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撫衙門,官廳

坐在條案之後的蟒服少年,目光掠過下方一眾官吏,沉聲道:“此次不再向百姓徵發徭役,而以先前寇亂之民夫為主力,修建河堤,同時,京營步卒也會支應,但為了儘快完成工期,還有一定人力缺口,諸縣招募有餬口之難的百姓,願至河堤挖河者,可得官府支取一份糧米,以為家中生計補貼,對於此事,諸縣不得強行徵派,而憑個人自願.”

下方一眾知縣,聞聽這番解釋,都是又喜又驚。

太康知縣葉朗面色一鬆,連忙拱手說道:“下官代縣域中百姓,謝過制臺大人體恤.”

待眾知縣、知州議論之聲稍停,賈珩徐徐道:“徭役無度,百姓屢受治河之苦,今京營步卒至河南,將統籌各地府衛,齊治河堤,不再驚擾地方,如百姓自願修河者,官府以糧米饋給酬勞.”

中原之亂,前後俘虜賊寇逾萬人,肯定不能即行放歸,大致要勞動改造三年,而裹挾的丁夫兩萬餘,多屬煽動,罪責較輕,正好要以河工贖刑,等河役一罷,就可放歸鄉里,耕種田畝。

同時,來自京營的四萬步卒也要輪成幾班築堤,先前完全沒有廝殺大戰,派他們過來不能白派。

這樣一來,大約就有近十萬軍民,修堤挖渠的人手就不缺了。

還有一個問題就是銀子,營堤造堰所需石料、土方都需銀子購買。

這一部分,賈珩打算抄沒河道貪官汙吏之財,然後再號召開封府城中的富戶捐輸,剩餘若還是不夠,再請求朝廷撥付。

目前,錦衣府已經查封河道總督衙門下轄藩庫,等朝廷旨意一至,即刻查賬、核銷,抄沒河衙貪贓吏員的家財。

可以說,在這片古老土地上,只要官僚機器自身運轉起來,想要辦成一件事,就沒有辦不成的。

一省總督,封疆大吏,沒有任何掣肘,幾乎是說一不二。

說句不好聽話,昨天晚上賈珩做個夢,第二天都能讓夢實現。

“本官就說這兩件事,諸位知縣回去後要照此辦理,不得貽誤.”

賈珩面色淡漠,沉聲說道。

“是.”

下方眾官吏紛紛應命稱是。

賈珩目光掠向下方的數十位知縣,默然片刻,轉頭看向祥符知縣宋暄,道:“宋知縣,將這三天匯總而來的貪以敗官之事,與幾位知縣、知州通報.”

先前,宋暄主持蒐集、匯總、核實相關賊寇以及丁夫所提供的州縣貪官汙吏的線索,在賈珩的指導下,對百姓反應的比較集中、比較強烈的問題,進行歸納分類,對相關官吏以及事蹟登記造冊,另外派人稽查、核實。

宋暄道:“是,大人.”

這位青年官吏,面容遺傳了宋家的優良基因,白皙如玉,五官更是俊朗非凡。

說話間,拿起放在手邊兒的簿冊,起得身來,看向場中一應官吏,高聲說道:“經稽錄賊寇以及丁夫口供,派人核實,中牟縣知縣康克慶、陽武縣知縣杜紹修、西華縣知縣範貴勇、項城縣詹敬真、商水縣知縣路鴻章,五人任職以來,貪贓枉法,收受賄賂,在地方勾結鄉紳,透過強買強、敲詐勒索等手段,幫著縣中士紳侵佔百姓糧田,擺平人命官司,其貪酷乖戾,惡名昭彰,以致百姓民怨沸騰……”

透過對來自不同丁夫、賊寇的線索,匯總到一起,確信不同來源,經過核查,確認五個問題尤為嚴重、性質特別惡劣的五名縣官。

此言一出,中牟縣知縣康克慶面色大變,心神一沉,疾呼道:“制臺大人,下官冤枉,下官冤枉啊,這都是那些刁民含血噴人,下官履任以來,清廉如水,從未有此貪酷之舉.”

陽武縣知縣杜紹修更是“噗通”一聲跪下,面如土色,顫聲說道:“下官冤枉,從未有貪腐之事.”

