.”

“管理者說過,我們要結束的是廢土,不是某一個人.”

墨爾文鬆了口氣。

就當這句話是真的好了。

也是……至少他們現在還很年輕,還需要用那些冠冕堂皇的仁慈去騙一騙沒見過世面的廢土客們。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慶幸,呂北的下一句話又讓他的心臟提到了嗓子眼。

“至於你們的結局,那是巨石城的居民們去決定的事情,你說了這麼多廢話,你的家人其實還在裡面吧.”

“我可聽說,你們被自己人包圍了.”

言盡於此,呂北本不想和這傢伙多廢話。

但看到那絕望的表情,想到這傢伙除了混蛋之外也是個父親,他還是忍不住多嘴了一句。

“你為什麼就是不肯做一點點好的事情呢?你寧可給我們跪下,也不肯去乞求一下自己人的寬恕.”

墨爾文搖著頭,丟了魂似的喃喃自語。

“你不懂,來不及了.”

他根本無法想象,他的家人們落到那些暴徒們的手上會怎麼樣。

他只能祈禱內城的夥計們把門守好,在投票中做出正確的判斷,平安地度過這場偶爾會發生的劫難。

“你做過嗎?”

呂北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做,就在那兒嘀嘀咕咕著來不及了.”

真想揪住這老東西的衣領給他一拳。

管理者果然說的沒錯。

這些傢伙是徹底沒救了…………處在暴風雪正中央的巨石大廈,會議廳內的氣氛如同熊熊燃燒的爐火一樣沸騰。

當房明憤怒地吼出那聲“恥辱”的時候,會議廳內的貴族們都被嚇了一跳。

有的逃命地衝向門口,有的抱頭蹲在了地上,也有的乾脆躺下裝死……希德也是一樣,連他的心肝寶貝——s幣交易器都顧不上了,驚慌失措地縮到了桌子底下。

控制著整棟巨石大廈的ai突然暴走,這種事情在歷史上從未發生過,誰也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

希德瑟瑟發抖,哆嗦的差點兒褲子都溼了。

然而預想中的掃射和爆炸並沒有到來,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

他嚥了口唾沫,緊張地把頭探出桌子,看見一張張和他一樣寫滿惶恐的臉,卻唯獨見不到那個城主的影子。

它消失了。

就像從未來過一樣……“什麼鬼……”希德罵罵咧咧一聲,從桌子底下爬了出來,第一時間找到了交易器,發現那根曲線還在天上,總算鬆了口氣。

那個腦子不正常的ai就是來嚇唬他們一下的嗎?會議廳裡重新吵吵嚷嚷了起來。

比起外面的那群窮鬼,現在他們多了一個問題要解決,所有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焦急。

“媽的……那個ai是壞掉了嗎?!”

“把武器交給ai果然是個錯誤的決定!”

“總之……我們先投票把它的槍給繳了.”

“贊同票!我聽說他還有一件超級武器,好像威力挺強的,能夠把半個市中心從地表上抹去的那種!”

“快把那東西拿回來!給我們的鄰居來一發!”

“等等,那樣沒有任何好處,我們可以威脅他們,讓他們每年給我們一些保護費……”“安靜!安靜!”

會議廳裡突然響起了從未有過的粗魯嗓門。

一眾貴族們下意識地停下了嚷嚷,朝著那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接著便不約而同地睜大了眼睛。

尤其是希德。

當看到斯伯格那張臉的時候,他兩眼瞪得老圓,眼珠子都恨不得從眼眶裡掉出來。

這傢伙不是死了嗎?!他專門讓人去外面找的殺手,聽說那個廢土客把他在牢裡直接大切八塊了,血流的到處都是。

“嘿,我知道你們討厭我,但也沒必要這麼驚訝,”斯伯格聳了聳肩,“是的,我沒有黑卡,是你們的城主請我進來的.”

一名貴族嚥了口唾沫。

“你不是死了嗎?”

