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員玩家橋本千晴從黑暗中醒來,她聽到門外有劇烈的聲響。

……能在夜裡出沒的,只有準備要處刑學員的醫生。

她想起了第一玩家在白天說的話——他要他們全員自盡。

許多人滿腔怒火,許多人對此嗤之以鼻,可她心裡卻明白,第一玩家說的沒錯。

他們應該……真的很難撐到最後一天。

橋本千晴真的很不理解,那些嘟囔痛斥第一玩家的那些人。

……要不是第一玩家,他們這些人早就死了。

不說救命之恩湧泉相報。

只不過是第一玩家的一句話,一句勸說他們迴歸,一句實實在在的大實話,為什麼那些人會惱怒成那樣呢?

如果第一玩家夜晚前來,是為了殺她,為了讓她解脫,她反而還要感謝對方。

她做好了心理準備,坐在床上,抱著被子,不打算反抗,就這麼等待著對方前來。

但她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腳步聲到達自己門邊。

反倒是外面傳來了越來越多的慘叫聲,咒罵聲,還有打鬥聲。

“你,你竟然——”

“不是規則每夜只能殺一個的嗎,這個醫生怎麼——”

“大家聯合起來,一起殺了他!不要顧忌太多,憑什麼他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對我們動手!”

“等等,打,打不過啊,誰打得過他啊——”

“救命,救命——別殺我——”

她隔著一面門板,聽見了許多雜亂的的聲音。

她吸了口氣,小步小步移到門前,緩緩地將門拉出一條小縫。

門輕輕拉開,洩露出一線光明。

兩旁室內的燈光洩到走廊之上,灑下了大片大片的暖光。

她抬眼望去,看見了令她震撼的一幕。

屍體不止一具。

它們從自己的門前,順著大片的暖光,一直存在到走廊的另一端。

像鋪就了一條屍體路。

她站在光明的這一頭,看見那頭不見底的黑暗。

她忽地看見了一個不遠處站立在燈光下的,穿著白大褂的身影。

醫生正安靜地立在一扇門邊。

他的腳邊,還躺著一個沒有死透的玩家。

那個玩家十分憤怒,聲音大到這邊都無比清晰:

“呵!——滿嘴漂亮話,也掩蓋不了你對玩家出手的事實!”

“是啊.”

白衣醫生聲音極輕:“我為什麼要掩蓋?”

“你——第一玩家,身為第一玩家,你居然對自己人下手!”

白衣醫生笑了笑。

透過一線縫隙,橋本千晴壓著胸口怦怦跳的心跳,放緩了呼吸。

她看見,那立在光下的醫生,血順著他的胳膊流下,在光下折射出一道漂亮的弧線。

他的手術刀染著一線鮮血,刀面鏡面似的發亮。

“我要帶領,也不是要帶領你們這一幫人.”

白衣醫生轉著手中的手術刀:“我又不是幼兒園園長.”

“你——”躺著的玩家又驚又怒:“你竟敢說我們……”

“你也無法否認.”

白衣醫生說:“不然,你也不會就這麼躺在這裡,像一條狗.”

……這是真瘋了啊。

橋本千晴完全不敢做聲。

她從未想過,類似這樣的,極具嘲諷意味的話,會這麼不加遮掩地從第一玩家嘴裡說出。

她悄悄將視線定格在白衣醫生身上,她的技能【洞悉】,可以得知對方的部分數值,是一個探查類技能。

技能發動,在她的視野裡,對方的身上浮現出了三個條。

【生命值:275300(右上臂割裂傷,流血狀態)】

【法力值:7592560】

【san值:100100】

【戰力估測:1600-1800】

【勝算對比:%】

橋本千晴愣住了。

忽略那個離譜的法力藍條不談,那個san值條……

100點san值,滿值。

一個完全出乎她意料的數值。

原本她以為,對方的san值應該快掉光了才對,不然不至於變成這樣。

但是現在看來,對方……根本沒瘋啊。

相反,他現在應當相當清醒才是,清醒到眼前不會出現任何幻覺。

為什麼,現在的她感覺……對方卻像完全不正常了?

“呵,說我……像一條狗?一路順暢的第一玩家,你當然和我們這幫人不一樣!”

