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通聞言,瞳孔一縮,不由後退幾步,沉聲道:“賈公子,你想做什麼?”

賈珩輕笑了下,說道:“此書究竟作價幾何,我覺得還是讓劉老先生背後的東家來評估為好,老先生覺得呢?”

劉通面色微變,此刻心頭有著種種猜測,暗道,莫非是這所謂賣書稿是假,藉此求見他背後的東家才是真?由不得劉通不疑心暗生,翰墨齋背後掌櫃是晉陽長公主府這一事實,雖說隱秘,但在一些人那裡,想查也不是什麼難事。

劉通蒼老面容上現出一抹敬畏,道:“不瞞賈公子,你可知我翰墨齋背後東家是誰?”

賈珩道:“聽說晉陽殿下,處事公允,最重文章錦繡,想來不會使《三國》書稿明珠暗投.”

劉通沉吟了下,說道:“賈公子,這樣的貴人不是想見就見的,你可知道,縱是榮國府里正經的公子、千金也未必入了殿下的眼……況且若是殿下知道你是因要談購書價金,以之為俗人,能見的希望就更少了.”

說到最後,這位劉掌櫃甚至帶著幾分譏笑。

眼前少年給他帶了一些麻煩,他沒有惡語相向,已是他劉通秉承著和氣生財的生意人道理了。

而且,他雖是翰墨齋中掌櫃,但對那位貴人的性情也有幾分瞭解,不管是在那些入公主府投書,得以賞賜的書生也好,無不有個特點,文人雅士,恥以談利。

可以說都是無心而來,方得贈銀。

反而那些別有用心之人,往往被殿下斥之小人,拒之門外。

賈珩淡淡說道:“先見過再說罷.”

劉通沉吟了下,說道:“殿下的侍女就在齋中,賈公子若是想拜訪,帶上書稿,可去問問意見.”

到了此時,劉通仍不忘書稿之事。

顯然賈珩再起么蛾子是其自己的事,而他現在只想把書稿帶過去。

賈珩想了想,說道:“老先生稍等.”

然後,返回家中,打斷從書房中取了書稿,經過這幾日,已有了六回目。

他寫書,從一開始的行楷,到行書,再到行草,先前說寫得手痠臂疼,不是虛言。

別人賣書稿,都是寫了許久,而他要在月底交稿,就拿一回二兩。

愈寫愈是……不想寫。

賈珩剛一進院中,就見到晴雯在廊簷下,拿著一本《千字文》在讀。

這幾日,在賈珩的教導下,晴雯已認得了四五十個字,但有一些總是記混,賈珩索性停了學新字,讓晴雯照著千字文在讀。

反正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按韻編排,琅琅上口。

晴雯好奇道:“公子,你不是去秦家了嗎?怎麼回來這麼早?”

賈珩道:“已敲定了婚期,就在中秋,我回來拿點東西,還要出去辦事.”

晴雯將手中的書放開,狐媚、明豔的瓜子臉上有著幾分莫名之色,問道:“那少奶奶就在三天後過門了?”

賈珩點了點頭,不欲多說。

晴雯眸光閃了閃,目送著賈珩從屋裡拿了一個布包,然後神色匆匆離去,拿起一旁的《千字文》,不知為何,就有些讀不下去。

心底嘆了一口氣。

公子終歸是要娶妻的,想來少奶奶過了門,她再想纏著公子識字是不能了吧。

原本少女的這種懵懂心緒,說來說去,無非是擔心被分走了注意力的憂心,也並非是什麼醋意和妒心。

賈珩這邊,拿了書稿,出來去見劉通掌櫃,二人乘了驢車,向著翰墨齋而去。

翰墨齋三樓,佈置精美奢麗的雅舍之內,一個著淺白色繡梅衣裙,梳著朝香髻的妙齡女子,那女子坐在靠窗的位置品茶,靜靜等候著,手中還拿著一卷書。

不遠處,兩個挽著婦人髮髻的嬤嬤,在一架屏風旁垂手侍立。

這裡向來少人前來,原就是劉通用來招待偶爾前來視察的晉陽長公主的所在。

晉陽公主興致一來,也會偶然來翰墨齋坐會兒品茶,而侍女憐雪許是耳濡目染之故,手裡也拿著一本話本來看。

正凝神細讀,忽而樓梯處傳來腳步之聲,憐雪放下,兩個嬤嬤中的一個,連忙至樓梯前,看向下方的劉通,譏笑道:“老身當誰,是你這老夯貨,姑娘等了你有一盞茶的功夫了,現在才趕回來?若是年紀大了,腿腳不靈便,向姑娘辭了這差事罷.”

