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新科在食堂吃完早飯,回宿舍收拾換了衣服,然後提前十分鐘趕到校長辦公室。

開啟門窗透風換氣,把桌椅書架擦拭一遍,又把熱水瓶裡的水換成新燒的。儘管最近一兩個月徐生洲工作日都在京城,但石新科依然每天一絲不苟,就像完成上班儀式似的,認真做好所有的準備工作。他環視一圈沒有發現紕漏,這才坐到外間,開始自己的工作。

每天上午十點前,各部門、院系會把需要彙報或者需要校長審批的材料交到石新科那裡,由他分門別類整理、匯總,上報給遠在京城的徐生洲處理,然後再把徐生洲的處理意見向各部門、院系反饋。有時候,他覺得自己這個角色,挺像清劇中的軍機章京。

剛到八點,收發室就送來一大摞報紙、雜誌和信件。

報紙、雜誌基本上都是任務攤派,平時幾乎沒有人看,送來學校之後的唯一價值就是能賣廢紙。石新科卻沒有掉以輕心,而是從頭到尾翻了一遍,看看有沒有關於民辦教育、高等教育的新聞報道,特別是有關神州科技職業學院的。如果有,他會仔細剪下來,像做閱讀理解一樣認真揣摩,然後向徐校長彙報。如果沒有,就當是看了一遍新聞節目。

信件一般不是很多,而且大多都是邀請徐生洲加入什麼野雞學會,或者邀請參加什麼亂七八糟的研討會,以及“××領導力提升培訓班”“××管理高階研修班”之類的。石新科已經輕車熟路,信件拿到手就能辨別個七七八八。

不過今天有些特殊,信件中有個像錄取通知書那樣紅彤彤的快遞信封,落款是金陵市政恊。猶豫片刻,他還是撕開了信封,只見裡面裝著紅頭的任職通知書、PVC材質的出席證、紅殼的委員證以及《委員手冊》之類的材料。只看任職通知書就知道,經金陵市政恊協商決定,徐生洲當選第十一屆金陵市政恊委員。

金陵可是副省級城市!

徐校長才23歲吧?

23歲當選副省級城市政恊委員?!簡直牛必到飛起啊!想想自己23歲,還在苦哈哈地讀研,連繫裡研究生會的部門負責人都不是,果然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但徐校長能當選,絕對是學校的喜事、大事。等下跟徐校長彙報之後,一定通知資訊中心在網站上發篇大新聞!

石新科把任職通知書、出席證等裝進信封,就有人敲門:“石秘書,你好,我是圖書館的,給徐校長報份材料。”

“請進。”

整個上午,就在這樣的忙碌之中度過。一直忙到十二點多,把所有的事情都理出頭緒,石新科才伸了個懶腰,收拾東西準備去食堂吃午飯。

一直以來,石新科都堅定地認為自己應該從事數學方面的工作,沒想過會去幹別的,因為他中學的時候最喜歡數學,大學也讀的數學專業,又上了拓撲學的研究生。直到來了神州科技職業學院以後,他才發現搞行政工作可比做數學研究有趣多了!別人尊稱自己“石秘書”“石處長”時的舒暢,請求自己在校長面前美言幾句的得意,處理公務時的成就感,處理完公務時的輕鬆感,都讓他深深著迷。

至於數學?

想到這裡他嘆了口氣,心情都變得沉重起來。徐校長覺得他愛好數學,又是科班出身,應該是可造之材,所以在肖和平開班講授尹辛模型問題的時候,特地叫上他一起學習。按理說簡文桐身體不便,天天吃藥調理,徐生洲是半路出家,又公務纏身,自己這個身體健全、科班出身的應該是獨佔鰲頭才對。結果呢?自己才是吊車尾的那一個!

他對徐生洲的態度也比較複雜。

首先當然是佩服。非科班出身,基本靠自學,然後能發“四大”,數學專業的有一個算一個,誰不佩服?其次是羨慕。大學畢業就能當大學校長,還能把學校發展得蒸蒸日上,擁有10000畝的大校園、《永樂大典》等,誰又不羨慕?第三是感激,感激招聘了他,又把他放到校辦的崗位上,還給他分了房子,短短半年多的時間就讓他走過別人幾年、十幾年要走的路。但在佩服、羨慕和感激的同時,他心底裡未嘗沒有幾分嫉妒,甚至是不滿。

就比如眼下,徐生洲想著三人都跟著肖和平老師學習,就給大家定了個目標,即年底前每人寫一篇相關的論文,發在學校的學報上,作為本年度學校機率論方向的學科建設成果。

徐生洲這種一年刷一篇“四大”的牛人,寫論文自然跟吃飯喝水一樣輕鬆。

簡文桐儘管不聲不響,但也早早就交了論文,肖老師還誇讚他寫得不錯。

然後現在就剩下自己這個困難戶,每次見到肖老師,都會被催問進度如何。天可憐見!那個尹辛模型問題簡直就是地獄難度,到現在他都沒學明白,寫什麼論文?!也正因為如此,每次上課都給他帶來很大的精神壓力,甚至成為巨大的折磨。

但他又不能不去!

