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著一眾目光,那婆子說道:“老太太,珩大爺著急忙慌的處理公務去了.”

賈赦心頭鬆了一口氣,但冷哼道:“老太太受了這麼大的驚嚇,他還去處理他的公務,官迷心竅!”

賈母嘆了一口氣,道:“珩哥兒若不當著外面的差,哪有我們的安生日子?”

“母親,可他這官兒當的也太兇險了.”

賈赦憤憤道:“連累家眷提心吊膽的,現在更是讓賊人衝到了府上,我尋思我也當官兒,都當了十幾年,怎麼就沒碰到這種事兒!”

如賈珩在此,或會說,你絕不會碰到這種事兒,但會連累得被抄家。

“富貴險中求啊……”賈母又是嘆了一口氣,瞥了一眼賈赦,當著這麼多人,她都不好說,你那當得叫什麼官?

不過,心頭也生出幾分感念,珩哥兒這個庶出旁支,真是肖似了他先祖,太能折騰了,反觀其他子弟……

這般想著,賈母猛然驚醒,急聲說道:“璉兒呢,璉兒救過來了沒有?”

那婆子開口道:“璉二爺也救回來了,二奶奶派了人去角門接,但進來的幾位差爺說什麼,後庭被人開了,得趕緊找郎中看看.”

這婆子沒有聽過“後庭”這種諢話,自也沒個避諱。

如年輕一些的姑娘和媳婦兒,都是面色茫然,不知所以,都只以為賈璉受了傷,倒也沒什麼疑惑。

而年長一些的媳婦兒,如邢氏面色變了變,繼而目露茫然。

尤二姐和尤三姐對視一眼,則是暗暗啐了一口,兩個未經人事的黃花大閨女,因為周圍環境影響,倒是聽過這種葷話。

王夫人面色微變,目光一緊,心頭嘆了一口氣。

一些公侯豪門子弟,豢養孌童、喜好男風之事,在神京高門中屢見不鮮。

甚至原來,璉兒和手下幾個清俊的小廝興兒,她都隱隱有著聽聞,可這看樣子,璉兒似是被人……

不知為何,王夫人心頭鬼使神差一般浮起四個字……因果報應?

念及此處,就是心頭一震,捻了捻佛珠。

至於賈赦這種上了年紀,有著“豐富”閱歷的,已是臉色大變,怒火攻心,嘴唇顫抖著,一股羞臊、屈辱襲上心頭。

丟人啊……

“現在璉兒人在哪兒呢?”

賈母也是臉色倏變,心頭湧起一股煩躁和噁心,又是急聲道:“鳳丫頭呢?”

就在這時,平兒一路小跑進會芳園,氣喘吁吁,輕聲說道:“老太太,二奶奶帶著二爺回了西府,說二爺沒有事兒,只是受了一些驚嚇,老太太和太太,該用飯用飯、該聽戲聽戲.”

眾人聞言,多是面露疑惑。

心道,怎麼一會兒說受傷請郎中,一會兒又說沒有事兒,只是受了驚嚇。

賈母面色變幻了下,心如明鏡,強自笑了笑,說道:“都坐下先用飯罷,珩哥兒媳婦兒,讓下面的戲班子也唱一齣戲。

我們,咱們熱鬧熱鬧.”

西府裡的爺們兒,好男風,養孌童,她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這被人開後庭……絕對不能張揚出去啊。

眾人聞言,面色疑惑,暗道,老太太方才還著急忙慌的,現在怎麼又若無其事的模樣?

有一些心思慧黠的如黛玉和探春對視一眼,芳心就有著幾分狐疑。

“看來是璉二哥的傷……後庭是什麼?隔江猶唱後庭花?”

探春英媚的眉眼間,浮起一抹疑惑。

黛玉也是顰了顰罥煙眉,星眸閃爍,心道,只聽過天庭、地閣,後庭是什麼?回去尋醫書看看罷。

這時,戲班子班主近前,這是個頭髮灰白的老者,笑呵呵道:“老太太要聽什麼戲?”

“都有什麼戲?”

