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蘇明安醒來時,他看了一眼系統時間——副本第二天的凌晨一點,他昏迷了一個小時。

他感覺身上傷勢輕了很多,原本沉重的肢體也恢復了靈活。

他視線微移,看見右上角的彈幕瘋狂刷屏:【明安安你醒啦。

】【這個副本的死亡率超級低,到現在還沒多少人死。

】【本來就是現代都市背景,只要不在夢巡裡精神崩潰,活著不難。

蘇明安只是倒黴才出生在廢棄城市,大部分玩家都是在正常的現代都市生活。

】【期待這個副本的“神靈”是否會淪為諧星。

與蘇凜的睡衣、小愛的狐狸餅、阿克託的白毛並列四大神明笑話。

】【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事情,可惜說不得。

】【《貓與她》是逃殺類對抗遊戲。

《樓月國》是選項類古風遊戲——下一個遊戲會是什麼時候出現?為什麼遊戲能夠影響現世的黑霧?】【主神世界的世界獨立學會已經組織專家研究這個問題,他們判斷這恐怕和世界因果有關。

也有專家認為這可能是夢境與現實的照應。

人類或許能從這個副本推出世界遊戲的奧秘——甚至有人認為,我們可以在第十世界後提前結束世界遊戲!】【感覺做夢。

】【啊?提前結束,不要啊,我還要繼續度假,我根本不想面對遊戲結束後的現實……太恐怖了。

】【……】世界遊戲的這些彈幕暫且不論,與往常副本都不同的是——他視野裡並列而立的“夢巡直播間”彈幕。

這兩個直播間的彈幕一左一右雪花般狂刷,一個稱呼他為“第一玩家”,一個稱呼他為“第一夢巡家”。

一個在聊“第十世界”,一個在聊“樓月國遊戲”。

一個在討論“世界遊戲的本質”,一個在討論“夢巡的本質”。

——他們聊的內容相似又不相同,讓人有種猶在夢中的恍惚感。

夢巡直播間熱度已經高達兩億。

雖然所有人只看著大皇子昏迷了一個小時,其它什麼畫面都看不到,但彈幕一直沒停過,瘋狂之勢甚至更勝於世界遊戲的人。

【!哇,醒了!這就是第一夢巡家?】【現實裡應該是個男性年輕人,聽一聽口音,不知道能不能推出現世身份。

】【第一夢巡家,聯合政府邀請您參與聯合會議,可以授予您世界榮譽獎章和崇高地位。

如您有意,請加好友aou2931……】【大皇子我喜歡你!!我愛你!!啊啊啊啊!!】【麥片,舊日教廷+神靈題材,有意+++】【第一夢巡家應該至少有四階巔峰的實力,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是前線的將軍?還是某國的皇室?無論如何,他不可能是一個普通人。

】【……】蘇明安眨了眨眼。

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一股藥香嫋嫋傳來,他躺在略顯破舊的床上,身上蓋著一條薄毯,窗外響著淅淅瀝瀝小雨。

這般情景,讓他幻視在明輝被青晴喂藥的那一天。

衣服依然染血,傷口沒有被人處理過,但全身上下卻很有力氣。

應該是被人餵了某種能夠恢復傷勢的藥劑。

他現在的掌權者技能,可以讓他在“每次副本結束後,選擇一個之前經歷過的完美通關的副本進入,自由選擇停留時間.”

由於每次只能選一個副本,導致他每次只能選擇一個最需要的副本進行迴歸,像橫港市、明輝這種優先度不高的副本,他幾乎沒有回去看過。

不知道在掌權者技能進一步升級後,他是否有機會同時選擇多個副本回歸,這樣他也許還能回明輝看看。

他微微側頭,本想看看房間的環境,卻被嚇了一跳。

——一個面色極白的少女靜靜坐在門口,像死人一般。

星夜之下,她的臉頰猶如白瓷,泛著一層高瑩度的光,漆黑的長髮包裹著小巧的臉頰,唇色鮮紅,猶如塗了一層鮮血。

本來這樣子就足夠駭人,她還一聲不吭地坐在門口,擋住了唯一的光源,只剩下一對連顫動都不會顫的靜止眼眸,無聲地盯著床上的蘇明安。

“……是活人嗎?”