地上的玩家嘴角帶血:“沒經歷過死亡的絕望,也沒經歷過失敗的痛苦,蘇明安!你懂什麼?你根本理解不了我們這些在生死線反覆掙扎的玩家!”

白衣醫生沒說話。

“——不就是有主辦方關照你嗎?”

玩家卻像得理不饒人,嘴巴不停。

“哈!”

玩家又笑了一聲,笑得很諷刺,似乎因為知道自己必死,所以一定要把話說全:“你懂什麼呢?我幹嘛要強求你懂。

我差點忘了,你是主辦方的走狗。

我一個人類,幹嘛要你這種生物懂我們的想法——只有白天那個白色怪人配和你走在一路!

你覺得你做的一切是為我們好?是真正帶領了我們?狗屁!你享受到了全世界的注視,所有人都在仰慕你!

聯合團……聯合團那幫傻子都被你的分身忽悠了,真以為你的那什麼燈塔理論能庇佑所有人——放屁!受傷的,死亡的又不是他們,他們倒是樂得捧你!”

他嘶吼著,鮮血從他的臉上流下,五官猙獰地像一隻野獸:

“最痛苦的——是我們這種人!!是弱小的我們啊啊啊!!!”

白衣醫生低下頭。

手術刀懸停在他的指尖,刀刃透著一線寒涼。

面對著嘶吼著的,憤怒到極點的,瀕臨死亡的玩家,他的語聲像羽毛一般輕:

“……是誰給你在這裡質疑我的權力的?”

他問。

玩家一愣,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是你的弱小,你的無能,還是你自詡為人類的態度?”

醫生問:“你那躺在地上的大義凜然和理所應當是誰給你的?世界論壇給你的,觀眾們給你的,還是,你自己安的?”

“——你在說什麼鬼東西!”

“你覺得,你現在譴責的一切,都是在代表著人類?”

醫生的語氣很輕:“你覺得你很自信,因為你對我發出了質疑——臨死前的質疑,多好啊,像英勇就義的戰士,面對敵人時發出的不甘怒吼,你顯得那麼驕傲,凜然.”

“……?”

玩家一愣。

他本來就抱著罵一頓歸罵一頓,大不了罵完就死的心態。

反正這個副本是角色扮演,也沒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是誰。

面對面罵第一玩家,他罵到就是賺到,這比在世界論壇上罵還舒暢。

他並不覺得在這種副本里出手殺其他玩家有什麼問題,本來彼此之間就存在競爭關係,他也就是過過嘴癮,說不定還能引動一批無腦的觀眾附和他,那他死了也是爽到。

但這人……怎麼還誇起他來了?

“但是,你的質疑真的對了嗎?”

醫生的話語,卻突然拐了個彎:“真的會有人為你的言語驕傲嗎?”

玩家愣了愣,一時沒接上話。

“你要正視自己的地位,躺在地上的玩家,你只是一個失敗者,被犧牲的失敗者.”

醫生說著,一句一句,字句清晰:

“而你失敗了,沒有人會為你哀悼.”

“你自以為自己在代表著人類,譴責我.”

“殊不知,現在正有上千上萬,甚至遠不止這些的人類,正在看你的笑話.”

“你以為你這樣充滿憤怒的譴責,就能引起他們的共情了嗎?”

“不會.”

醫生搖搖頭:“因為你只是【少數人】.”

“什,什麼……?你瞎說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玩家不解。

“因為你是【少數人】,所以,你無法引起他們的共情.”

醫生說:“你的大義凜然沒有絲毫意義,只是你臨死前的哀嚎.”

“你躺在地上,像個小丑.”

“而你的憤怒之言,也不會對我產生任何動搖.”

“因為你失敗了.”

“如果覺得我是錯的,認為我是主辦方的走狗,認為我是人類的叛徒,就站起來,像水島川空,像愛德華那樣,阻止我.”

“——我十分歡迎.”

“但如果不行,你只能像這樣……”

醫生說著,手中轉著的手術刀,閃過一線寒光。

下一刻,那刀光,已然扎進地上的人的喉嚨,鮮血順流而出。

玩家睜著眼,似乎還想說幾句,卻再也無法開口。

血色流淌了整片走廊,空氣都顯得寂靜。

“……躺在地上,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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