賈母問道。

“回老太太,有《還魂記》,《竇娥冤》、《鍘美案》、《紫釵記》,不知老太太要聽哪一齣?”

班主笑著問道。

賈母隨口說道:“《紫釵記》就行了.”

那班主應著,就去準備。

不多時,鑼鼓喇叭響起,咿咿呀呀唱起戲曲。

不多時,就有人擺上飯菜,眾人圍著桌子用著,邊聽戲邊用飯。

卻說鳳姐所在西府跨院,靜悄悄的,院落裡早就支開了丫鬟和小廝。

廂房中,鳳姐此刻一張清麗臉蛋兒蒼白如紙,眼圈微紅,神情既是痛恨、又是心疼地看著趴在床榻上、蓋著被子,口中哼哼唧唧的賈璉,粉拳緊緊攥著,幾是咬碎了一口銀牙!

現在她,就是打落牙齒混著血往肚子裡吞!胳膊肘子撅折了,往袖子裡藏!

“奶奶,郎中一會兒就過來!”

這時,周瑞家的進得廳中,看著躺在床上的璉二爺,目光就是有著幾分複雜。

二爺這遭了大罪了。

鳳姐將眼淚憋了回去,丹鳳眼有著幾分冷意,道:“就說二爺受了一些驚訝,哪個敢到處聲張,打一頓攆出去!另外,去封幾百兩銀子,給那兩個官差,求他們不要出去亂說.”

兩個錦衣府的探事趕著一輛馬車送過來的賈璉。

周瑞家的道:“可東府剛剛過來幫忙的小廝……”

鳳姐:“……”

“給銀子也要堵住他們的嘴!誰敢亂嚷,我尋珩兄弟……嗚……”

鳳姐說到此處,只覺悲從中來,一雙丹鳳眼中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幾是奪眶而出,沿著白膩的臉蛋兒無聲滑落。

她的命怎麼就這麼苦!

周瑞家的見此,臉色也有幾分悽然,嘴唇翕動了下,想要勸慰幾句,但聽鳳姐擦了擦眼淚,說道:“趕緊去罷,別走漏了風聲.”

除卻報信的婆子,也就東府兩個小廝,以及鳳姐身旁的婆子,再加上一同回來的興兒、隆兒知道。

此刻賈璉偏過一張蒼白的臉蛋兒,有氣無力說道:“好鳳兒,萬萬不可聲張了去,多使些銀子封口罷.”

想起這兩日,簡直是噩夢一般,從來都是他對別人那樣,哪有反過來的?

真是終日打雁讓雁啄瞎了眼!

還有那個珩哥兒,他這是遭了池魚之殃!

鳳姐丹鳳眼中眼淚無聲流著,冷笑一聲,看著床上的賈璉,怒斥道:“你還知道要臉?”

賈璉聞言,就有些惱羞成怒,忿忿說道:“這什麼話?不是珩哥兒,我能落到這步田地?”

說著,掙扎了一下,忽地那張白裡透紅的俊俏臉蛋兒上,就是痛得一皺眉,“嘶”地一聲,特孃的,估計幾天都下不了床。

“你還有臉怨人家!你若不去東城找亂七八糟的女人,會落在旁人手裡?若沒有人家,你,現在能回來?”

鳳姐柳葉眉挑起,丹鳳眼倒豎,嬌叱道。

賈璉被罵的煩躁,怒道:“你知道我這兩日遭的什麼罪?一回來就罵,你一口一個人家,你怎麼不和人家過去!我尋思你是看著人家威風八面的,說不得早就春心蕩漾……”

兩口子這會兒互罵著,自也沒有忌諱。

鳳姐聞言,嬌軀一顫,臉色蒼白,就是哭罵著上前,坐在床榻上,趴在床頭,一上一下拍著賈璉的後背,哭道:“天雷劈腦子五鬼分屍的沒良心的種子,成日裡偷狗戲雞,幹出這等沒臉的營生,現在讓人弄了,還有臉往我頭上潑髒水!我若是和人家有一根頭髮絲的關係,讓我也如你個沒臉的下流種子一樣!”