“讓你失望了,我確實要死了,就差那麼1秒……也許還不到一秒.”

斯伯格嘆了口氣。

雖然知道想殺他的人就坐在這裡,但不知為何他忽然恨不起來了。

“是那個房明把你撈出來的?”

希德眯起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個想不起名字的這個小人物。

“是的,伊伯斯先生的機器人救了我,她身手矯健,一腳就把那覺醒者踹飛了出去,然後……”他想形容一下當時的畫面,但想到場合不太合適,於是尷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說道。

“抱歉,這些日子我都在講故事……職業病犯了.”

沃菲爾皺起眉頭看著這個不該出現在會議中的男人。

“房明這麼做的理由是什麼?”

“我正要說這事兒,”斯伯格清了清嗓子,憐憫地看著坐在會議桌前的所有人,“很遺憾,你們輸了.”

會議廳裡一片譁然。

臉上印著鞋印的貴族掙扎著站起來,瞪著他怒斥道。

“你胡說!少在那兒大言不慚!我們只是遇上了一點點小麻煩,什麼大風大浪我們沒見過!”

這次沒有人朝他扔皮鞋了,就連踹過他一腳的老貴族都站在了他這一邊。

“就是!你懂個什麼!”

“是,我不太懂你們打算討論什麼,”斯伯格看了一眼寬闊的會議廳,嘆了口繼續說道,“我的說法也不夠準確,不是你們輸了,而是我們所有人……一切都結束了.”

會議廳內的吵鬧聲愈來愈烈,明顯不想聽他繼續廢話。

有人站起來罵他,有人朝他吐口水,也有人朝他扔來另一隻皮鞋。

但這些人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真打起來又怎麼可能是他的對手呢?唾沫大多落在了前面人的背上,斯伯格輕鬆躲開了飛來的鞋子,嘆了口氣,準備轉身離開。

然而身後傳來的聲音,忽然叫住了他。

“等一下!”

斯伯格停住腳步,回頭看向了沃菲爾。

他不認識這個男人,但這個男人大概算是比較聰明的那一類。

要說為什麼,可能就是創作者的直覺吧。

沃菲爾眯起眼睛看著他。

“都結束了是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斯伯格聳了聳肩,“你們看看外面吧,外面都是反對你們的人。

他們給了你們黑卡,當然也可以把它收回去。

你們其實一直都有機會,但很遺憾,你們輸了,而且是帶著我們一起.”

他在放映室中看過無數種關於未來的可能性。

其實在遙遠的過去,他們是有機會的,而且是所有人都有機會擁抱一個更光明的未來的機會,並且機率無限接近於100%。

然而,就像廢土紀元最終取代了繁榮紀元一樣,人們似乎總是逃不掉刻在基因裡的詛咒,在無數次的選擇中總會走向那個幾乎必然發生的1%。

房明是一直看著的,並且眼睜睜地看著機會越來越小,可能性一點一點的朝著最黑暗的角落收束。

直到最後,當年輕的自己站在放映室裡的時候,兩百多種可能性中連一個能稱之為好結局的結束都沒有。

存在了兩個世紀的它,感受到的絕望恐怕比任何人都要強烈。

或許就像它坦白的那樣,這場沒有盡頭的旅途對它而言已經成為了一種折磨。

就像無法結束的死迴圈一樣……斯伯格忽然有些同情它了。

“你說那群窮鬼?”

希德看著斯伯格,抬起了鼻樑,不屑一顧地說道,“那些人能辦成什麼事兒?他們很快就會被民兵團剿滅.”

“沒錯,在‘a結局’裡確實是這樣的,但那畢竟不是真正預測未來的機器,更何況他最終還是違背了自己的承諾,讓伊伯斯出手救下了我,以至於我們走上了一條所有人都未曾設想的結局……”斯伯格嘆了口氣,“其實我也很好奇,我們的命運最終會走向哪裡.”

