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譁——”暖風拂過。

蘇明安一步踏入,鞋跟敲擊地面,發出一聲玉石相撞般的脆響。

大道盡頭——光輝彙集之處,是猶如玻璃柱般的透明巨型建築,它像高塔一般直立於天空之中。

一名白髮青年靜靜站在建築之前,身後的鮮紅軟管拖曳在地,與這棟建築牢牢相連。

“你終於來了,路維斯.”

霖光難得露出了笑容。

他仍然穿著一身西方的貴族服裝,風格與諾爾貼近,甚至戴了一頂浮誇的玫瑰高禮帽。

他身邊站著不少投靠神之城陣營的玩家,此時玩家們像一列迎賓小姐一樣侍立在門口。

看見蘇明安,玩家們眼中流露出敬畏、狂熱與嫉妒。

他們在霖光手下兢兢業業撈取陣營貢獻值,蘇明安卻像客人一樣前來,霖光還命令他們像女僕一樣迎接蘇明安。

人與人的差距怎麼這麼大?“霖光,可以帶我逛逛神之城嗎?”

蘇明安說。

“當然可以!”

霖光立刻走下臺階。

“咔噠”一聲,他身後的軟管自然脫落。

蘇明安的視線於霖光的身後梭巡,沒有了這些軟管,霖光的戰鬥力應該已經下降。

但他還是沒有出手,這裡畢竟是神之城。

神之城沒有人煙,連建築都四四方方纖塵不染,如同一個個被擦拭乾淨的玻璃立櫃。

這是一座匯聚了當前最尖端各大武器的諾亞方舟,人類的文明之火在其中保留。

霖光帶他去看了神之城裡最大的花園,各個季節的花都在這裡盛放,甚至所有花朵都保持在最為美麗的盛放狀態。

“因為知道你要來,所以我讓花園中的每一朵花,停留在了最美好的時刻.”

霖光帶他走過花園。

“怎麼做到的?”

蘇明安問。

“我不想說.”

霖光說。

蘇明安只能不問。

他摸清楚了霖光的思維方式,霖光只要不想說的東西,就一定不會說。

他們走過花園,又路過了小溪和游泳池。

在淡水資源極度缺乏的世界裡,這樣一條清澈的小溪可遇不可求。

走過小溪與長橋,蘇明安望見一處生態森林。

銀杏葉的金黃一閃而逝,它與鬱鬱蔥蔥的綠意混雜在一起,璀璨如金,像一處撞色分明的濃郁夢境。

那是……銀杏葉?“路維斯,你看那裡.”

霖光伸出手。

蘇明安順著他的方向望去——突然望見在天空下撲閃的千萬只金色蝴蝶。

這一幕,在血日下顯得震撼而唯美,數不清的蝴蝶展開翅翼,呈現一片璀璨零落的金黃,邊緣處潤色反光,猶如一道朝天際延伸的黃金之路。

片刻後,蘇明安定了定神。

……不,那不是蝴蝶。

那是飛舞的,如同蝶翼一般的萬千銀杏樹葉,一陣微風從枝頭拂過,像是將這些“蝴蝶”都吹散而起,無數金黃的葉子像繁星般“沙沙”閃爍,由於光線變化而葉片由金轉白,像鍍了層銀。

幾乎望不到邊的銀杏樹,倏然開闊在他的眼前,萬千飛舞的金色“蝴蝶”佈滿這條彷彿走不完的小道,像一場色澤瑰麗的金色夢境。

金黃的銀杏葉誕生於秋季,他卻在寒冬中窺見了它的靚影。

有那麼一瞬間,蘇明安忘記了自己處於危機四伏的神之城,他的身邊不是一個危險的瘋子,而是一個正在陪他看風景的夥伴。

風沙、輻射、廢土、源石……這些危機像是被過濾蒸餾般從他的思緒中消失,只剩下純粹而乾淨的安寧。

萬千金黃之下,風景像是萬里雪飄一般震撼而秀美,而他就在其中。

“蝴蝶……”蘇明安喃喃自語。

“不是蝴蝶,那些是銀杏葉.”

霖光說。

蘇明安沉默片刻。

“好吧,銀杏葉.”