因為石新科可以想見,如果他不去的話,徐生洲一定會打電話來詢問不去的原因。自己該怎麼回答?總不能說自己現在靜不下心,學不進去吧?要知道自己可是以數學老師崗位招進來的,校辦的事兒只是臨時負責。要是這樣回答,徐生洲會怎麼看待自己?又會怎麼安置自己?

表面上看,徐生洲是個待人和氣、溫文有禮的青年。但作為一校之長,肯定不會只有溫和的一面。學校裡誰不知道,他曾一口氣開掉近一半的教職工?或者就像早上何興華說的,學校合併,都只能保留部分師資。如果知道自己不務正業,會不會直接把自己開掉?那自己的工作、事業、房子該怎麼辦?每次想到這裡,石新科都覺得頭痛欲裂,同時對徐生洲生出幾絲不滿。

他還不能表現出來,因為那樣只會讓自己死得更快,

味如嚼蠟般地吃過午飯,回到宿舍把之前肖和平的講義又翻看了幾步,依然摸不著頭緒。下午三點的時候,硬著頭皮來到肖和平的辦公室。隔老遠就聽到肖和平的談笑聲:“……聽我京城搞機率論的朋友說,徐校長在兩天的研討會上直接殺了個對穿,只殺得研討會哀鴻遍野、血流成河。”

“徐校長這是徹底放回自我了麼?”這是簡文桐的聲音。

肖和平笑道:“徐一問、徐一問,當然還是一問定乾坤。但是徐校長的數學天賦深不可測,他學一年等於別人十年、二十年。加上他本來就目光如炬,隨口一問有十年、二十年的功力,誰擋得住?”

石新科努力振作起精神,強笑著走了進去:“肖老師、簡老師在討論什麼呢?那麼開心。”

搬到新校區之後,徐生洲讓肖和平在校園裡隨便挑地方。肖和平也不客氣,直接挑了夜鳴川附近可以看到山色、可以聽見水聲的辦公樓,作為數學研究中心的所在地,並把風景最好的一間作為自己的辦公室。此刻肖和平坐在圈椅裡,背靠著窗外的古木和山色,笑著回答道:“我們在說徐校長前幾天參加第二十二屆京津冀地區機率統計研討會的事兒。他還是那麼犀利,不管什麼人,一問斬落馬下!”

石新科道:“那是必須的!校長這一問,連菲爾茲獎得主都扛不住,何況是普通人?回答不出,那才是常態。能回答出來,反倒是奇蹟了!”

簡文桐點點頭:“但徐校長問的問題不是為了故意刁難而是為了有所啟發。我覺得,能提出問題,那是態度。能提出有難度的問題,那是能力。能提出恰當的而又有難度的問題,那就是眼光。現在很多學術研討會,連態度都擺不正,更不用說能力和眼光了。”

肖和平道:“徐校長可是眼光、能力都不缺。你們都還沒看到他提交到研討會上的論文吧?”

石新科、簡文桐一齊搖頭。

“那我等下給你們轉發過去,你們一定要認真看看,寫得真是好啊!”肖和平大為感慨:“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根本不相信這是才接觸尹辛模型問題半年多的人寫出來的!被評為研討會最佳論文一等獎,絕對是實至名歸。甚至可以這麼說,投個SCI一區都問題不大!”

石新科道:“校長出手,肯定不凡!據說他前不久又有一篇論文被‘四大’接收,真是厲害到沒朋友!”

肖和平再次感慨:“什麼叫天才?這就是啊!傳言說徐校長要在未來幾年內破解霍奇猜想,或許真的有可能!你們兩個也是有福氣,居然有機會能和他近距離、長時間地接觸,只要抱緊大腿、跟上腳步,別的不敢說,以後弄個傑青的頭銜應該問題不大!”

石新科嚇得連連擺手:“我一個小碩士,還是算了,老老實實做個普通人吧。簡老師加油!”

肖和平眉頭微皺:“碩士怎麼了?中專生都能當院士!再說,你不能繼續讀博士麼?徐校長可是非常鼓勵你們中青年教師深造的!”

石新科尷尬地笑了笑。

肖和平又問道:“如今徐校長、簡老師的論文都寫好了,你的論文怎麼樣了?新一期的學報可是等著咱們的稿件呢!”

石新科心虛地摸摸鼻子:“正在寫、正在寫,我一定爭取儘快完成。”

——怎麼辦?只能晚上加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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