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廳之中——

賈珩幾乎是長驅直入,不得不說,崇平帝賜給的正四品指揮僉事的官皮,頗為好用。

幾乎不等雲府門前的兵丁攔阻、稟告,就已進入儀門。

這一幕讓黃泰暗暗乍舌,看著一旁的少年權貴,心頭生出一股憚懼。

節度老爺飛揚跋扈,這位少年權貴還要更甚一籌。

賈珩自有這樣的底氣,因為雲光是他賈族的門生,他這個族長為賈族費盡心機,不能連這點兒便利都享受不到吧。

當然,賈珩此舉還是另有盤算。

賈珩將守備黃泰的神情收入眼底,這一路而來,他對這位黃泰的也有幾分瞭解,不知武藝如何,但性情確有幾分綿軟。

從其口中得知了翠華山賊寇的基本情況,官軍幾次進剿,勞而無功,察言觀色來看,這黃泰也是竊以為恨。

“如果翠華山的賊寇在長安縣有眼線的話,不出守備、知縣、節度使這三處衙門,否則牛繼宗派了三千兵馬來進剿都無功而返,這也太假了.”

“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翠華山賊寇劫掠來往客商,連長公主的車隊都襲擊,所得財貨必然不少,如果賊人不蠢,就會打點吸血官面人物,而他們事實上也不蠢,賈珍不就勾連上了嗎?”

“所以,長安節度使在其中究竟扮演什麼角色?”

賈珩念及此處,將抬頭看向官廳匾額上的“忠勇恪勤”四個大字收回,又是看了一眼黃泰。

“等下就知道,兩個人是不是一夥的了.”

賈珩思量之間,就見花廳中幾人迅速而來。

迎面而來的頭髮灰白的武將,小碎步快行幾步,面色恭謹,抱拳道:“下官長安節度使雲光,見過指揮僉事大人.”

畢竟是錦衣衛府,天子爪牙,又是京官,雲光自然不敢得罪。

“雲節度使,長安縣匪盜叢生,滋擾地方,你在府中倒是悠閒自在.”

賈珩神色冷冽,按了按腰間寶劍,坐在一旁,將劍重重放在几案之上,目光冷冷地看著雲光。

身後曲朗、趙毅二錦衣,捉刀侍立於後。

蔡權面頰湧現出一抹潮紅,看著那錦衣少年,心道,“大丈夫當如是.”

雲光聞言,心頭一凜,拿捏不住少年的底細,拱了拱手,低聲說道:“這位大人,下官近日偶感風寒,居於府中養病,至於匪盜,已經著有司進剿,京營……”

言及此處,猛然反應過來,看向一旁的黃泰,還有一個陌生的六品武官,皺了皺眉道:“不知幾位是?”

“京營果勇營千戶蔡權,奉上命剿滅匪盜,雲大人,這是兵部的堪合與都督大人的調令.”

蔡權似是得了某種鼓舞,冷聲道。

雲光聞言,愣怔了下,猛然看向賈珩,目光閃爍,正要開口。

忽然聽到一聲沉喝,在耳畔炸裂。

賈珩霍然而起,道:“屢次進剿不得,匪盜擾亂京畿,更是潛入神京,於帝闕之下逞兇作亂,天子震怒!雲光,你可知罪!”

身後蹭地二把雁翎刀豁然半出於鞘,讓賈珩都是心頭微動,暗道一句神助攻。

雲光心神大駭,因不知來人底細,愈發不敢妄動。

賈珩?不是,賈珩不是一介白丁嗎?

賈珩此刻瞥了一眼黃泰,見其雖面色默然,但衣袖下攥緊了拳頭,目光深處隱有快意之色,心頭有了幾分猜測。

他所謂的天子震怒之言,倒也不算是矯詔,因為天子的確非常憤怒,憤怒到都將賈珍除爵了,雲光這個長安節度靖平治安不利,讓賊寇流竄至神京城逞兇為惡,豈能無罪!

而他現在的身份是天子的錦衣衛,賈族族長,少年權貴,他必須扮演好這個飛揚跋扈的角色。

從目前來看,這雲光多半是有鬼的。

黃泰的“微表情”反應,是一方面佐證,歸根究底,還是雲光為賈族門生,賈珍勾結的賊寇,翠華山賊寇都膽大包天到襲擊晉陽長公主的車隊,還能蹦躂,這些蛛絲馬跡糾纏到一起。

雲光面色變幻了下,抬頭看向那少年,冷聲道:“不知這位大人如何稱呼,若問雲某之罪,可有聖旨,兵部行文?本官為朝廷四品命官,如無聖旨和兵部行文,還請大人收回方才之言!”