其他兩位知縣也是面色蒼白,手足冰涼。

宋暄面無表情,沉聲道:“這些都是經由不同人之口,並且經詳細核查後的定罪,相關罪證確鑿.”

賈珩目光逡巡過幾人,沉聲說道:“冤枉不冤枉,要看臬司衙門的巡查、鞠問.”

看向按察副使廖明琨,道:“廖按察,你即刻帶此五人回衙司詳加查問.”

廖明琨面色一整,不敢怠慢,起身朝著蟒服少年拱手道:“下官謹遵大人之命.”

不多時,從官廳外進來衙差,將面如死灰的幾位官吏架走,而廖明琨也出了衙堂。

賈珩轉而看向其中一位參議,道:“藩司之經歷司,準備本省七品知縣縣吏人事檔案,搬至巡撫衙門,本官親自過問.”

他要對整個河南的人事進行一次梳理,並且派錦衣府探事對省域範圍中的官吏,從官聲到能力進行考核,綜合打分,匯總成一個考核表,以便提拔任用。

根據大漢會典,地方督撫,尤其是總督,位高權重,可謂集行政、立法、司法、監察、軍事大權於一身。

其中監察之權,包括對所屬文官布、按兩司、學政以下,武官都司指揮使以下的各級官吏可行使考核權,對所屬文武官員有具本題參之權。

人事之權,文職道府以下有提調權,即可不經吏部而直接任命官員,但需要向吏部備案,提調範圍因時因地制宜,但名額一般不會超過一半。

也就是說府縣以及分守、分巡兩道的官吏,基本可以自由任命,除非全部撤換這樣的極端情況,一般只需要向吏部備案即可。

立法之權,包括可以制定省例。

這就是為何史鼎心心念念想要做督撫之故,督撫在地方上等同於土皇帝。

故而巡撫還好,權力侷限於民政,總督就尤為權重。

以往,大漢也就四川、兩江、湖廣、兩廣等四地設定總督差遣,而且因事常設常罷,就是說過了三五年,突然又進行裁撤,相關官吏或升或調,比如雲貴總督也曾因戰事短暫而設,事後即罷。

賈珩在河南呆不久,也會隨之而走,那麼河南重設巡撫督查民政,權力肯定大為縮水。

隨著幾位知縣“開會之中”就被帶走,場中官吏面色微變,大氣都不敢出,心頭凜然不已。

賈珩面如玄水,聲如金石,道:“朝廷寇亂,百姓生計無著,多系地方官吏貪酷而不知恤民,爾等為一縣父母,多要引以為戒.”

“是,大人.”

下方眾官吏拱手應到。

至於一些人心懷怨懟,可小胳膊怎麼可能扭過大腿?

賈珩又對在場知縣警誡了幾句,然後吩咐人領著知縣知州下去歇息。

待地方官吏一走,賈珩目光逡巡過藩臬兩司的官員,目光定在一人面孔上,喚道:“許參議.”

“下官在.”

一個面容儒雅,身形清瘦的四品官吏,連忙起身,行禮道。

方才當場免去五名知縣的差事,不僅震懾了地方官吏,也將在場藩臬兩司的官吏大為震懾。

賈珩道:“以總督衙門名義,舉辦一份官辦報紙,主要用於向民間宣教總督衙門以及朝廷中樞的惠民之策,向省、府、州縣等縣學刊行,同時張貼於鄉亭教民榜,鹹使與聞.”

邸報,原就有之。

許參議倒也不奇怪。

賈珩道:“內容包括廉政建設,本省要聞,政務公開……編輯人手可向學政衙門求助,從省、府學、縣學招募,另外,再從民間招募說書先生,唱曲的民間藝人,將貪官汙吏、土豪劣紳事蹟,編製成《惡人錄》,《貪官傳》等評書、戲曲,下鄉宣傳,傳唱南北.”

這時代,受限於繁體字,百姓文盲率都比較高,大部分都看不懂報紙。

所以報紙更多還是向士林(學校)宣傳,而戲曲、評書則是向縣鄉基層的百姓宣教。

他雖然不懼惡名,但也不會放棄輿論陣地,因為他不佔領,別人就去佔領,尤其是能夠讀書的都是中小地主,他們在省、府、縣、學大造輿論,又當如何?

