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的餘韻從鉛灰色牆壁間隙灑落,在大廳內滾開一圈柔軟的輪廓。

高於大廳的環形圍欄邊緣,白西服青年的身形宛如柔和的月光,手腕邊的銀杏袖釦依舊閃亮。

燈光暈染著他與阿克託同貌的五官——阿克託的容貌並不銳利,甚至可以說柔軟。

但在神明使用這張臉時,那眼神就沒有了半分溫情,反而如同寒稜稜的冰刺。

人們警惕而畏懼的視線跟隨著這位神明,而他拾級而上,視線垂落,俯瞰眾人。

此時,瀰漫大半個大廳的是猩紅軟管。

閉目沉睡的黑髮青年一動不動,如同一隻被凝結在琥珀裡的黑色蝴蝶。

數不清的粗細不一的軟管環繞著他,糾葛著他無力垂落的四肢,青年的頭微微下垂,側臉掩映在圓環夜燈投下的灼灼光影之間,如同一抹自鮮紅中生出的熹微天光。

他閉著眼,睫毛投著一片小型陰影,彷彿終於在沉睡中得到了永恆的安寧。

他整個人的狀態看上去,甚至比他清醒時更為令人心生安定。

但誰都知道這些猩紅軟管代表極度的危險,再這樣沉睡下去迎來的就是死亡,且無法逆轉。

“——蘇明安!”

諾爾用力喚他。

在這種時刻,第一個發聲的總是諾爾。

“——蘇明安!!”

緊接著是山田町一的呼喚。

“——蘇明安!”

隨後緊接而至的,是嘗試呼喚的其他玩家。

聲音高低不一,男女皆有,他們都看向最中央的那道身影。

身處這樣真實的世界,閱盡了苦難的世間百態,他們很難不將自己代入其中,大多人都被緊張感染。

“——小帥!”

“——長官!”

“——領主!”

“……”所有人都在呼喚他。

但蘇明安依然沒有動靜,彷彿陷入了永恆的安眠。

他單薄的身形深陷於血紅之間,每一寸肌肉都鬆軟著,像對外界徹底失去了反應。

山田町一擔心地說:“應該暫時沒事吧,之前蘇明安經歷了阿克託的情緒共感,足足一小時四十分鐘都沒出事.”

“根本不一樣!”

諾爾卻驟然出聲。

他湛藍的瞳孔死死盯著蘇明安,手指甲在掌心掐出了印記:“蘇明安接受阿克託的情緒共感能堅持那麼久——那是因為他們的契合度本來就很高。

但現在接受北利瑟爾的情緒共感不一樣!蘇明安和北利瑟爾根本毫無契合度可言!”

不然當初諾亞和森,怎麼會撐了不到十五分鐘的情緒共感,就無法挽回地死去。

因為他們和阿克託毫無契合度。

如今,蘇明安的情況也是一樣。

山田町一終於意識到了情況的危急性。

神明看著這一幕,雙手搭在圍欄之上,惋惜道:“可惜。

真的很可惜……”他交疊雙手,姿態依舊從容:“就差一點……就差那麼一點點,你們就要獲勝了。

我承認,他是我見過最難纏的對手,無論是成功救下那個叫洛的女孩,還是躲過了情緒共鳴陷阱……還好,最終沒有出現差錯。

廢墟世界的你們也是一群可敬的反抗者,我會將你們好好記住的.”

他的聲音迴盪在大廳,人們憤怒至極,卻不敢上前,那些遍佈半個大廳的猩紅軟管猶如擇人而噬的蟒蛇,衝上去就是送死。

“現在就開始說勝利感言的人,多半最後死的很難看.”

山田町一滿臉通紅,高聲道:“神明你這司馬崽,我也會好好期待你失敗的樣子!甘霖娘!”

神明思量片刻,居然點頭道:“你說得對,我不能給你們機會.”

他抬起手,猩紅軟管立刻朝著人群所在的一邊蔓延而去。

山田町一頓時感覺尷尬,他好像提醒了對方什麼。

“全體準備抗拒類技能!!”

維奧萊特見此,作為戰鬥總指揮,立刻發聲。

玩家們在上樓前已經被分成了各個小隊,由日暮生、山田町一、張道玄、球球、瑞英、洛克等人分批次帶領,分為進攻、遠攻、控制、治療、光環、召喚等各個板塊。

“——全體準備抗拒類技能!”

“——全體準備抗拒類技能!”

維奧萊特的聲音一出,頓時從前往後傳遞,玩家們自發地呼喊,確認每個人都能聽見,“嘩啦”一聲,震撼的一幕出現,頃刻間彩虹驟現,各色光采被一一點亮,從玩家群中亮起。

這座中央政要大廈的結構像極了四十年後中央城廢墟大樓,中間的一圈靠近直行電梯,鐵製廊橋交錯連線各個地形,豁口則大多由透明玻璃涵蓋。

從下方的樓層一抬頭,就能隔著玻璃看見上面的樓層。

外環的玻璃已經被打碎,甚至可以看到高遠浩渺的天空,站在大廳邊緣的人們已經被淋得透溼。

“放!!”

維奧萊特高聲命令,長髮隨寒風而起。

她一聲令下,控制系職業揮舞法杖,色彩繽紛的光圈朝前漂浮而去。

不知是誰喚出了飛劍,它帶著刺目寒芒,如同瀑布倏然倒懸,似要斬開一片天地。

又不知是誰召喚出了烈火,數十隻鮮紅烈鳥向著站在棧道上的神明撲去,化作一條金紅色的空氣流線。

“咣——!”