面對公主府後宅的管事嬤嬤,劉通不敢還嘴,只是道:“老朽要去見姑娘,那文稿的作者,有事要和姑娘說.”

裡間的憐雪,道:“劉掌櫃,進來吧.”

劉通繞過屏風,快步來到窗前,拱手施了一禮,說道:“憐雪姑娘,那《三國演義》話本作者就在樓下,他有話要稟姑娘.”

憐雪秀眉顰了顰,白玉無暇的臉蛋兒上現出疑惑之色,輕聲道:“劉掌櫃沒有將書稿帶來嗎?怎麼帶來了作者?”

一旁的嬤嬤,趁機笑著說道:“姑娘,這劉通是不中用了,姑娘讓他帶了雞蛋來,他偏偏將下蛋的老母雞抱過來做什麼?”

憐雪聞言,目光深處閃過一絲煩厭,臉上卻沒有笑意,吩咐道:“嬤嬤,去樓梯口看看,別讓什麼人上來才好.”

那嬤嬤應了一聲,轉身去了。

劉通道:“憐雪姑娘,此事另有隱情,還請容稟.”

憐雪點了點頭,拿起一旁的茶盞,抿了一口,聽著劉通敘說。

待劉通說完,憐雪容色滯了下,語氣古怪說道:“那賈珩想要見殿下?議購書之價金?”

劉通面露苦笑,說道:“那賈珩就是這般說的,姑娘覺得該如何回稟殿下為好?”

憐雪輕聲道:“殿下多半是不會見他的,再說,文稿寫的什麼樣,也不能聽其自說自話,就算文稿寫得好,所謂君子喻以義,小人喻以利,他這滿身銅臭之人,與殿下談論……殿下一定會拂袖而去的.”

劉通道:“老朽也是這般想的,但這賈公子執意要重談價金,看這情況,若是不與之重商,後文就不再寫.”

憐雪想了想,說道:“你見過他寫得文稿嗎?水準如何?”

劉通凝了凝眉,想著路上讀得那剩餘回目,就道:“不亞名家孟東樓、呂青庵等人手筆.”

劉通所言,都是金陵的話本名家,金陵坊刻發達,小說出版市場更是成熟。

“既是重定價金,那就給他名家同等的價金.”

憐雪笑了笑,說道:“殿下這次來索書稿,也是一時興起,若是書稿並無出眾之處,興致說不得就淡了.”

她才不想讓什麼亂七八糟的人去見公主,若是引公主不快,發落下來,她也要受得牽連。

“不妥嗎?”

然而,憐雪說完,抬頭去看劉通,只見老者蒼老面容上現出一抹驚異之色。

劉通搖頭苦笑道:“是老朽在上來之前,那位公子好像已料定了姑娘的反應,說辭幾乎一般無二.”

見憐雪玉容微變,眸中明晦不定,劉通就道:“憐雪姑娘,如不然和他解了文契,讓他賠付定金一百兩算了.”

事到如今,他隱隱覺得這其中可能有什麼算計,尤其那一位姓既是姓賈,難不成是得了那寧榮二府授意?為了某些圖謀,這才想走通公主殿下的門路?然而劉通的疑慮,註定是和空氣鬥智鬥勇。

憐雪這時默然片刻,道:“告訴他,讓他將稿子送來,求見之言,我也幫他帶到公主殿下那裡,至於公主見不見他,看他造化,還有文稿,如名家孟東樓故,以千兩潤筆之資.”

她自是相信翰墨齋老掌櫃的判斷,既是說不下名家手筆,想來完全版印、售賣,也能得利五六千兩吧。

想了想,憐雪又幽聲道:“若公主不願見他,他再不知進退,慾壑難填,就不要再收他的稿子了,並知會各家書商,哪個也不準收他的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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