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女性到了這個年齡,都有強烈的傾訴欲。

在咖啡的氤氳香氣中,蘇山月就像白居易筆下的琵琶女,開始訴說自己前半生的遭際:“我1982年出生在白完西北的一個偏僻農村,距離最近的鎮上有二十多里地。家裡很窮,一年四季在地裡辛苦刨食,只夠勉強湖口,一旦遇到發水、乾旱,就要靠借貸過活。我是家裡的老二,上面有個姐姐,下面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具體是什麼原因要生那麼多,估計徐校長你不難想出答桉吧?”

徐生洲點點頭。這種情況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九十年代一些重男輕女的地方還是比較普遍的。

能回到家,終歸是安穩下來。轉眼我已經6歲,要準備上學,但家裡根本交不起三塊五毛錢的學雜費。還是當民辦教師的二伯替我繳了錢,我才有倖進入村裡的學校大門。”

蘇山月喝了口苦澀的黑咖啡,接著說道:“你應該知道‘大眼睛女孩’吧?就是那副著名的《我要讀書》照片。其實我跟她差不多是同一個年齡,住的地方也是臨近縣,最初境遇也差不多,亂蓬蓬的頭髮,髒兮兮的、打著補丁的舊衣服,草紙做的練習本,香菸長短的鉛筆,即便最後削到只剩下小指長短也捨不得丟,因為買不起新的。但差別在於她後來出名之後,有無數好心人資助她,而我始終只有一個當民辦教師的二伯。”

徐生洲道:“你二伯是個好人。”

“我二伯確實是個好人。有時候嬸子會因為這事罵他,罵得很難聽,甚至故意當著我的面罵他,但是當我要交錢的時候,他還是偷偷拿錢給我,或者不聲不響就幫我交了。三年前,我還在讀博的時候,他過世了,是胃癌。我都還沒來得及正式請他吃頓飯,請他來京城逛逛,給他說聲謝謝呢!但他總是以我為驕傲,經常很自豪地跟周圍人說:‘我侄女是博士呢!’我二伯確實是個好人,就是好人不太長命!”

徐生洲不知道該怎麼把話接下去。

“正因為讀書機會來之不易,而且相比在家帶人、下田、打豬草,在教室裡讀書簡直就是天堂,所以我從小就非常珍惜能讀書的機會,並深信‘知識改變命運’,成績一直位列全校前茅,這也是我能繼續讀下去的另一個關鍵。五年級期末,我考了全鎮會考第二名,順利從師資落後的村小升入鎮上的初中。”

徐生洲點讚道:“厲害!”

“厲害吧?我也覺得自己挺厲害的。”蘇山月微微一笑,“那時候農村的人特別多,小孩也特別多,每個村都有村小,每屆會考總也有四五百人。臨近幾個村還有聯中,聯中教學水平很差,管理也很亂,學生基本上都是男的,讀聯中就是為混個文憑,好去當兵招工。鎮上的中學就明顯正規多了,但鎮上離家二十多里,我們家當時窮得連腳踏車都沒有,來回全靠步行,所以我十一歲就開始住校。一個人淘米,然後放到學校灶上去蒸,有時候淘完米忘記放水,中午就要餓肚子。”

徐生洲嘆口氣:“現在十一歲的孩子,上學放學還要爸媽開車接送呢!”

“所以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蘇山月繼續剛才的講述,“每天都是硬生生的糙米飯,就著家裡帶來的黑鹹菜,有時看到食堂裡做的肉菜,特別是油膩膩的大肥肉,真是饞得嘩嘩流口水!可那時我父母每星期只給我幾毛錢零花,主要是買點紙筆什麼的,哪有錢買肉菜吃!有次我實在實在忍不住了,就買了一份紅燒肉,吃得我差點把舌頭吞下去,吃完又心疼得好幾天直掉眼淚。哈哈哈!”

徐生洲道:“現在孩子都不吃肥肉的,怕胖。”

“初中三年,雖然換了新環境,但我還是一心撲在學習上,成績始終保持在全校前三。轉眼到了中考,那時候和現在不一樣,現在無論成績好不好,首選都是重點高中。我們那時候成績最好的首選中師,就是中等師範,讀書免學雜費,畢業就能分配到鄉下的小學當老師,就成了有工作的人。我二伯辛辛苦苦一輩子,最後才勉強從民辦轉為公辦,解決了編制。中師一畢業就是公辦,就有編制,你說吸不吸引人?”