他不是要在中原之地大搞均分田地,不分善惡,從根本上摧毀一個階級。

而是要以司法獄訟名義,將豪強劣紳定點清除,緩和一下尖銳的社會矛盾。

至於拼音簡化字掃盲,開啟民智,這都是他真正掌柄國政之後,攀科技樹以後的事了。

事實上,在未開啟工業化前,低下的生產力根本就養不起那麼多不事生產的人上人,都讀書當官,都坐轎子,誰來種田?誰來抬轎子?

那些掌握了文科知識的讀書人,如果沒有就業,將成為龐大的社會不安定因素,統治成本也會相應上升。

科舉教育終究要服從於工業門類的發展,要以社會需求為導向。

工業化時代的開啟,自然而然需要受過初等普及教育、知識技能的勞動者投入生產部門,這是經濟基礎的變革,在迫切呼喚政治上層建築的適應和匹配,你不適應,它幫你適應和匹配。

賈珩思量著,看著時而迷茫、時而恍然的許姓參議,叮囑道:“稍後,本官將方式方法記錄成冊,你回去揣摩,如有不懂的,及時來問.”

其實,官辦邸報,就有時政要聞,比如某某大員被吏部任命到何地,不過更多是面向官府和士林。

“下官領命.”

許參議拱手應命,也明白過來,旋即,面上現出思索,問道:“大人,報紙如何命名?”

官辦報紙總要有個名字。

賈珩思忖了下,說道:“就喚為大河報吧.”

許參議思量了下,眼前一亮,恭維說道:“大河滔滔,濁浪排空,制臺大人好文采,好名字.”

賈珩也不以為意,這等舊文人就善於牽強附會。

等許參議領著差事前去學政衙門尋找學政招募人手。

賈珩轉而看向馮廉道:“馮公,人手招募齊全之後,河工衙門的人,就要陸續施工.”

馮廉道:“這幾天已經動工了,疏浚河淤,工程量並不多.”

通濟渠因為朝廷一直用來向關中轉運漕糧,其實,情況不算太惡劣。

“遠一些的黃河河堤也要修修才是,以防再次氾濫成災.”

賈珩道。

待打發藩臬兩司官吏離去,官廳之中就僅僅剩下京營的一干將校。

不僅有瞿光、蔡權這等在果勇營中的老班底,也有戚建輝,謝鯨,龐師立這等在賈珩掌管京營後主動靠攏而來的將領。

賈珩看向戚建輝,道:“戚同知,你和蔡遊擊、龐將軍,將京營幾營步卒排班,以備上堤.”

戚建輝、龐師立紛紛稱是。

賈珩將目光先看向蔡權,他已行文兵部,保舉蔡權為參將,如事無意外,最近會有公文降下。

投向瞿光,說道:“瞿將軍,本帥已向朝廷保舉你為都指揮使,先將都司宣武、汝寧、南陽兩衛的兵馬籌建起來,兵馬成型之後,這些人也要發往河堤,修建堤堰.”

瞿光心頭一喜,拱手道:“末將這就揀派人手,組織兵馬.”

都司都指揮使,官居正二品,哪怕是京營中也是一營都督,在地方可稱都帥。

賈珩將其提拔為正二品,本身也是酬功,汜水關殲敵三千,蕩滅賊寇主力,升為一省都司,哪怕放在朝堂上也能說的過去。

待瞿光離去,賈珩看向下方的眾將,沉聲說道:“剿滅賊寇是戰爭,修河也是一場戰爭,一旦黃河決堤,開封府縣百萬軍民危若累卵,諸位互勉之.”

眾將齊聲稱是。

將眾將都離去,賈珩留下了關守方,說道:“河堤營造圖紙,以及監督河道衙門的河工施工,這些細務,還需關先生操持、把關.”

關守方拱手說道:“學生義不容辭.”

待將眾人都發回去,見已是晌午時分,賈珩也沒空有在官廳多待,轉身返回後宅。

……

……

神京城,宮苑,坤寧宮

正是晌午時分,崇平帝在宋皇后的相陪下,剛剛用完午飯,正在品茗敘話,不遠處還有端容貴妃以及晉陽長公主陳荔,清河郡主李嬋月,過來探望崇平帝。

經過一段時間的休養,崇平帝氣色好了許多,也是因為中原之亂漸漸平定。

端容貴妃玉容上見著悵然之色,輕聲道:“陛下,咸寧有幾天沒有音信,陛下這裡可曾收到河南來的奏報?”

