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安總有一種“被引導的感覺”。

彷彿有一個極為熟悉自己的人,在牽著自己的步調走。

這種感覺,從副本開啟第四天就開始了。

他想試著打破這種引導,不再按自己熟悉的步調去行動。

因此,蘇明安在離開地下城前,與諾亞等人制定了一個大膽的計劃,比如……羊入虎口,然後反口把老虎吃掉。

但在這之前,還需要一點演技,他需要置身險地。

蘇明安搭著琴板,思考著怎麼演得更真。

“很遺憾,看來人們跟隨的是生存與利益,並不是你.”

阿克託看著安靜的宴會廳,開口道。

“你是真的有病.”

蘇明安忍不住說。

……【npc(?)好感度:50+10點!(友情線)】……看著這個好感條提升,蘇明安悚然——這個神明是真的變態啊。

60點好感度,已經相當之高了,再高一點,就是生死依託的戰友關係、或是戀人的層次。

這神明漲了好感,還是一副欠揍的嘴臉。

“不信你問人們,如果我和你之間只能活一個,你猜猜,他們會選誰?”

阿克託朝臺下微微昂起下巴。

臺下,人人低垂眉眼,屏息凝神,默不敢言。

“喂——我問你們呢.”

阿克託掃視下去,語聲懶散:“如果我和他只能選一個,你們選誰?”

生存,還是自由?天平的兩端微微搖曳,天使與惡魔注視著這片廳堂。

臺下鴉雀無聲。

“實話都沒人敢說嗎?”

阿克託來回渡步,臉色逐漸變得冰冷。

見此,一個衣著華麗的男人行動了,“噗通”一聲,他朝著蘇明安的方向單膝跪下,臉色漲紅,像在宣誓忠誠。

蘇明安臉色稍微緩和。

他沒想到還有忠誠於他的人。

“在沒有正式越界之前……收手吧!求求您!服從神明吧!!”

男人對著蘇明安,磕下了頭:“不要再掀起戰爭了,不要再反抗了,我們這樣生活就已經很好了,求求您!我也希望您能活下去!”

他說出的並非效忠之語,而是勸降之言。

像是一根緊繃的線,“啪”地一聲斷開了。

人們緊張的神情變得舒緩起來,他們不希望廳堂裡血濺三尺,服從是最好的結果。

阿克託的臉上,露出了有些嘲諷的笑,他剛想笑著開口,就聽見旁邊蘇明安也在笑。

阿克託疑惑道:“你笑什麼?”

蘇明安壓住了上揚的嘴角:“關你屁事.”

他只是笑,諾爾果然料事如神。

來這裡之前,諾爾就跟他說過——不可能有人站在他的這一邊,阿克託已經開始了晶片計劃,就像測量之城的人格測量一樣,有反抗之心的人都不會出現在宴會廳。

“唰!”

突然,亞爾曼之劍出現在蘇明安的手中。

見蘇明安拔劍,下方傳來一陣混亂,男男女女紛紛往後退,空出了一大圈距離。

“咔噠”“咔噠”細微的聲響,宴會廳各處傳來清脆的聲音,無數道槍口對準了蘇明安。

“是我的招待不周嗎?為什麼突然要動手?”

阿克託面對劍刃,疑惑道:“難道你也不能喝酒?可我確實沒有找到你喜歡的草莓汁……”“夠了!你這個鳩佔鵲巢的冒牌貨!”

大廳的另一邊傳出程洛河憤怒的聲音,他已經憋了很久,看見蘇明安拔劍才敢對阿克托出聲。

“說我是冒牌貨?”

阿克託重複了一遍,他眼中的溫沉漸漸淡去,忽然笑道:“究竟誰是冒牌貨?蘇明安,第一玩家——究竟是誰竊取了阿克託的身份,是誰利用了他的一切?你說我是冒牌貨,你和我本質上有什麼不同?”

“你是入侵者.”

蘇明安說。

“是嗎?”