徐生洲點點頭,畢竟宇宙的盡頭是編制。

“當然還有個好選擇,是衛校,畢業能直接當衛生所的醫生、護士,也解決編制。不過聽說讀衛校要學解剖,血啊肉啊屍體啊,很多人都害怕,不願意報。其次才是重點高中。然後是中專,畢業可以分配去廠裡當工人,但那時各種國營廠子已經很不景氣,報的人也不多。最後是普通高中,都是混日子、混文憑的,跟現在差不多。”蘇山月掠掠腮邊的頭髮,接著說道,“我那時候就是個農村丫頭,什麼見識都沒有,根本不知道中師和重點高中有什麼區別,家裡又沒錢再供我讀高中,既然大家都說中師好,那就報中師吧。結果報完一考,就順利考上了!”

徐生洲道:“自助者,天助之!”同時又有些好奇,按照道理,中師畢業的人應該基本上都在鄉下從事基礎教育,她怎麼兜兜轉轉到了京城,還讀了博士?

蘇山月馬上就解開了謎團:“中師畢業,我回到了我們鎮的一個村小當了老師,離家不是很遠,後來我還攢錢買了腳踏車,來回更方便。當時我才十七歲,班上有些農村孩子讀書晚、又留級幾年,年齡都跟我差不多大了。不少人對我父母說:‘你們家二閨女的書是讀成了!以後享福了!’剛開始我也很驕傲很自豪,但有一天在去學校的路上,我突然想到:難道我要一輩子都要這樣嗎?”蘇山月很堅定地搖搖頭,自問自答道:“不,我不要!但除了當老師,我還能幹什麼?經商辦企業賺大錢,我既沒那個頭腦,也沒那個想法。想來想去,我決定還是繼續讀書,因為我相信知識能改變命運。好巧不巧,當時正趕上大學擴招,又允許高中同等學力參考,我就一邊教書,一邊複習,準備參加高考。事實證明,我在讀書上還是點天賦的,一考就考上了我們白完省裡的一所師範學院。——哦,現在也改名叫師範大學了。”

徐生洲道:“那時候大學才剛剛開始擴招吧?即便已經擴招,招收的本科生依然不多,不像現在,考個400多分就能上本科。那時候能考上本科的都是人尖子,你中師畢業,業餘時間自己複習,高考還能考上,充分說明你的讀書天賦真的很厲害!”

“謝謝徐校長的嘉許!不過我也就是在別人面前能夠自誇一下,在你面前,那就純屬班門弄斧了。”蘇山月似乎對徐生洲調查得很透徹,“那時候我還不知道有委培,而且我也不想再回村裡當孩子王,所以考上大學就要辭職。說實話,最開始家裡人雖然不理解,但還是比較支援我讀大學的。他們很淳樸的認為,讀中師能當老師,讀大學肯定能當大官。就這樣,我開始了大學生涯。大學四年裡,我的思想和眼界都開闊了許多,知道山的外面不僅是山,還有海,還有世界,還有繁華。由於我學習成績比較突出,大四時又被保送讀了本校的研究生。”

聽了她的這些講述,感覺完全就像成功人士的自傳,或者一首催人奮發的進行曲,無論遇到什麼挫折,總能振作起來,不甘於平庸與安逸,繼續激昂向上。但徐生洲知道,在這激昂的序曲之後,必然繼之以哀轉低迴,否則就不會有面前這位憔悴失落的中年女子。

果然,蘇山月的面色轉暗:“研究生畢業,我已經二十五六歲,在鄉下都屬於老姑娘了。好在那時候研究生還比較稀缺,我順利在白完省城的一所重點高中找到教職,工資待遇都很不錯,周圍同事不少是名校畢業,比如你們京城師範大學的,還有華東、華中等。按照常理,我後半輩子的生活會變得非常簡單,無非就是八個字:教書育人,結婚生子。誰也沒想到,就是這麼簡單的事情我都沒做好。”

“哦?”徐生洲等待她繼續講述。

蘇山月喝了口已經變冷,也變得更加酸澀的黑咖啡:“先說結婚。可能我們家的所有讀書天賦都被我吸收了,我弟弟笨得要死,連初中都沒讀完,就唸不下去了,只能輟學。偏偏他又是家裡的老小,父母對他特別偏愛,不捨得讓他出去打工,天天在家不務正業、遊手好閒。我研究生畢業前後,正好也到了他說親事的時候。女方都知道他家裡窮,又好逸惡勞,沒有正式營生,要麼不肯答應,要麼就索要高額彩禮。徐校長你或許聽說過,白完西北的彩禮之高在全國都是有名的,女方又是獅子大開口,動輒20萬、30萬,我父母上哪裡找去?我弟弟年齡一天大過一天,我那時又剛到省城工作,想來想去,就把主意打到了我的頭上,意思是我要結婚,男方必須要給30萬左右彩禮。呵呵,我年齡那麼大,長得也就這樣,還有個弟弟,研究生學歷在小地方更是減分項,又要30萬左右彩禮,這樣的冤大頭上哪兒找去?一來二去就拖到了三十多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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