崇平帝放下手中的茶盅,說道:“自幾天前,開封一戰的詳細軍報送來,子鈺那邊兒已有許多日子未曾發來奏疏,朕也有些納悶.”

提及此事,這位中年天子,心底深處隱隱有著幾許失落。

先前已經習慣了賈珩事事都有奏報,一下子好幾天,沒有來自賈珩的音訊,就顯得頗為不適應。

宋皇后兩隻白皙如玉的纖纖素手,端過一個圖繪雲紋的玉碗,如朝霞桃蕊的豐膩臉蛋兒上現出盈盈笑意,柳葉細眉下的鳳眸秋波婉轉,輕聲說道:“陛下,藥膳不怎麼燙了,可以喝了.”

隨著崇平帝漸漸痊癒,原本前段時間也不怎麼化妝的宋皇后,又重新回覆往日雲髻翠麗的雍容美豔妝容。

崇平帝接過藥碗,一邊拿著湯匙吃著,一邊說道:“這幾天,朝臣都紛紛說著要讓京營還有子鈺班師歸京.”

端容貴妃宛如琪花玉樹的清麗容顏上現出期冀之色,清聲問道:“那陛下的意思呢?”

“河南安撫之事,也不可小視,如是剿而不治,難免賊寇死灰復燃,再次興風作浪.”

崇平帝搖了搖頭,聲音溫和幾分,說道:“朕也盼望著子鈺能早些回來,但河南也離不得他鎮撫,待上一段時間也是好的.”

晉陽長公主想了想,正要開口。

就在這時,殿外一個內監快步進得殿中,跪下行禮,說道:“陛下,軍機大臣、河南總督賈珩的奏疏,以六百里急遞,送到宮裡了.”

此言一出,原本議著河南之事的眾人,心頭都是一驚。

賈子鈺的奏疏?

晉陽長公主芳心一喜,美眸瀲灩,宛如凝露乍閃,一瞬不移地看向那內監,轉而心頭就有幾分憂慮。

崇平帝詫異了下,放下手中的玉碗,急聲問道:“奏疏呢?

宋皇后見著這一幕,鳳眸閃了閃,心頭就有幾分吃味。

端容貴妃也目不轉睛的盯著那內監,將到了嘴邊兒的可有芷兒訊息的話嚥了回去。

內監忙說道:“陛下,就在外面.”

“快拿進來.”

不多時,外間一個內監捧著一個大木盒,戴權連忙上前接了,轉過身來,輕笑道:“陛下.”

崇平帝拿手帕正擦著手,見此面色就是一愣,道:“是密奏?”

大漢除逢年過節一些賀表,並沒有大清那種無意義的問安奏疏,地方督撫例行按月都要遞送奏疏,主要是工作彙報,而且各地的巡按御史也要將所見所聞奏報於京。

“陛下,聽信使所言,內裡是六封密奏,外以密匣盛放,這是鑰匙.”

內監解釋說著,將鑰匙遞給大明宮內相戴權。

宋皇后:“……”

這位膚色白膩,一如雪美人的麗人,容色微滯,檀口微張,櫻顆貝齒在宛如桃蕊的唇瓣中,晶瑩如玉,甚至還反射著熠熠光芒。

賈子鈺這是將前幾天沒寫的奏疏一下子都補回來嗎?

“六封奏疏?”

崇平帝也詫異了下,驚聲說道。

別人都是上一封,這一下子上六封,自然讓崇平帝大吃一驚。

不僅用後世話說“太捲了”,還有一事,在崇平帝心頭,連發了六封奏疏,難道河南出了什麼大事?

晉陽長公主玉容微變,烏珠流盼的美眸,泛起陣陣異色。

李嬋月俏麗臉蛋兒上,也有幾分驚訝之色流露。

這時,端容貴妃清脆悅耳的聲音響起,問道:“陛下,賈子鈺怎麼連上著六封奏疏?”