賈珩冷笑一聲,沉喝道:“本官賈珩,你為長安節度,有靖平地方之責,而前日竟有流寇入京橫行,驚擾君父安危,本官問不得你失察無能之罪!”

雲光驟然聞聽“賈珩”之名,心頭咯噔一下,瞳孔微縮,震驚地看著飛魚服的少年。

賈珩,他不是白丁嗎?

何時有的官身?莫非是假冒……不可能,腰間的飛魚腰牌,還有身後兩位錦衣衛,這誰能冒充?誰敢冒充?

賈珩沉聲道:“雲光,當年你為我寧國先祖麾下部將,如今做了長安節度使,權勢愈發顯赫,卻是連恩主都不認了?也罷,等賈某回去,可是要和老太太還有二老爺說道說道.”

雲光臉色變幻,想要頂撞幾句,但聽賈珩之言說得真切,心頭雖切齒暗恨,但面上訥訥不敢應。

不管賈家人如何內訌,可此人如一天在族長位置上,他都不好當面頂撞,落人口實。

不看這賈珩小兒,年不過弱冠,就官居四品錦衣指揮僉事,與他官階相等,這就是賈族之盛!

當然,此刻的雲光並不知道,賈珩之官職的具體緣由。

“小兒,等你去剿寇之時,咱們再作計較!”

雲光將眼底一抹憤恨之色掩下,拱了拱手,臉上堆上一抹討好笑意,恭敬道:“不意竟是榮寧二府的恩主當面,下官方才未知是珩公子,若有言語冒犯之處,還請珩公子海涵,稍候片刻,下官備下薄宴,給公子接風洗塵.”

賈珩點了點頭,折去方才問罪之言,只是神色依然還有些冷,沉聲說道:“翠華山之匪,究竟是怎麼回事兒,為何屢剿不滅,甚至任由其劫掠晉陽長公主車隊?”

雲光作為難之色,說道:“世兄有所不知,這窩匪寇人數倒不多,大概也就四五百人,可他們藏身在深山之處,官兵一旦進剿,就會聞風而逃,京營下來剿過兩次,都是勞而無功,這位蔡千戶應該知道,下官手下那幫子兵,戰力還不如京營,想要剿滅,愈發不能.”

賈珩皺了皺眉,重又落座,端起一旁的茶盅,抿了一口,說道:“為何不派兵守衛過往路口?”

雲光面色怔了下,苦笑道:“三處路口倒不是沒有派兵警戒過,但軍兵各有職守,並非長久之計,再說派的兵少了,這些賊寇甚至膽大妄為衝擊官軍,派得多了,又需另選駐地,錢糧人事,上上下下牽涉頗多.”

其實派兵在事發之地岔口護衛、警戒也不失為一個辦法,但云光顯然不想真的剿滅賊寇。

賈珩道:“也是,慶父不死,魯難未已,一日不將這些賊寇連根拔起,長安縣商道一日不得安寧,雲節度,你將翠華山附近的輿圖都找來,另將軍械、糧草一應供齊,明天,我和蔡千戶想個辦法,看能不能把這夥賊寇引出來.”

雲光笑了笑,說道:“行,不知公子此行領兵多少?若是兵丁不足,末將麾下還有五百人可供支使,當然,公子剿匪,末將縱是帶著病體,也要從旁協助.”

賈珩給蔡權使了個眼色,蔡權當即將兵部勘合遞將過去,沉聲道:“牛都督撥付了一千兵,都是精銳驍勇,不用貴方派兵助剿.”

雲光聞言,心底雖失望,但還是面帶微笑,恭維說道:“公子少年英武,膽略過人,當真有老國公當年的風範.”

賈珩面上適時現出一抹“驕橫”之色,慨然道:“本官為寧國公後嗣,自當效先祖之武勇,奮力爭先!”

雲光見此,又是附和讚美幾句,而後簡單敘了幾句話,在賈珩暫拒了接風洗塵之請後,就吩咐黃守備招待好京營之軍,送著賈珩出了府衙,臉色刷地陰沉下來。

“小兒,欺我太甚!”

雲光憤憤說著,刀疤臉橫肉跳了跳,目中寒芒閃爍,心頭殺意沸騰。

他雖自詡為賈族門生,可那只是為了在軍中借賈族之勢,眼下被一庶支小兒折辱,簡直奇恥大辱!

