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理.”

就在這時,旁邊傳來一陣踩踏樹葉的聲音。

山田町一撥開草叢走了過來。

呂樹警惕地抬起了停著蝴蝶的手指,蘇明安卻像預料到山田町一的跟蹤,笑了笑。

“然後,山田町一你,便是‘第三層’.”

蘇明安說:“這第三層的人們,想到了另一種更可怕的可能性。

比如——‘鬼’的數量很多,多得超乎他們的想象……”

呂樹的神情微微變了變。

“正常情況下,我們會認為,這種遊戲裡,‘鬼’的數量應該少於‘人’的數量,對吧.”

蘇明安說:“……但這樣一來,遊戲根本不公平.”

他把‘不公平’三個字咬得很重。

“不公平?”

呂樹感覺他已經快成為復讀機了。

並不是他已經蠢到不會自己思考,事實上,蘇明安說的這些,他經過仔細分析後也能得出,但此時他卻只想聽對方說。

這是他在與蘇明安溝通時,下意識的站位。

“規則過於偏向‘人’了。

‘鬼’身為風險這麼大的身份,卻只有在白晝期摸人脖子的特權,而‘人’在夜間居然也能和‘鬼’掰掰手腕,這一點都不公平.”

蘇明安說:“所以,我猜測,‘鬼’的數量,應該超乎我們預料得多,甚至……過半.”

“以及,第四層的人們,認識到了我上述說的一切。

而且,他們會故意像我這樣說出一切,以判斷其他人的身份.”

蘇明安看了眼呂樹:“比如,呂樹,你應該是……‘鬼’吧.”

呂樹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

“你的提問方式一直很偏向‘鬼’的感覺.”

蘇明安說:“從表情上來看,你應該也是……”

“我不會騙你.”

呂樹說。

“好,那麼分析到這裡為止.”

蘇明安看向山田:“你一路偷偷跟著我們,是想聽聽我和呂樹的身份嗎?”

山田町一輕咳一聲,別過了頭:“雖然有這個意思……但我更多是想和你道謝.”

“嗯?”

“第七世界,你救了我,很感謝.”

山田町一鞠躬:“作為回報,這個世界,我會成為你的助力。

你拿我做什麼,都可以.”

他指的是,當初蘇明安和謝路德聯合驅趕海妖,防止所有人團滅的行為。

儘管那個行動,也是蘇明安完美通關的一部分,並沒有特意救山田的意思,但山田的性情便是如此,作為受益人,他不會忽略自己受到的好處。

與那些明明被救下還喋喋不休,罵第一玩家的玩家不同,山田町一是個看得很清的人。

事實上,他的這種行為,也很容易博取別人的好感。

呂樹皺眉:“誰知道你會利用這個機會做什麼.”

他不信任山田町一。

他覺得,這人就像個洋蔥,剝開一層還有一層。

在山田町一第四世界時毫無保留地詢問蘇明安“活著的意義”,向蘇明安報恩,又主動遞刀自盡時,他覺得山田町一即使在行所謂的武士之義理,也顯得太極端,太狹隘,太狂熱。

這種極端、狹隘和狂熱不是來自前現代的無知,而是來自後現代的孤獨。

【我想,報恩。

……這就是山田曾說過的,一句嚴肅又極具調解性的話。

現在,這個人居然又冷不丁地跑來報恩了。

明明是前百玩家競技,這麼重要的場合,這人卻可以這麼輕飄飄地將自由和信任都交出來。

“我是‘鬼’.”

山田町一露出了個微笑,話語內容石破天驚:“如果你覺得我有威脅,隨時可以在投票環節將我放逐。

如果你對我的身份有所懷疑,我也可以找一個參賽的npc,展示我能夠淘汰對方的能力.”

“你……”呂樹沒想到這個人會交身份交得這麼幹脆。

“行了.”

蘇明安突然說:“信你.”

山田町一眼中的光采更亮了些,被人信任,他似乎感到很開心。

在世界遊戲開始前,他便是個時時刻刻想著自盡的人,他看一切東西都像在看黑白默片,所有的聲音都在耳邊如灌水般掠過。

曾經,他的眼前二十四小時都掛著“死”字。

而現在,他的眼前只有這個一直幫助他,救了他好幾次的人。

“那麼我們這邊就有三個戰鬥力了.”

蘇明安說著,似乎在肯定山田町一的價值。

……雖然他只是嘴上說說信任而已。

“你是‘人’嗎?”

呂樹問。

“當然.”

蘇明安說:“所以我現在很慌啊.”

呂樹看了眼蘇明安的神情,沒看出他是哪裡慌了。

‘人’在白晝期不能主動出手,蘇明安身邊的引導者也突然不見了,如果真有人圍攻他,呂樹認為,蘇明安應該真的招架不住。

……這就是他接納山田町一的原因嗎?

為了多一個能夠在白晝期出手的戰鬥力?

“該開始找神諭了。

山田,勞煩你走在前面.”

蘇明安說。

山田町一點了點頭,也沒問蘇明安身邊為什麼沒有引導者,而是走在了前面。

山田的引導者是一個全身有些透明的女人。

她應該是一個掌握著‘隱匿’能力的引導者,位次應該不太靠前。

沒有了茜伯爾,蘇明安只能靠猜來判斷引導者,要是茜伯爾在,她真的能將看見的所有引導者資訊都說個一句不漏。

三人緩慢前進著,眼前是茂密遮天的叢林,他們沿著河流行走,漸漸見到了更為廣闊的天空。

他們回到了部族。

蘇明安忽然聽到一聲猛烈的風動。

“唰!”