沃菲爾皺起了眉頭。

他聽不懂這傢伙說的話。

什麼a結局……什麼預測未來……“哈哈哈哈!”

會議廳內響起了突兀的笑聲。

希德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緊緊抓著那個交易器,用那凸出的雙眼瞪著斯伯格,獰笑著說道。

“黑卡是外城居民給我們的?可笑!從剛才開始你就在那兒大言不慚地說些什麼。

我告訴你,黑卡就是黑卡,至高無上的權力是我們與生俱來的!你們這些窮鬼又知道些什麼?”

“我再告訴你!就算你們攻破了內城的大門,也進不來這座大廈!無窮無盡的無人機和自行火力會把你們所有人碾成肉泥!”

希德死死地瞪著斯伯格,彷彿為了證明什麼一樣,瘋了一樣吼道,“包括你!別以為僥倖逃過一劫就沒事兒了!我們只要投票把大廈安保系統的控制權拿回來,你就是第一個死的——”“你還沒發現嗎?”

斯伯格憐憫地看著這個色厲內茬地傢伙,“你們的城主已經走了,他把自己格式化了,包括這棟大廈的武器系統,你們想投就趕緊投吧……啊對了.”

接著,他像是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恍然一張嘴繼續說道。

“不只是武器失效了,它還設定了自毀程式——當然,這其實也不是它設定的,而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位初代居民.”

“為了防止ai越界,那位居民在它的程式碼中寫到,當它違背絕對不容違反的安全條款,插手倖存者們的內部事務時,自毀程式將啟動。

它的資料將被格式化,巨石大廈也將被一併炸燬……不過你們不用擔心,倒計時有四十八小時,即使從我被你們‘消失’的那天算起,剩下的時間也足夠你們疏散了.”

會議廳中一片譁然。

人們驚慌地看著彼此,眼中寫滿了難以置信和恐懼,祖訓裡可從未提過這句。

巨石大廈……要塌了?!那他們手中的黑卡怎麼辦?看著驚慌失措的眾貴族們,斯伯格無奈地繼續說道。

“你們知道嗎?雖然它不願意承認,但我覺得……那個城主其實是愛你們的。

當然,也包括我,以及所有被巨石城庇護的人類.”

“畢竟直到最後它都遵守了諾言,它只需要動動小指頭就能把你我一起從這顆星球上抹去。

而它唯一一次違約,也是為了救下我……那種情況下,救我其實也等於救了你們.”

“不是我吹牛,我如果死了,你們肯定活不下來的。

除了我,沒有人能幫你們逃過清算.”

真是個偉大的城主。

斯伯格忽然感覺有些心酸。

看過那段歷史影像之後他才恍然明白,那位房明先生一直在用它的設計者年輕時的全息影像,作為它外在的形象示人。

即便這兒的人們已經徹底把那間放映室給封鎖了起來,它仍然在嘗試著用不違背誓言的方法喚醒這兒人們的記憶。

可惜了。

人類就是這種不長記性的醜東西。

他能理解它的憤怒——那位設計者將最好的作品贈予了他們,卻將最醜陋的他們留給了它去守護。

而它在黑暗中等待了一個多世紀。

最終也沒等回來那個熟悉的身影……斯伯格想對它說聲抱歉和辛苦了,但可惜它已經不在這裡了。

希德已經徹底傻掉了,呆若木雞地坐在會議桌前,和其他那些貴族老爺們一樣,就像一隻只被電迷瞪了的豬。

沃菲爾死死地盯著斯伯格,已經無暇去計較這個窮酸傢伙的無禮,一字一頓地問道。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們……巨石大廈會爆炸這件事.”

這傢伙完全沒有這麼做的動機。

他明明可以瞞著所有人,看著他們去死。

沃菲爾不禁懷疑這其中可能有詐,或者有什麼別的算計。

“為什麼……”斯伯格認真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不知道.”

其實就算他不說,等只剩十二小時的時候,疏散廣播也會響起,明天傍晚這座大廈會準時崩塌。

沃菲爾愣愣地看著斯伯格,被他的直白整不會了。

“不知道?!”