阿克託歪頭:“你難道不屬於‘入侵者’的範疇?你能與【他維】聯絡上嗎,你知道資源什麼時候來嗎?你想殺了我,強行奪取我的一切——可這一切,本就不屬於你.”

蘇明安神情未變。

阿克託的表情依舊溫和,說出來的字句卻猶如利刃:“蘇明安——你只是一個竊取別人身份的竊賊,你竊取了諾亞、夕這些人對你的信任,你竊取了小眉、霖光這些人對你的感情。

如果你一開始就沒有城主的身份,你以為他們會對你另眼相看嗎?你以為烽火庇護所會信任你嗎?如果黎明之戰時期,你沒有我的幫助,你以為你能戰勝霖光那個智障嗎?”

“……”蘇明安握著劍。

第五世界,輝書航和單雙承認了他有別於欽望,第六世界冬雪也認清他並非陽夏,第七世界有奈落和謝路德,承認了他是“蘇明安”。

第八世界,他的身份特殊,倒不如說就是用自己身份活著。

但第九世界是動搖他認知最厲害的。

他的過去過於單薄,現在這凱烏斯塔的十幾天,和他再活了一輩子也沒什麼區別。

第九世界他遇見的關鍵npc,比他十九年人生交過的朋友還多。

在這裡他感受到的各色情感,比前八個世界加起來還多。

然而這讓他更深刻地意識到——這些不屬於他。

副本時間過去,他只是一個過客。

一切取於世界的,終將歸還於世界。

“對,我是個竊賊。

我對你的敵意,並非出自我的恨意,而是出自阿克託角色的任務要求……”蘇明安開口,似乎在解釋他的行為。

三秒後,毫無徵兆地,蘇明安突然一劍揮出,速度極快。

阿克託萬萬沒想到,這兩人對峙到一半,蘇明安居然不和他嘴炮了,直接開砍。

黃玫瑰之鎖的“強制命中”效果纏繞在阿克託的身上,像無形的荊棘。

蘇明安現在的力量值高達92點,如果這一下砍中,簡直是天崩地裂。

蘇明安的宣講,只針對合適的情況,他在判斷對方可能被自己說服時,才會開始長篇大論——他的所有攻略式言論,都是為了通關。

至於神明說的“竊賊”……誰又比誰高貴?這該輪到真正的阿克託與蘇明安聊,而不是這個入侵者。

“唰!”

阿克託的身上剎那間出現了六稜形的防禦罩,臺上一陣光火閃爍,爆鳴響起,頭頂的水晶燈隨著掀起的風浪“噼裡啪啦”地破碎。

人們想逃出宴會廳,卻發現宴會廳的門窗已經封死,機械軍早已在周圍待命。

“轟——轟——轟——!”

浮游炮的聲音傳來,二樓的平臺崩裂垮塌,精美的鋼琴被生生翻折成兩半,奶油蛋糕被打翻,木屑飛濺,只剩下漂浮的煙塵與濃霧。

人們瑟縮在牆角,抱住自身華麗的衣裙,儘可能遠離危險的地界,只有程洛河衝到了高臺之下。

“長官!長官!”

程洛河高喊著,望著瀰漫著濃厚煙霧的高臺。

煙霾漸漸散出,露出一個站立著的身影。

他身上的防禦甲已經破損,鮮血染紅衣襟,姿態狼狽,一邊捂嘴一邊咳嗽。

他的對面,白西服的青年靠著鋼琴,閉著雙眼,毫無動靜,彷彿陷入了沉睡之中。

“真是麻煩.”

“咣噹”一聲,防禦甲砸在地上,阿克託低頭看了一眼身上的傷勢,鮮血徹底浸透了他的衣衫,受傷不輕。

還好他準備了麻醉劑,這種麻醉需要百合花香配合才能發作,他計算好了蘇明安收到百合花的時間,才準時拿下了對方。

一切都很順利,他的計劃幾乎沒有失誤的時候。

哪怕對方是異世界的玩家。

“長官……”程洛河怔怔地看著靠著鋼琴的蘇明安,他並不知曉蘇明安的計劃。

有阿諛奉承的人見局勢已定,立刻讓僕人想來拖走蘇明安,阿克託抬手:“我親自扶他.”