他說。

霖光看了他一眼,淡色的眼底有著十足的困惑與不解,他不明白蘇明安在遺憾什麼,難道銀杏葉比不過蝴蝶?他的思維方式與常人不同,與人類的感性之間像隔了一層打不破的玻璃。

喜歡的就去要,不喜歡的就抹殺,被觸怒了就生氣,遇到親近的人就想交朋友,遇到討厭的人就打殺。

他像一張白紙一般簡單而直白,行動方式異於常人。

遇到什麼事,他都有一種特定的方式去應對,去“啟用”,去“反饋”。

他的判定方法和行為模式都在對應。

或者說……他更像一種0與1組成的“程式”,只會按照呆板制式的思維方式得出結果。

沒有人教他,沒有人陪伴他,沒有人告訴他——你應該怎麼做。

他遇不到能和他平等說話的人。

直至他的行事手段越來越殘忍,性情越來越暴戾,而人們越來越畏懼他,形成惡性迴圈。

他很渴望一種“親近感”。

或者說,“熟悉感”。

——所以,在初見路維斯的那一瞬間,他無法剋制自己對光明的渴望,這種感覺像乳燕歸巢,像走失已久的孩子找到了同伴。

他試圖設身處地,設想“如果自己是路維斯,為什麼會不喜歡銀杏葉”……但他怎麼也想不明白,只能判定出路維斯大概真的更喜歡蝴蝶。

沒關係,在以後,路維斯可以看到更多的蝴蝶。

多到……像夢一樣。

像幻境一樣。

他高高舉起雙手,彷彿要擁抱整片血紅的天空,陽光透著翠綠與碧綠的葉子灑下,像一縷一縷鏤空的金光。

漂亮的、像是蝴蝶雨一般的銀星飛葉之下,他仰著頭,像要將頭埋進整片春光。

“春天來了,你看,路維斯!”

他高興地說:“春天來了。

這是我為你準備的春天!”

他發現蘇明安眼神朦朧,好像在出神。

他覺得,肯定是路維斯很喜歡這一幕。

這個廢墟世界原本沒有春天。

天空永遠是暗沉的血紅,人們感受到的只有冰冷的寒風,他們看不到鮮花、生機與春天。

然而,在神之城,在萬千金色銀杏葉下,在盛放的玫瑰與百合中,霖光呈現出了這樣的“春天”。

蘇明安注視著這鮮花燦爛的一幕,久久沒有說話。

金黃的銀杏葉搭上他的肩頭,輕飄飄得像一枚幾無重量的羽毛。

“咔嚓”“咔嚓”,腳下清脆作響。

踩著碎裂的葉片,他們一路走向血日更耀眼的方向,像步入了一片虛幻的“春天”。

難以觸及的,幻夢一般的,不真實的“春天”。

……——明明有那麼多人一輩子都走不到春天。

……【外界】“噗噗噗——”氣泡碎裂般的聲音響起,玻璃罐開啟,一個人走了出來。

身披血色披風的澈·凱爾斯蒂亞,和夜間會議的九號黑髮少女夕注意到動靜,抬起了頭。

“來了?”

夕問。

“嗯.”

青年說。

“小帥,這具身體用的還習慣嗎?”

夕說:“當心點,別被霖光那邊看出了不對勁.”

“放心,一心二用而已,我很擅長.”

青年……蘇明安說。

他動了動手,又動了動腿,這具仿生體有些陌生感,體質也很弱,行動起來有種阻滯感,但好在他能勉強操控。

他本體雖然進入神之城,但也要關注外界的動靜。

利用遠端遙控晶片,他能一心二用操控一具仿生體。

不過本體的技能,這具仿生體都不能使用,只能用槍來彌補。

他從車廂裡取出紫光繚繞的榮耀之獵,對準遠處的石塊開了一槍。

隨著一聲爆鳴,石塊炸裂而開,煙塵瀰漫。

“咳,咳咳咳……嗆死人了!”

夕抱怨道。

“這具身體,勉強還能算戰力.”

蘇明安抱著榮耀之獵:“走吧.”

他眨了眨有些朦朧的眼睛,一心二用還是有些痛苦,他時不時會走神恍惚。

“城主,尋找源石的工作已經在進行中。

地下河道四通八達,有的地方已經塌方,很難找到當年埋藏的源石。

下方正在激烈戰鬥中,起碼數十萬機械人準備攔截我們.”

澈走過來,說:“我個人建議您不要下去.”

他到現在仍不明白,路維斯為什麼要跑進凱烏斯塔,好好待在測量之城不好嗎?但路維斯是他戰團的朋友,再怎麼危險他也要奉陪。

蘇明安沒回答,直接跳了下去。

澈無奈嘆息一聲,也跟著跳了下去。

他血色的披風展開,在微風間如火焰般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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