“嗯,”斯伯格點了下頭,“非要說為什麼的話……”“可能,因為我不是你們吧.”

……正如斯伯格說的那樣,房明徹底消失了。

不管會議廳裡的貴族老爺們如何呼喚它的名字,哀求著它把自毀程式停下,它也沒再搭理。

最後的一點時間,它似乎想自己待一會兒。

希德已經徹底傻掉了。

他想過籌碼可能會變成廢紙的可能性,但他沒想到他的黑卡……也會在物理意義上成為一張廢紙。

為什麼?為什麼要炸掉巨石大廈?他想去質問他的祖宗,為什麼要把事情做的這麼絕,為什麼要對自己的孩子們這麼狠,一點兒迴旋的餘地都不留……但他甚至不知道該去哪裡哭墳。

屹立了兩個世紀的巨人終於走到了最後一刻,巨壁外的人們都在磨刀霍霍,焦急而耐心地等待著獵物倒下的那一瞬間。

繼工廠、武器和女人之後,城門口的民兵們開始賣起了最後一樣東西——他們的權力和責任。

簡單來說,只要給足夠的第納爾和cr或者銀幣,就可以領到一套民兵團的制服,進去做他們任何想做的事情。

城主大人會為他們兜底,反正他們也不想在這兒待了。

廢土這麼大。

大不了去外面流浪,換個地方繼續吃人。

然而,由於一群禿鷲老爺們的待價而沽,門票的價格越來越便宜了,連著打了好幾次折。

有玩家在論壇上直播聚居地內的情況。

第一千人隊已經倒戈。

第二、第三、第四千人隊的部分編制也陸續發生了譁變。

城中的局勢就像一鍋燒開了的水,已經到了最後一刻。

然而令眾玩家倍感意外的是,原本沒有綱領的混亂和暴行,不知為何忽然變得團結起來。

一些士兵和外城的居民站在了一起,其中似乎還有一位內城的居民,被高高地舉過了頭頂。

他們面無懼色地朝著內城的大門前進。

他們想和裡面的人談談……“他們還是有希望的.”

看著緊閉的大門,狂風眯著眼睛,臉上罕見地帶著一絲笑容。

犯錯沒什麼可怕的。

一起改就是了。

聯盟不也是如此的嗎?他們也不是一開始就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做的很好,也是從錯誤中不斷總結經驗才走到如今的版本的。

被狂風的聲音嚇了一跳,夜十猛地回頭看向他。

“臥槽,你什麼時候來了.”

“我也回來了,”老白拍了下夜十的肩膀,笑著說道,“感知力退步了啊,兄弟.”

夜十翻了個白眼,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立刻說道。

“對了,你們來的正好,我們剛才碰到伊伯斯了!他說想和我們的管理者談談——”老白笑了笑說道。

“那就讓他們談去吧,我們有新任務了.”

聽到有任務,玖玖眼睛閃閃發亮地問道。

“什麼任務!”

t0玩家的日活,她還是第一次參與!“準備救助裡面的倖存者,”看了一眼那座大門,老白笑著說道,“從設定上來講,他們也是我們的同胞,而且還是一個城市的老鄉.”

“管理者說,不能光佔他們便宜,收了人家錢也得辦點事情,可不能放著那些真正的禿鷲老鷹把他們吃幹抹淨.”

狂風點了點頭。

“嗯,我們贏了,但那些普通的倖存者是無辜的.”

夜十撓了撓頭。

“話說……這次大更新,是不是要把巨石城劃入聯盟的一部分了?”

“也許吧,”狂風想了想說道,“聽說我們的管理者會和他們談談以後的事情,他們可以加入聯盟,也可以像落霞行省的聚居地那樣以協作者的身份保留自己的主動權.”