卻說賈珩這邊兒和蔡權一同出了雲光府上,在黃守備的帶領下,向著營房而去。

到了營房,賈珩伸手喚住黃泰,道:“黃守備,你在長安縣充守捉之任多年,於賊寇敵情知之頗深,等稍晚一些,本官有話問你.”

黃泰目光微動,心頭略有些遲疑,但迎上那一雙銳利明亮恍若看透人心的目光,拱了拱手道:“下官領命.”

等黃泰離去,蔡權也皺了皺眉,道:“兄弟,這雲節度看著有問題.”

“蔡兄也看出來了.”

賈珩輕笑了下說道。

蔡權心思玲瓏剔透,方才能看出一些端倪,並不奇怪。

“上次官軍進剿,我就覺得……”蔡權剛要說,卻被賈珩以目制止,知道此地並非講話之所,二人向著營房而去。

因領兵之將,單獨一間營房,賈珩著曲朗、趙毅在四方警戒了下,方看向蔡權。

蔡權壓低了聲音說道:“先前進剿,官軍調了三千人,在三處岔口派斥候沿著官道巡弋,結果還是被那夥賊寇提前察知動靜,在眼皮子地下,將四川上京來的桑記商會的七千匹蜀錦劫了去,當時,兄弟就覺得有問題,翠華山這夥賊寇也太快了,若說沒人通風報信,誰信?”

賈珩道:“當時這雲光出兵了吧?”

“出了四百人,幫著轉運糧秣,京營調了一衛兩千五百人,是遊擊將軍謝鯨自帶了一百人過來.”

蔡權說道。

賈珩皺眉道:“這就是了,想來這雲光嫌疑很大.”

蔡權道:“我們既已知道……不若直搗黃龍?”

賈珩搖了搖頭道:“不行,我們兵少,必須用計將這些賊寇調出來一部分,然後再揀選出幾百青壯精銳,迅速襲其巢穴.”

蔡權眸光一亮,說道:“什麼計?”

賈珩默然了下,道:“等之後你就知道了.”

能不能全殲這夥賊寇,不僅僅在於搗毀其匪巢,關鍵還在於徹底剷除賊寇匪首,而憑藉幾百京營弱旅,全殲賊寇,不太可能。

一旦放虎歸山,則貽害無窮。

“那位黃守備,手下怎麼也有一千二百卒,看能不說服其排程出一部助剿,也不入深山,就在商道岔道.”

賈珩思忖道。

因為守備有守捉之責,但近年以來諸省賊寇蜂起,官兵難制,竟有賊寇襲破縣城,兵部尚書李瓚,為了防止地方守備貪捉寇之功,致城池空虛為賊寇所趁,對兵卒排程控制愈發嚴格。

二人定下計來,分頭去安頓軍卒。

京營的八百軍兵,用罷午飯,就開始在蔡權的授意下,開始揀選精銳。

這邊廂,賈珩也藉口軍械不齊,商議敵情,著人尋來了黃守備。

青牆碧甍的營房之中,由兩位錦衣衛把守著門口,正是下午時分,遠處的梧桐樹上,不時傳來幾聲鳥鳴。

黃泰面色凝重,心思複雜地進入營房中,衝那少年躬身抱拳道:“賈大人,您喚我.”

賈珩看著黃泰,面上現出笑容,指著一旁的椅子,說道:“黃大人,請坐.”

說著,轉身提著茶壺,去斟了一杯茶。

“多謝大人.”

黃泰道了聲謝,落座下來,心思忐忑地看著少年。

方才節度府衙,親眼所見少年訓斥雲光,黃泰心頭自有幾分警惕和慎重。

賈珩端過兩杯茶,遞過去一杯,在黃泰誠惶誠恐站起身來接過後,笑了笑,溫聲道:“黃大人是哪一年從的軍?”

這自是他和前世指導員學的。

黃泰端著茶,恭敬道:“回賈大人,卑職十六歲時,在家裡務農讀書,值縣中募鄉勇剿匪,村裡讓出壯丁,派到了家裡,當時家中只我一個成丁,就跟著從軍了,一晃都二十年了.”

賈珩目帶激賞,說道:“從一介農家子弟而為國朝六品武官,黃大人這一路走得頗不容易啊,想來是兢兢業業,勞苦功高.”

黃泰笑了笑,似有些不好意思說道:“功勞不敢說,苦勞的確還有一些,幸逢前任節度大人可憐卑職忠勤,提攜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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