蘇明安問道。

雖然少女一動不動,但五官確實美麗,瞳孔深陷,鼻樑高挺,猶如一個蒼白的洋娃娃。

那一對碧綠如翡翠的眼眸更是像天然製品,色澤有種令人深陷其中的溫柔。

讓人不禁懷疑這是否是真實存在的人類。

少女端起一碗藥,朝他走來。

蘇明安注意到她穿的是梅花長裙,她應該就是救了他的姑娘。

她應該是附近村裡的人,發現了倒下的他。

“謝謝你救了我,你是附近村子裡的人?”

蘇明安問。

少女點了點頭,端著藥碗走近。

“你一個人生活在這裡嗎?”

蘇明安看著這間破舊的房間,外面應該是一個小型村落,隱約能看見幾棟木質小平房,還有金黃的麥田。

“是。

我是村裡的孤女,懂一點藥劑知識.”

少女說:“在你傷勢恢復前,我會照料你.”

她的聲音很好聽,猶如玉珠般空靈。

蘇明安明白了,看來這是一個普通的偏僻小村的姑娘,意外撿到了重傷的他。

然而她緊接著的下一句,讓蘇明安懵了。

“你終於來見我了嗎?”

少女說。

“嗯?”

蘇明安確定這是第一次見面,不知道少女何出此言。

“無論我到什麼地方去,我都始終在等待.”

少女說:“我走過遙遠靜謐的月下,與玫瑰叢生的荊棘交談。

我去過高潔神聖的教堂,與修女交換過禮物。

我遠遠望過藤蔓蜿蜒的午夜城堡,看過白鳥飛起,鐘樓敲響。

我走過漫長的沙地與荒原,捧起過綠洲裡的清水.”

“我曾在潔白的天使像下祈禱,也曾在血紅的岩漿邊看見過魔鬼。

我去過繁華熱鬧的城鎮,與集市上的每一個人交易。

我與詩人成為朋友,與他們一同高唱歌謠.”

“最後,我來到這裡,與紅樓的歌女聊天,與田野的小麥共處,閱覽京城的繁華,村莊的淳樸.”

“現在,我撿到了你.”

“那些日子,我都不想再忍受了。

懇求你,叫出我的名字吧.”

少女這一段長長的話,讓蘇明安聽懵了。

——這是什麼遊戲npc的臺詞?她說她去過很多地方,甚至包括國外。

樓月國之外確實有其他國度,但它們不在遊戲的主線劇情之內,只有純休閒玩家才會去旅遊。

但一個小村的孤女,不可能擁有世界環遊的金錢和資格。

“……你說的是什麼意思?我們是第一次見面.”

蘇明安問。

當他喝藥的時候,少女那雙碧綠色的瞳孔,一直深深地、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他發現這個姑娘有種“超脫於人世”的感覺,明明她是村裡的人,鞋卻沒有半分泥土……不,她甚至連煙火氣都沒有。

“你能說出我的名字嗎?”

少女懇求般的詢問。

她似乎很執著於這個問題。

她眼底裡死死凝結著的,是瀕臨崩潰的,絕望與希望相逢的,難以言明的複雜情緒,像火焰一般燃燒在她的瞳孔中。

蘇明安無法理解她的情感。

“我們是第一次見面,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蘇明安搖了搖頭。

他懷疑這個村落是不是有問題,人在瀕臨瘋狂時經常會說胡話,比較常見的症狀就是,將其他人的經歷誤以為成自己的經歷。

如果村落附近有異種,異種籠罩範圍內的人類就會出現幻覺等症狀,誤以為自己經歷了很多不存在的事情——就像玩家會在低san值時出現幻覺,誤以為自己看到了美麗的大海一樣。

這位村中姑娘是否曾經受過異種的侵害,才會說出許多不屬於她的旅行的記憶?聽到蘇明安的話,少女眼裡有種夕陽緩緩落下海潮般的悲傷。

她瞳孔中希望的火,一點一點熄滅了。

蘇明安無法領會她瞳孔中的複雜情感,像是刻印了千萬條承受苦痛的疤痕。

她似乎想說什麼,張了張嘴,又很快合上,碧綠色的瞳孔裡也出現了一些困惑。

“我……抱歉.”