賈璉被罵得沒脾氣,索性把被子一掀,矇住頭,雙手堵住耳朵,將一張俊俏的桃花臉蛋兒藏在枕頭下。

心裡比誰都清楚,他媳婦兒是個比誰都剛強的,否則他也不會偷人老婆,對神佛因果報應,他還是有點兒畏懼的。

……

……

京營·南城大營

果勇營都督同知車錚,正在軍帳中聚將處置公務,其人四十出頭,長著國字臉,頜下蓄著濃密的鬍鬚。

自從果勇營都督牛繼宗被革去都督一職,閉門思過後,原本存在感薄弱,朝九晚五的車錚,開始勤勉起來。

最近兩天幾乎是每天都在召集將校,不是商議整頓軍紀,就是加強作訓。

車錚端坐在帥椅上,面容威嚴,沉喝道:“諸位,牛繼宗在任都督之時,諸營軍紀渙散,博戲狎妓,蔚然成風,哪裡還有半點兒京營強兵的樣子!”

眾將聞言,都是面面相覷,抬頭看向上首的車錚,心道:“先前,牛都督在時,也沒見你這麼上心軍紀?”

都督僉事陸合與一旁另外一位都督僉事夏牧,對視一眼,心頭不約而同發出一聲譏笑。

現在急切表現,就以為都督之位會輪到你接掌?

軍紀敗壞至斯,你為同知,難道一點兒責任都沒有?

實際上,現在的果勇營,號稱兩萬,實際上只有一萬二三千人,吃空額現象也是十分嚴重。

而這正是陳漢十二團營的普遍現象。

“同知大人要整頓軍紀,俺老陸分管糾劾風紀,雙手贊成,只是先從哪裡整頓起?”

陸合笑了笑,目光閃爍說道。

他為指揮僉事,職掌作訓、排程,說來以往軍紀渙散,還是和他的無所作為有著關係,嗯,不對,一切都是牛都督“治軍無方”!

這時,一個青年將領,從身上六品武官袍服而言,分明是一位千戶,喚作吳達,拱手道:“大人,卑職手下的副千戶蔡權成天不來應值,麾下小校也被其抽調,卑職訊問其人,卻遭此人訓斥,此人目無上官,還請車大人予以軍法嚴懲.”

車錚臉色默然,看向那青年將領,道:“蔡權,他不是剛立了一功嗎?兵部還在敘功,許是遊擊將軍.”

蔡權隨著賈珩出兵剿匪功成,兵馬武選司清吏司,已經議定授以遊擊將軍之職。

京營以千戶為基本的戰術作訓單位,上設遊擊將軍,參將,不定額,以果勇營為例,分五軍、神機、神樞三營。

一共有五個參將,七個遊擊,這些參將、遊擊,一遇戰時,都可領都督命,領兵作戰。

陸合道:“車大人,蔡權縱是被敘功,也不能兵為私人所用吧?”

車錚點了點頭,道:“陸僉事所言不無道理,只是蔡權調京營之兵做什麼?陸僉事統帶軍卒,可知道細情?”

見車錚不上當,陸合又道:“聽說天天跟著那位賈指揮,車大人,這於理不合.”

車錚皺了皺眉,說道:“賈雲麾?此事的確於理不合,只過其人現在領著皇差……”

“他領著皇差不假,可只是提點五城兵馬司,又怎麼有權排程著京營之兵?末將記得,無聖旨和兵部勘合,京營一兵一卒不得調動,這位賈指揮不明輕重,大人是否該陳疏兵部才是.”

陸合道。

軍帳中眾將一時間都是附和應道。

車錚面色淡漠,一言不發。

他的恩主告訴過他,這賈珩聖眷正隆,眼下不可爭鋒,但這陸合分明是架起一團火,想要烤他!

車錚沉吟片刻,點了點頭道:“陸僉事所言甚是!只是本官不察細情,不若陸僉事也擬一份兒奏疏,本官署名其上,等明日遞送至兵部的李部堂?”