他上前,動作輕巧地扶起蘇明安,搭在自己肩膀處,像是攙扶著一位傷員。

宴會廳裡,絲綢般的樂曲仍然在播放,人們用扇子微遮面容,鬆了一口氣——統治者沒有變動,這是對他們而言最好的結局。

角落裡,曜文捂住了他兒子的嘴,他們需要安寧。

人們為阿克託讓開了一條路,看著這兩道身影從臺上走到臺下,一直走向室外。

隱約地,蘇明安太陽穴處閃動了一下綠光,但被他的黑髮遮掩,沒有任何人看見這抹光芒。

……傍晚六點三十分,地下城。

諾亞穿上銀白色的護甲,穿過逆行的人潮,來到最深處的教堂前。

“小碧,行動開始了,請授予我人員排程許可權.”

諾亞說。

“已授權,加油哦!ヽ(✿゚▽゚)ノ”小碧頭上冒出顏文字。

“還有,請授予我ai耶雅使用許可權.”

諾亞又說。

“已授權,請妥善使用!♪(^∇^*)”小碧頭上再度冒出文字泡。

蘇明安在赴宴前,給予了小碧關於ai耶雅的使用許可權。

“另外……”諾亞沉默片刻:“請將內城的那個唯一的職位缺口位置,授予我.”

這回,小碧頭上暫時沒有冒出氣泡。

她微微轉頭,看向諾亞。

“小碧,我們都是沒有未來的人.”

諾亞說:“在被歷史的塵埃掩埋前,我想做一些有價值的事情.”

他說這句話時,眼裡有光。

清脆的提示聲響起,小碧的頭上冒出文字泡:“已授權.”

諾亞轉身,俯視這座地下城,整個地下城像是開動了的機器,人們正在快速行動。

“這是地形圖與實時防禦報告。

我們會在穆隊的論壇傳遞資訊.”

大門前,路將湛藍色的立體地景展開,對所有人作最後動員:“我們擁有躲閃和周旋的空間。

位於中央區域的長官會策應我們.”

地圖上,記錄著上百個紅點。

人們抬起手腕,制式腕錶上有不同的許可權板塊。

“資料存在硬碟裡了,如果我死了,請繼續我的研究成果.”

一位博士拍了拍他年輕學生的肩,給自己的手臂裝上了脈衝裝置。

“老師,再見.”

年輕學生按下了實驗室鎖死的大門。

如果地下城計劃失敗,實驗室將被自我毀滅。

街角邊,諾爾結束了自我改造,脫下了白手套,無形的絲線於他身後舞動。

他仰頭,看著人群流動的一幕,彷彿能聽到他們靈魂中的聲音:“……不要渾渾噩噩下去……”“……不要服從於入侵者……”他閉上眼,複雜的電路在他的手臂各端交織、環繞,彷彿溪水般源源不斷。

他經過深度改造後的軀體,像樂器同聲般一同“嗡嗡”共鳴。

他感到眼前的一切是如此有趣,又是如此脆弱。

有些事情虛無縹緲,也沒法確定質保,或許人們的努力就像飛蛾撲火,但是本人認為值得。

冬天一直很漫長,但無論每一年的氣候多嚴寒,人們始終盼望,春天會來。

……晚上七點,末日城中控區。

蘇明安的意識有些模糊。

不過,他知道,自己的演技很成功。

根據小碧的資訊,神明一定會在捕獲他之後,把他帶到中控區,而中控區存在關鍵線索。

神明在算計他,他也在反算計神明。

“他的抵抗意識很強,我從沒有見過對精神入侵防備如此之深的人類,他的意志頑強程度,幾乎可以與您相較……甚至,更強.”

他聽到有人在說話。

“如果要強行給他洗腦,可能會破壞他的智慧與記憶,請您向中樞提供新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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