“他剛督河南,諸事繁蕪,許是要奏稟的事兒多一些,只是朕已讓他不論大小之事,不需奏稟.”

崇平帝想了想,輕聲解釋說著,面色卻不自覺有著幾分凝重。

晉陽長公主美眸閃了閃,面上若有所思。

戴權這會讓內監將木盒抬來,取過鑰匙,開啟錦盒密匣上掛著的小鎖,將其內一摞奏疏抱起,上面還按著甲乙丙丁的方式編排。

崇平帝先開啟第一封,凝神閱覽著,隨著時間流逝,面上凝重之意漸漸退去,笑了笑,說道:“這幾天過去,餘寇也被肅清,寇亂已被徹底平定了,中原大地再無寇亂.”

至此中原寇亂,算是塵埃落定。

眾人聞言,心頭都是一喜。

宋皇后美眸閃了閃,也暗暗鬆了一口氣,暗道,只要是好訊息就是,起碼陛下看著心情不錯。

崇平帝笑了笑,說道:“戴權,將這封奏疏派人遞送內閣,通傳上下,另外等下午後,議議封賞事宜.”

既督撫河南,不知有幾個月,對子鈺的晉爵以及相關將校的封賞也可提上議程。

宋皇后見著天子面色悅然,眉眼笑意藏起,鳳眸彎彎如月牙兒,宛如鶯啼燕語一般的悅耳聲音響起:“陛下,中原不復為患了.”

崇平帝點了點頭,又是迫不及待地展開了第二封,聚精會神地閱覽起來。

過了會兒,迎著宋皇后的目光,語氣不無感慨說道:“這個瞿光,當初在果勇營時,跟著牛繼宗那幫人和光同塵,現在到了子鈺手下,倒是大放異彩,重建河南都司,正需得一員猛將,戴權,將硃筆拿來.”

戴權連忙應了一聲,從內監手中接過硃筆,雙手遞送過去。

崇平帝接過一旁的硃筆,在奏疏上題上准奏,而後放到一旁,道:“即刻著人遞送軍機處,以兵部正式行文河南方面,升授瞿光為河南都指揮使.”

“是,陛下.”

戴權應命一聲,連忙躬身接過,吩咐著一個內監往武英殿軍機處去了。

晉陽長公主和清河郡主,對視一眼,面上也見著喜色。

崇平帝又拿起一份奏疏,再次垂眸閱覽起來,這次就閱覽的比較詳細,過了會兒,眉頭皺了皺,問道:“戴權,白蓮教是怎麼回事兒?”

戴權小心翼翼回答道:“陛下,白蓮教匪前幾年還在山東作亂,後來為陸琪剿滅,但現在又在開封府活躍,前不久還在京中刺殺忠順王府.”

崇平帝點了點頭,道:“傳朕口諭,讓軍機處行文山東提督陸琪、巡撫石毓卿,對二人嚴厲申斥,剿滅白蓮教匪,刻不容緩,不得讓其等再行死灰復燃,另吩咐錦衣府同知紀英田,在神京城中深挖白蓮教匪藏身之地,京師重地,豈得這些宵小作祟?”

戴權記下崇平帝之言,然後小聲吩咐著內監前去傳諭。

崇平帝又是拿起第四封奏疏,這一次看的時間就格外的長,原本微微靠坐在墊子鋪就的靠背椅上,已然漸漸正襟危坐,面色凝重下來,目光也明晦不定。

宋皇后目光落在崇平帝臉上,自然意識到天子這般的神態變化,將手中斟好的一杯茶,放在崇平帝身旁的小几上,美眸中現出疑色。

賈子鈺究竟在奏疏中寫了什麼,讓陛下這般心神不定?

崇平帝最終闔上奏疏,大嘆了一口氣,目光復雜,沉聲道:“貪官汙吏,豪強劣紳,魚肉鄉里,又豈止一個河南?子鈺在地方大刀闊斧,革除弊政,這些舉措,雷厲風行,頗有可取之處.”