一把漆黑的斧頭,猛地砍在了他的身側,石斧切入地面,留下深深的刻痕。

呂樹立刻拔刀,卻看到丟擲這一斧的並不是其他玩家,而是一個狀若瘋癲,頭髮如雜草一般的大漢。

“哈哈,哈哈哈,嘻嘻嘻——”男人看見他們,手捂在嘴邊,發出幾聲猿猴般的怪叫。

他那滿是肌肉的手臂上,有著黑色的紋痕,這是詛咒遍佈全身,瀕臨發作的跡象。

到了這個地步,說明他的生命已經進入了倒計時。

旁邊的族民見此,立刻想要攔住瘋瘋癲癲的男人,可男人的力氣卻很大,他推搡著衝上來的男男女女,一邊拍手一邊“嘿嘿”笑著,眼裡滿是孩子般的純真。

“黑羔羊呀,快快跳呀~

“黑烏鴉呀,快快飛呀~

“黑蟒蛇呀,快快爬呀~

“媽媽拿起斧頭,砍了神像九十九下~

“用它的小眼睛,取走它的血呀~

“一枚羽毛,一隻渡鴉~

“一具腐爛的屍體童話,從它的心臟裡呀,開出神明的花……”

他一邊唱著曲調歡快的童謠,一邊有力地打著節拍。

這邊的動靜實在太大,族長看見這一幕,氣得吹鬍子瞪眼:

“——誰把這個傢伙放出來了!我不是不許這種傢伙進入部族的範圍嗎?”

“族長,我們攔不住他,他的力氣太大……”族民們苦不堪言。

“很濃郁的味道啊.”

山田町一的跟隨者突然出聲:“是詛咒瀕臨爆發的味道……他快死了。

怪不得他的力氣那麼大,是瀕臨爆發的詛咒強化了他.”

蘇明安撿起了地上的斧頭。

這是一把很普通的石斧,但在那個男人的隨手一拋下,這枚石斧直接斜著切入了土地,可見力量之大。

不過,那個男人應該沒有惡意,他看上去精神不太正常,也許是隨手一拋。

“抱歉,冒險者.”

族長看到了蘇明安,立刻走了過來:“這傢伙,是個詛咒瀕臨爆發的族民,他身上的詛咒氣息實在太重,我們將他逐出了部落。

沒想到今天他又偷跑回來了.”

蘇明安說:“他的精神似乎不太正常?”

“他從小就這樣.”

族長的手指了指腦袋:“也許是生產時出了點問題,這人光長身體,不長腦子.”

那邊,男人還在唱著,跳著,臉上帶著孩子般的欣喜,族民們根本攔不住他。

他像頭橫衝直撞的野牛。

但很快,部族邊緣來了個步履匆匆的中老年婦女,在看到老婦女的那一刻,男人臉上的歡快消失了,表情變得有些討好和無措。

“嘿嘿,媽,媽媽……”男人迅速低頭,他像個做錯了事情的小孩,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抱歉,抱歉,是我沒管好他,我沒想到他又偷跑了出來……”婦女姿態卑微,她向族民們連連鞠躬道歉,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拽著傻大個就離開了第四部族。

那原本如同野獸般的男人,在看見婦女的一瞬間變得立刻乖巧,他含著手裡的大拇指,笑得傻呵呵的。

“黑羔羊呀,快快跳呀~

“黑烏鴉呀,快快飛呀~

“黑蟒蛇呀,快快爬呀~”

“一枚羽毛,一隻渡鴉~一具腐爛的屍體童話,從它的心臟裡呀,開出神明的花……”

詭異的歌聲,響在有些安靜的部族之內。

“跟上去.”

蘇明安立刻邁開了步子。

對於旁邊的二人,他並沒有說到第五層。

“第五層”的人們,逐漸會發現——所有的一切,投票,身份判斷之類,都不是最重要的內容。

“詛咒之鬼”暗喻什麼?

“人”又指代什麼?

這種副本,本就會是劇情的一部分。

……

“唰——!”

熾白的烈焰之下,焦黑屍體倒下。

一具具屍體倒在地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睜著失去神采的眼睛,身體被火焰燒灼得焦黑。

黑髮舞動的女人,漂浮在這片小型聚集地的上空,她的引導者舉著白色火焰的長劍。

她的引導者,剛剛親手揮劍,毀滅了這一整片聚集地,屠殺了所有的族民。

“不必難過,冒險者.”

典司說:“這些都是詛咒氣息過重之人,都是……不被佰神眷顧之人,他們即使活下來,也會生活在無盡的痛苦之中,不如讓我們早日幫助他們離開.”

水島川空看向他手裡的劍。

“你沒做錯.”

她說。

“我當然沒做錯——我是幫助他們解脫的偉人啊!”

典司張開雙臂:“我們執掌著驅逐惡者的審判之劍。

只要殺死所有詛咒瀕臨爆發的人,其他周邊的部族便不會受到傷害——我們這是在合理地銷燬‘垃圾’。

而你是適合執掌這種權利的人.”

水島川空看著下方燃燒著火焰的,地獄一般的場景,緩緩,緩緩勾起了嘴唇。

“嗯.”

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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