少女雙手捂著腦袋,搖了搖頭,好像在死命地讓自己保持清醒:“抱歉,抱歉,我好像說了奇怪的話。

我沒有去過那些地方,請你忘掉剛才那些奇怪的話吧。

作為初次見面的人,我說了太多奇奇怪怪的話,請你不要放在心上.”

“沒關係,我只是感謝你救了我.”

蘇明安說。

他發現這個副本的人精神狀況堪憂。

“不用謝.”

少女笑了笑。

“我們真的是第一次見面嗎?”

蘇明安再度詢問。

少女微怔。

“當然.”

她很快肯定。

她的氣質有一股超出塵世般的脫離感,黑髮聚攏在她纖細的肩頭。

她將左手握緊,緊緊抵在她自己的胸膛處,表情在這一刻出現了難言的苦澀,哪怕在笑,嘴角卻忍不住往下撇,好像快要哭出來似的:“我只是……一個偏僻小村的尋常孤女.”

她盯著他的眼睛,很輕很輕地這麼說。

蘇明安不理解她難過的表情。

笑得像快要哭出來一樣。

一個偏僻小村的尋常孤女,不會和幽閉宮中的大皇子扯上關係。

大皇子沒出過京城,他們只可能是第一次見面。

但蘇明安沒有放下疑心。

“第一次見面……”蘇明安看著少女的臉,迅速問道:“那我想問幾個問題……我們是否存在以下幾種情況——第一,我們以前是否以別的形式見過?第二,我們之間是否存在因果銜尾蛇?第三,是否我在未來回到了過去,去見過你?第四,我是否是你的一種分身,你其實是神靈,在培育我這個‘繼承人’?第五,我們是否只是‘好久不見’,你其實輪迴了許多次?第六,這個世界是否是一種不斷模擬的程式,而你一直在不斷地尋找救世之道,不斷遇見我?最後,我們是否有其他‘曾經相見’的可能性?”

在少女略感震驚的視線下,蘇明安像連珠炮一樣把所有可能性全部列出,不給世界遊戲一絲一毫挖坑的機會,展現出了十分高超的第一玩家素養。

兩個直播間看到這一幕,都被震驚了半晌——沒想到蘇明安竟然這麼熟練!你為什麼這麼熟練啊?少女也被蘇明安的這一系列問話驚到了,愣了片刻才搖頭:“沒有.”

“真的嗎?”

蘇明安問。

少女端著藥碗,張了張嘴,片刻後,她似是下定決心,問道:“【我詛咒你,無痛無覺,不死不滅】——這句話,下一句是什麼?”

蘇明安想了想,他確實沒聽過這句話:“我不知道.”

隨即,他看見少女的眼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了下去,彷彿一對幽暗的綠寶石。

她端著藥碗,轉身離去:“公子,我與你確實是第一次見面。

你的傷勢需要睡眠才能更好地吸收藥效,請你再睡幾個小時吧,到時候我會喊你起床.”

“你叫什麼名字?”

看著少女已經準備出門,蘇明安喊道。

“我叫……xxx.”

少女背對著他。

這一刻,星夜的光芒透著簡陋的木門灑入,她的黑髮鍍著一層盈潤的光澤,她纖細高挑的背影,看起來有幾分難言的脆弱,像是輕而易舉就會被折斷。

蘇明安還以為自己沒聽清:“抱歉,我沒聽清,你再說一次你的名字?”

“我叫xxx.”

少女說。

蘇明安眨了眨眼。

他這一次確定了——在少女說出她名字的時候,她的名字被莫名其妙地消音了。

他只能聽見“滴——”的一聲,根本聽不清她說出的具體字眼。

“你能否寫下你的名字?”

蘇明安只能請求少女寫下她的名字,少女同意了。

可當她將名字刻在牆壁上時,字痕立刻變得模糊一片,根本看不清她寫了哪幾個字。

哪怕蘇明安觀察她的口型和手臂擺動幅度,也無法確定她的名字。

在這個過程中,少女似乎也在嘗試。

她一次次地說出她的名字,卻一次次被消音。

哪怕她手舞足蹈,用肢體語言表示字眼,蘇明安在下一秒又會忘記她剛才的動作。

而他直播間的所有人也是一樣。

——她的名字,簡直就像——一個根本不能被染指的禁忌。

不可認知,不可碰觸,不可唸誦,不可記憶,不可傳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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