這一瞬間,響亮的碰撞聲響起,整個大廈都微微震動了一下。

神明不閃不避,便有透明結界攀升而起,擋住了那些朝他襲來的劍刃與烈火。

“噠,噠,噠.”

人們被衝擊波壓得連連後退,卻仍然撐住了大廳的半場區域,與神明怒而對視!由於建築物並不能抗住炮火轟炸,無論是神明還是玩家,雙方都不敢動用大規模的轟炸武器。

少數倒黴的玩家被擠得連連後退,順著破碎的玻璃掉出了大廈。

劇烈的暴雨聲中,只有遠方傳來城邦巷戰的聲音。

槍聲、爆鳴聲、慘叫聲……除了這些湧入中央政要大廈計程車兵們,還有無數士兵在為了城邦的黎明而鬥爭。

“我小看了你們.”

神明看著氣喘吁吁的人們,中肯地評價。

玩家們展現出的實力令他有些驚訝,根據這群人副本開局的表現,他還以為他們就是一盤散沙,根本聚集不到一起。

這群玩家……自私,狡猾,張狂。

為了一個任務就能改變立場。

為了一些獎勵就能對自己人下手……這是一群烏合之眾,他以為他們不會如此團結。

……是什麼給了他們團結的勇氣?……是什麼讓他們能這樣英勇地集體作戰?神明的視線向中央看去,看向那個沉睡著的身影。

……是他嗎?是他口中那可笑的“燈塔”讓他們相信他能勝利嗎?四周緊閉的暗門突然大開。

“咣,咣,咣.”

一具具冰冷的機械人,帶著極為猙獰的武器外殼,依次跳到了大廳之中,彷彿一堵城牆,擋住了人們。

而在人們驚懼的視線中,神明跳下了棧道,落入大廳,一步一步朝著被軟管圍攏的蘇明安走去。

“你要幹什麼!”

有人大吼。

“阻止他!”

有人大喊。

“嗡——”這危機的一瞬間,上千條絲線驟現,猶如一張織好的網,朝著神明猛地落去!諾爾手掌前抬,細密的絲線勾勒在他的五指之間,整座大廳都被他的絲線圍攏,而最危險的絞殺之處,倏然對準了神明!和神明廢話了那麼久,諾爾佈置好了這道絞殺之網。

神明卻像沒有看見這些絲線一樣,繼續向蘇明安走去。

下一刻。

粘稠的,漆黑的能量突然從大廳的另一端傳來,懸掛於絲線之上,將它撕扯了下來,破了這一道諾爾蓄意已久的殺意之網。

諾爾猛地抬頭看向那片黑暗——空中圍欄邊緣,那裡站著一道漆黑的身影。

“霖光!”

諾爾冷道。

霖光側頭,冷淡地看向底下的諾爾,他的全身都散發著漆黑的冷光,就像一座沉重的墓碑,正是他阻攔了諾爾的救援。

諾爾手指微縮,卻已經感知不到自己的絲線,他很少見地開始恐慌。

他之前和蘇明安利用緋鳥遠端對過了暗語。

他知道要自己判斷時機,選擇是否殺死蘇明安來回檔。

但他一直沒有動手,他想著也許還有救援蘇明安的機會。

但他現在感到了後悔——如果蘇明安真的出事,一切就晚了。

“蘇……”諾爾高聲喚道。

神明依然在朝蘇明安走去。

人們已經無法控制憤怒,哪怕是送死,也有人想要衝上前救援,可現在已經來不及。

這時,神明已經走到了蘇明安面前,探出手,手掌心鍍著一層溫潤的白光,就要朝蘇明安額頭上拍去——在所有人恐慌的視線中,在所有人驚懼的視線中——蘇明安垂落的眼睫,突然抬起。

幽幽的漆黑瞳孔,沉沉地凝視著近在眼前的神明。

神明臉色一變,驟然後退,一枚血色天平卻已經於他的頭頂閃爍,壓制了他後退的步伐。

“唰!”

血色在眼前閃現——蘇明安突然刺出的劍刃,沾上了神明的血。

他的視線依然朦朧,北利瑟爾的情緒共感對他影響巨大,他甚至感覺有溫熱的液體順著臉頰滑下,那是生理性的淚水,就像剛從沉溺的噩夢中醒來。

他的左手掌【救贖之手】閃著光輝,它的複製技能【傀儡絲】提前拉扯住了他的意識。

當有人靠近他時,他會被絲線刺入而醒來,這也是他敢於以身試險的原因,就像當初的紅眼諾爾一樣。

——神明在算計他,他何嘗不在反算計神明?——以人類之身算計神明,諾爾能做的事,他憑何做不了?他冷然盯著狼狽後退的神明,再度一劍斬出!“真讓我意外……”神明低語。

在所有人的視線中,被定格在血色軟管中的黑髮青年,驟然暴起。

“咔噠——咔噠——咔噠!!!”

這是軟管被扯斷的聲音。

上百條軟管拉扯著青年的身軀,想將他拽回深紅的泥濘,他卻以最冷然的眼神,最凌厲的劍刃——刺向近在眼前的神明。

動作之義無反顧,姿態之奮不顧身,全然不顧那些同樣暴起的軟管。

儘管滿臉都是控制不住的熱淚,雙目被生理反應漲得通紅,他卻像感知不到自己臉上不斷下墜的淚水,像是體察不到自己瀕臨崩潰的情緒——他瘋狂地,決絕地,以最不顧自己的姿態向前出劍——彷彿凝聚了千萬人的憎恨與決然。

“——神明!!!”

他高喊,似阿克託的悲壯,似北利瑟爾的憤懣。

更似廢墟世界億萬人共振的同音。

“唰!”

這一瞬間,月光像水,鋪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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