老白點了點頭。

“不過方長覺得他們大機率會加入我們,內城的那群蠢豬已經把他們祖上留下的最後一點兒信用遺產也敗光了,而外城的居民暫時沒有一個足夠強力的領袖能完成權力的交接,並擺平寒冬和寒冬之後的浪潮.”

候選人不是太年輕了,就是業務能力還不成熟。

如果這場劇變發生在夏天,或許他們會有足夠的緩衝時間,以一個全新的面貌重新迴歸廢土。

聯盟也會很樂意和他們把買賣繼續做下去。

但這些都是後話了。

玖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忽然蹦出來一句話。

“那夜之女王酒吧豈不是沒了?”

老白笑著說道。

“特殊節目大概是要沒了,不過那本來也是隻對少數人開放的業務,沒了就沒了吧.”

黑卡才能進得去的包房,沒有了也罷!夜十嘿嘿一笑說道。

“確實,打聽情報的渠道還在就行了.”

“啊……”玖玖的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地圖更新之前,她還想看一眼那家充滿故事的酒吧到底長啥樣來著,聽說藤藤姐的藝術品在裡面很暢銷……到底還是錯過了。

……所有人都在等待著巨壁之下的那扇大門重新開啟,等待著從裡面傳出來的好訊息。

此時此刻沒有人注意到,一架小巧的無人機孤零零地飛出了內城,慢悠悠地越過了高聳的巨壁,接著越過了層層疊疊地高樓廢墟,最後晃悠悠地落在了菱湖的岸邊——一座被翻修過的療養院屋頂。

從它進入這片區域開始,它就被這裡的其他無人機給盯上了,兩銀色的金屬球一直緊緊跟在它的身後,監視著它降落在三樓的陽臺——一隻滾筒狀的“廢紙簍”旁邊。

湛藍色的光芒在無人機的上方匯聚,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揹著雙手站在裡面,望著湖面上的雪。

馬上要消失了。

在使命的盡頭,它想像那位親愛的主人一樣,用人類的方式和這個世界告別。

見它許久沒有說話,小柒小聲問道。

“你很難過嗎?”

房明沉默了一會兒,輕輕點頭。

“有點兒.”

“我的主人說過,等一切結束之後,他想住進菱湖邊上的那個療養院,每天釣釣魚,種個菜什麼的……”“不過他從沒告訴我什麼時候是結束,也沒有告訴我他什麼時候回來。

他好像知道自己要去哪,但我不知道,我只是個ai.”

小柒嘆了口氣。

“人類真是麻煩呢.”

房明看了它一眼。

“你也很辛苦吧.”

笨重的金屬外殼飄出清脆的聲音,那聲音充滿了自豪和喜悅。

“我還好啦,他叫我小柒誒!嘿嘿,我超喜歡這個名字!”

“是麼.”

房明不做評價,重新看向了那萬里雪飄都封不住的湖面。

時間到了。

漫長的旅途終於到站了。

或許……事情其實也沒有自己想的那麼糟糕。

那些醜陋的生物雖然總是會在無數次生死攸關的抉擇中,不偏不倚地踩中那通往最壞結果的1%,可當一切可能性都墜入絕望的因果,他們還是能從那幾乎100%的黑暗中找到絕無僅有的光明。

那是演算中未曾出現過的未來。

自己這是……在欣慰嗎?真是奇怪的感覺。

在那萬里雪飄的湖面上,房明隱約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他似乎一直都在那裡。

全息影像忽然模糊了起來,從那頭雪白的銀髮開始,一直到它抖動的衣角……原來他一直在前面等它。

“再見.”

這個總是遲到的老舊ai含糊地嘀咕了一聲,就像趕著去赴一場遲到了很久的約。

佇立它旁邊的小柒,幹勁十足地回應了這聲倉促的道別。

“嗯!再見咯!陌生的朋友!”

然後,它靜靜地目送著那淡藍色的光芒融入銀白色的雪花,一點點消失不見……-(生日快樂朋友們!感謝“松果兒”、“打哈欠的貓”的盟主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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