卻是為賈珩奏疏所言所陳感到驚訝。

賈珩在奏疏中解釋了自己在縣鄉對士紳施以重拳所做的考慮,更進行了充分大說理,最終落實在了「平抑豪強,察決冤獄,重典治吏,以平民憤」的十六字方針。

之後,並列明瞭詳細舉措:「凡為富不仁者,草菅人命者,欺男霸女者,糾問其罪,科處嚴刑,籍沒不義之財,與彼沆瀣一氣的貪官汙吏,不論事涉鄉、縣、道、府,絕不姑息養奸。

最後,提到了廉政教育,包括不限於編制《惡人錄》、《貪官傳》,透過說書先生、戲曲、大鼓、評書等宣傳方式在士林(府州縣學)進行廣泛宣講,當然著重宣傳聖明天子在朝,中原寇亂都是地方上的貪官汙吏欺上瞞下所致。

嗯,大意是,皇帝是好的,壞的是下面的人。

而且現在朝廷,已經決定在中原大地掀起一場反貪風暴,清朗行動,還中原大地一片朗朗乾坤。

最後,隱晦暗示了可能會有士紳會藉助一些人際關係,說他在地方濫施惡政,行嚴刑峻法。

並言,一家哭,何如一省哭?苦一苦貪官汙吏,豪強劣紳,罵名他賈珩來擔。

其實這些預防針也沒有太多必要,因為崇平帝原就有意整頓吏治。

宋皇后、端容貴妃面面相覷,對崇平帝這話都沒有應。

晉陽長公主明眸閃了閃,有些想看那封奏疏,但又不好問,擔心犯了崇平帝的忌諱。

李嬋月黛眉之下,晶瑩明眸眨了眨,暗道,也不知小賈先生寫了什麼奏疏,得皇舅舅這般感慨。

不過,小賈先生原就擅寫政論,她記得當初,小賈先生就是這般……俘獲孃親的芳心罷?

崇平帝默然片刻,旋即又拿起一封奏疏,迅速閱覽而罷,思忖片刻,又大拿起第六封奏疏,分明是參劾河道總督費思明等相關員吏的奏疏,落在這位中年天子手中,隨著閱覽,手臂都有些顫抖起來,道:“河道衙門,貪汙成風,積弊至深,不得不整頓了.”

這位天子還在潛邸為雍王之時,就曾執掌刑部,對地方官員貪腐問題就深惡痛絕,如今看到奏報,只覺頗為窩火。

宋皇后凝了凝秀眉,臉上笑意斂去,忙柔聲勸說道:“陛下息怒,為這些貪官汙吏氣壞了身子,實在不划算.”

端容貴妃和晉陽長公主也都紛紛勸說著,心頭就有些好奇奏疏上寫的什麼。

“子鈺奏報,河道總督衙門,自總督費思明以下,貪汙修河工款,並與前河南巡撫周德楨、布政使孫隆、參政江元武等人勾結,經過子鈺巡堤,河堤殘破不堪,並推斷今年或有雨水降下,河堤亟需修繕加固,並請求嚴查河道衙門貪腐一案,同時懇請朕整頓河務.”

崇平帝面色沉鬱,如蘊雷霆。

當然,崇平帝說這些,並不是指望著宋皇后和端容貴妃幫著自己出著什麼主意,而是為了紓解心頭的煩悶。

宋皇后秀眉之下的玉容上現出擔憂,說道:“陛下,也不要太過憂慮了,子鈺他在河南坐鎮,應不會有什麼大事的.”

晉陽長公主心眉頭蹙了蹙,明眸現出思索之色,暗道,他這是要整頓河務?

就在這時,外間又來了一個內廠的內監,說道:“陛下,咸寧公主殿下的急遞送了過來.”

宋皇后聞言,容色一怔,對著女官吩咐道:“快拿過來.”

端容貴妃臉上也見著訝異之色。

待女官將一個錦盒拿來,開啟來,裡面赫然是一個簿冊,先遞送給崇平帝。

在一道道或端麗、或柔美、或清麗的目光注視下,崇平帝緩緩開啟簿冊翻閱著,映入眼簾的首先是一行娟秀的小字,這字跡,崇平帝自然識得,就是自己女兒咸寧公主的筆跡。

崇平帝眉頭舒展開來,目中皆是震驚。

不同於賈珩奏疏多是政論,咸寧公主的藍色封閉的簿冊,更像是日誌,然而那種沒有公文屬性的平時文字,卻以感性的方式講述了開封府的寇亂經歷以及普通百姓的困苦。

從當初隨著賈珩領兵出京平叛,到收復開封府城,再到巡視河堤,所見所聞,當然沒有和賈珩的……談情說愛部分。

甚至對賈珩的描寫,只是以賈先生指代。

咸寧公主以其清新、自然的筆觸,為崇平帝描繪了一副中原畫卷。

崇平帝翻閱完日誌,然後遞給宋皇后,道:“你們也看看,這是咸寧寫的,這次平叛經歷,文字躍然紙上,宛如親眼所見.”

