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身上的衣衫被雨水和血浸透。

“是你,是你啊……坐著輪椅,你就是城主……”

他一步一歪地走來,捏著拳頭,骨骼“咔咔”作響:

“高高在上看我們這些小民掙扎,很有意思吧?”

傑明眼神兇狠:“我們都被‘黎明’馴養了,它把馴獸環按在了我們的脖子上,偏偏我們還甘願成為城邦的一份子,一輩子被奴役……”

蘇明安沒說話。

傑明眼神沉沉:

“——城主,你不是帶領末日城反抗的英雄嗎?你不是有史以來最聰慧的天才嗎?你這種人,根本無法理解我們這種庸才——我們之間的距離,比人和狗之間的距離還要大!”

傑明那隻還沾著少女鮮血的拳頭揚起,青筋暴露,骨節突出。

“——所以!你們的存在,讓我們這些庸才徹底變成了一群蠢貨,你們壓榨了我們的生存空間——什麼黎明系統,什麼情緒過載,我這一輩子本本分分,根本沒想犯罪——都怪你啊啊啊啊——”

他的面目猙獰如惡鬼,拳頭狠狠打向蘇明安。

拳頭落下,帶起一陣狂暴的勁風。

蘇明安伸手,三指微曲,精準地捏住了對方拳頭。

傑明一愣,他的拳頭被人生生制住,他試圖抽出手,蘇明安那捏合的三指卻絲毫不動,箍得他拳頭生疼。

“我不想對你評價什麼.”

蘇明安說:“在成為施暴者的那一刻,你已經失去了為自己申訴的權力.”

他右手向外一拉,傑明不受控制地向右側跌去,下一刻,傑明瞳孔一瞪,他的腹部重重受了一擊。

“嘭!”

蘇明安收回錘擊在傑明腹部的左手,對方的身軀如巨石般被拋飛而去,重重撞在磚牆之上,倒在地上。

他現在的狀態是影狀態沒錯,但這不意味著他手無縛雞之力,影狀態的脆弱只是相對於明狀態而言。

蘇明安看了眼倒在角落裡的少女,不時的雷聲響起,照亮她半側於水潭之中的面容,她抱著頭,手臂滿是青紫。

“……”

他制止得很及時,傑明還沒來得及造成更大的傷害。

周圍的夜燈依然暗著,沒人敢在這種時候開窗開門。

蘇明安懷揣著溫熱的橙汁,向巷口轉身,卻突然感到上方一空。

雨好像不再下了。

他抬頭,看見一柄鮮紅,如紅雲一般的雨傘,撐在他的頭上。

少女已經爬了起來,全身溼漉漉地為他舉著傘。

她露出的五官沒有那麼美麗,卻足夠柔和,清透的眼裡佈滿了血絲,還有深深的眼袋和黑眼圈。

……她就如同一位夜的精靈。

她的臉上、手臂部分,還殘留著青紫的傷痕,這些傷口將她縫補得如同一個有傷痕的布娃娃,雖然美麗,但是易碎。

蘇明安知道她叫小眉,董安安的那個“夜間工作”的姐姐。

“你……”蘇明安剛出聲,她便“噓”地一聲。

“這裡離戰團駐地很近,當心別被人聽見.”

小眉說。

“你認識我?”

蘇明安說,他現在沒戴面具。

“亞撒城主.”

小眉沒叫他的姓。

“你不恨我?”

“雖然我是劣等人格者,但錯不該怪到你的身上.”

小眉說:“錯的是那些欺壓我們的人,你只是規則的製造者,你無法管控到每一個人.”

蘇明安剛想說話,後方卻突然傳來一聲女聲。

“——喲?”

一個小麥色面板,身材健美的女性立於房簷之上。

“蘇明安?應該沒錯吧,坐輪椅的沒幾個,很好認.”

女人跳了下來,雙腿修長筆直。

她觀察著蘇明安,他現在全身溼透,前襟被血染紅,完全不見幾個世界前那般神擋殺神的模樣。

“有事?”

蘇明安淡淡道。

“沒把我當一回事嗎?”

女人笑著說:“無論我在世界聊天一喊,還是報告外面的機械軍隊,你都會完蛋.”

“無所謂,黎明系統早就鎖定了我的位置.”

蘇明安說。

女人抿了抿紅唇:“我叫維奧萊特.”

蘇明安不關心她叫什麼。

“知道我為什麼來找你了嗎?”

女人說。

“哈?”