陸合:“……”

就在軍帳中眾將陷入一種詭異的安靜和尷尬時。

忽地軍帳外傳來一聲沉喝。

“果勇營都督同知車錚、都督僉事陸合何在?有旨意!”

軍帳中的眾將,都是一愣。

那吳姓千戶皺了皺眉,和一旁一個千戶對視了一眼,道:“老郭,這聲音怎麼聽著有些熟悉?”

“蔡權!”

二人齊聲說道。

而聽著有旨意,坐在帥案之後的車錚,面色倏變,連忙離了帥椅,道:“出去看看,怎麼回事兒!”

至於誰敢假傳聖旨,想都不用想,根本不可能。

此刻軍帳中,因為有蔡權這位京營老卒在,雖營禁明顯比上一次強了許多,但依然是長驅直入,甚至沒有動用天子劍。

賈珩卻是暗暗皺眉,暗道一聲,這果勇營軍紀雖有改善,但本質的軍營出入章程還是有些混亂。

當然,他也是趁了這股便利。

賈珩收了心頭思緒,看向軍帳中黑壓壓出來的幾人。

車錚愣怔了下,見著對面的布衣少年,拱手道:“原來是賈雲麾.”

都督僉事陸合面色變幻了下,一時有些心虛,但見兩人空著手,不見聖旨不說,那位賈珩也是身著便衣,就皺眉道:“蔡權,你敢假傳聖旨?”

自是訓斥蔡權。

這蔡權抱了大腿之後,尾巴都翹上天了一樣,不把他這個上官放在眼裡了,聽說這廝在翠華山弄了不少銀子,手下軍卒都落手裡幾十兩、上百兩的,也不見過來孝敬。

他正想法兒把他的遊擊給攪黃了,方才攛掇老車上疏此理,根本就不用遞至內閣,讓兵部的幾位堂官看到,一個“浮躁,有待磨勘”的評語,就能把定好的遊擊將軍,壓制到千戶。

蔡權笑道:“陸大人,誰敢假傳聖旨!”

賈珩點了點頭,也不多做廢話,取出天子劍,沉喝道:“尚方寶劍在此,果勇營眾將聽旨!”

眾將就是一愣,半晌沒反應過來,車錚望著那金龍劍鞘的寶劍,沉寂在久遠記憶中的,面色一變,一撩戰袍,噗通跪下,說道:“末將車錚,謹聽聖諭!”

身後一眾參將、遊擊都是面色一變,紛紛跪下,而都督僉事陸合以及幾個千戶,面色變幻了下,站在原地。

“陸大人,天子劍在,如聖上親臨,怎麼你們要藐視聖上?”

蔡權目光一閃,沉聲道。

“末將陸合,謹聽聖諭.”

陸合面上現出懼色,身形一顫,同樣跪下,身後也是呼啦啦跪下一片。

“果勇營聽令,茲有三河幫在東城行兇作亂,本官受皇命,命果勇營調神樞營三千人,五軍營三千人,神機營一千人,急赴東城,制暴戡亂!”

神樞營是騎營,而五軍營則是步卒,至於神機營則是火銃軍。

賈珩說完,看向下方面色大變的眾將,道:“諸將還不接令?”

他來之前,已和蔡權詢問過果勇營的基本情況,原本兩萬人的編制,實際也就一萬二三千人,可戰之兵也就這麼五六千人,他現在相當於抽調一空。

而正好藉機一觀京營戰兵,為將來整頓做好鋪墊。

此刻,車錚以及身後的京營諸將聽完命令,齊聲應道:“末將謹遵聖諭.”

“車同知,此次務必抽調精銳!本官要先帶著騎卒趕赴東城,搜撿三河幫眾人,爾等隨後封鎖城門,禁止出入,不得延誤!”

賈珩沉聲道。

對三河幫這等已具漕幫雛形的幫派,核心幫眾四五百人的大幫,不算錦衣府,調動京營六千人,並不為過!

賈珩等著調兵,在蔡權這個地頭蛇的配合下,迅速抽調了神樞營的三千精騎,然而這已是果勇營所有的機動力量。

浩浩蕩蕩向著神京東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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