宋皇后連忙伸手接過簿冊,放在自家裙上腿上,和一旁的端容貴妃湊在一起看著。

兩個儀態端莊、雍容華豔的麗人,此刻湊在一起觀瞧,宛如並蒂雙蓮,只是一個溫婉可人,一個幽清譎豔。

而李嬋月也湊了過去,俏麗臉蛋兒上見著好奇,軟聲道:“舅母,我也看看錶姐寫的什麼.”

過了一會兒,等著幾人傳閱完畢,李嬋月也拿過簿冊,給著晉陽長公主,道:“孃親.”

晉陽長公主明眸微閃,翻看一頁,見著其上的文字,心底生出一股沒來由的煩躁……有些不大想看。

“黃河河堤經年失修,是需得修繕了.”

崇平帝思量片刻,沉聲說著,對戴權道:“以急遞給河南方面,讓賈子鈺兼管開封府河道衙門,嚴查河道衙門貪腐之案,整頓河務,如銀兩……”

說到此處,看向晉陽長公主說道:“晉陽,子鈺推斷今年河南可能會氾濫成災,而河堤殘破,難以相抗。

戶部財用不足,如子鈺那邊兒需要銀兩,就從內務府撥付,不再經由戶部,直接撥付給子鈺.”

因為先前的汝寧寇亂,現在的崇平帝對賈珩在公文中“推斷”、“推演”詞語,幾乎形成了條件反射。

根本沒有討論的必要,確信無疑,言聽計從。

再說,縱然沒有大水,修繕、加固河堤也是例行之事。

如果旁人提議修固河堤,還要擔心是不是乞銀貪汙的問題,但賈珩這邊兒不存在。

晉陽長公主點了點頭,應將下來,美眸流波,心神恍惚了下。

他在河南整頓河務,只怕沒有兩三個月根本回不來。

而她這幾天早已相思成疾,她擔心兩三個月不見他,只怕黃河沒有氾濫成災,她就先……氾濫成災了。

而且他在河南整頓河務,也勢單力孤,或許她過去陪陪她也好?

念及此處,麗人打定了主意,美眸抬起,柔聲說道:“皇兄,不若臣妹親自帶一批銀兩,押往河南,幫助修堤?”

崇平帝:“???”

見崇平帝詫異,晉陽長公主解釋道:“河南那邊兒也有生意上的事兒,還有這都清明節了,母后讓我去洛陽看看,母后一直惦念著洛陽那邊兒,昨個兒嬋月還說呢,她也有些想念她咸寧姐姐.”

李嬋月:“???”

她有說過嗎?

好,她是說過想念咸寧表姐,也想去河南看看。

宋皇后:“……”

心頭閃過一念,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晉陽為了嬋月的終身大事,在神京已經坐不住了。

端容貴妃顰了顰秀眉,清眸閃過一抹思索,心頭有些不自然。

提及馮太后,崇平帝沉吟片刻,問道:“母后她是有許多年沒回洛陽了.”

馮太后年紀大了,人一上了年紀,就懷念故鄉故人,一直起念想回洛陽看看。

晉陽長公主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皇兄,母后一直想往洛陽家鄉看看,但慮著出行至洛,給皇兄有著麻煩,也就沒有啟程,臣妹這個當女兒的去河南看看,皇兄覺得如何?”

崇平帝聞言,思索了一會兒,說道:“此事,先問過子鈺之意吧,戴權,飛鴿傳書給賈子鈺,如確有必要,也好讓他派人接應.”

他也猜出一些緣故,只怕他這個妹妹還是為著嬋月的事兒在綢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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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論道

皇嫡長子被還能流放?

天道酬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