蘇明安摸不著頭腦。

下一刻,他的面前出現一個面板。

【玩家(維奧萊特)向你展示個人特殊技能(真愛之秘)】

【(真愛之秘):與一名玩家進行體液交換,可為對方回覆30-70%不等的生命值和法力值。

【每使用一次,需向維奧萊特支付一件紅級裝備。

……

“嘭!”

一聲槍響,蘇明安對維奧萊特直接開槍,“啪”地一聲脆響,女人的身形化作泡沫消失。

經常進行這種危險的交易,她有脫身的手段。

“裝什麼?”

維奧萊特的聲音在空中漂浮:“明明和那種工作的女人站在一起,你的本性不過如此.”

聽見她的話,小眉瘦弱的肩猛地一抖。

“再不滾就高塔邀約.”

蘇明安說。

他現在不知道維奧萊特的位置在哪,否則早就一個高塔邀約過去。

維奧萊特不再出聲,身形如貓一般消失在夜色之中。

傾盆大雨之下,旁邊的小眉握緊手裡的紅傘。

被維奧萊特直截地挑明瞭身份,她的全身都在發抖。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明明大家都不會捅破那層窗戶紙,明明,明明城主已經忽視這件事了……

……為什麼那個叫維奧萊特的人,她要這樣拆穿她!

她痙攣似的顫抖,想轉身逃入雨夜。

“你和她不一樣.”

蘇明安說。

為慾望而行,和為生存所迫的人,是不一樣的。

維奧萊特對小眉的鄙夷毫無意義。

維奧萊特是為了裝備的利益。

這種玩家是世界遊戲中放飛自我的人們。

維奧萊特的這種邀請,只能說明這是她的生存方式,不應因此類比到小眉身上。

小眉的手握緊又鬆開,她還是很在意維奧萊特的嘲諷:“……亞撒城主,先避雨,我帶你去我家吧.”

即使難過到了極致,她也不能丟下城主離開。

他會生病。

“好.”

蘇明安說。

他現在確實需要一處避雨的地方。

她推著他,很慢地行走了一段距離。

她的紅傘太小,容納不下二人,於是她竭力傾斜著傘,靠近他的那一邊。

瓢潑大雨透過空隙灑來,將她的面頰染成一片溼潤,她眯著眼,輕聲咳嗽著,肩頭被寒雨染得透溼。

片刻後,像是想打破這種難熬的沉默,又或許是想要得到這位曾經高高在上的城主的認可,她輕聲開口: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髒?”

“沒覺得.”

蘇明安說。

早在翟星上,他就見過這種職業的人,想以此快捷獲取金錢的人並不缺少。

……但他們和眼前的小眉,完全不同。

有人是為了擠進上流社會,有人是為了換取慾望和利益。

但為了生存,不一樣。

“骯髒的人,是那些逼迫你們,將你們不得不把身體視作‘生存資源’的人.”

他說:“你只是為了活著,絲毫不髒.”

他感覺她在發抖。

不只是病的還是冷的,她推著輪椅的雙手在劇烈顫抖。

隱約的抽噎聲傳來,他沒有回頭。

……他剛剛的話,簡直就是在罵亞撒·阿克託自己。

如果不是八型人格的判定,劣等人格者根本找不到工作,她不會淪落到用身體換金錢的地步。

生活在邊緣區的人,憤怒無處發洩,只能付諸暴力。

只是,憑藉自己先天的身體優勢,就將怒火發洩在難以反抗的女性身上,居高臨下地喝罵她們骯髒,這群人又和魔鬼有什麼區別?

這樣大的年紀,她應該在教室裡唸書。

而不是半夜出門,把自己弄得一身青紫。

他突然明白了——

世界為什麼需要“考試”的存在。

如果不考試,直接以這種人格測試就判定一切,就會造成這樣的結果。

他知道她如果擁有考試的機會,不會淪落到今天這樣。

——是誰剝奪了她的上限?

——是誰把她強壓在瞭如今的階層?

“喝嗎?”

蘇明安抬起手,手裡是那瓶橙汁熱飲。

小眉如小鹿般的眼睛眨了眨,她有些不敢相信地接過了橙汁:“……給我的?”

“這裡就你一個人.”

“嗯……”

她縮著手,緊緊攥著溫熱的瓶子。

溫暖的熱度透過她青白色的手心,緩緩染上面板。

她突然感覺這一向難熬的夜風,好像不再寒冷。

“亞撒城主,你和傳聞中的,很不一樣.”

她說:“你……居然會和我這種人說話,還會給我果汁……”

“人格能成為工作適應性評判的標準,卻不能代表一個人的優劣.”

蘇明安閉上眼:

“不然,我們和被設定好的程式,又有什麼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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