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灼走後,仙貝一頭栽倒在床上。
把臉埋在枕頭裡,好久好久,直到呼吸不過來臉憋得通紅,才撐起上身。
腦海裡滿是陳灼剛來找她時那句話,“我還以為是這個奶茶的擬人”。
至於跟她商量的什麼系列飲品什麼擬人授權,她完全雲裡霧裡,只知道點頭、同意。
雖然低著眼,她也能從他敘述的口氣裡,腦補出男人認真的神情。
所以,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要把她畫的那張速寫,說成是她最喜歡的口味奶茶的擬人圖……
是她……聯想的那個意思嗎……
應該只是逗她?說句玩笑話?
一定是這樣……
仙貝撅起背,翻了個身,仰面朝天花板。
心臟又不太好了,自打認識那個人,她的心跳頻率就沒正常過。
摸到手機,想給圓圓發訊息,參考一下她的意見,並明確自己的心境。
但點開對話方塊後,食指停下來,手腕一鬆,手機又被丟回枕邊。
其實仙貝很確定,她真的、真的喜歡上,這個闖入她貧瘠生活的不速之客了。
這樣忽上忽下,期盼著,也畏懼著的情緒,她在高三時,也隱隱約約感受過。
對方是同班一個男孩子,小平頭,面板小麥色,笑起來牙白得晃眼。
她那時已經是班上的獨行客,這個男生,每天晚上會纏著她,要送她回家。
課間操時,做專題運動,她在前排女孩子的佇列裡回頭。
結果那男生根本沒轉身,手上動作有模有樣,眼睛卻看向她,視線一撞上,他就衝她笑,仙貝嚇到連忙斂眼。
仙貝一開始是抗拒的,但內心又不受控制的生出一絲絲小竊喜,終於有人願意和她做朋友。
有些心情的破壁,是在男同學和她告白的晚上,胸口的小鹿也是翻騰了一整夜。
朦朦朧朧的,仙貝似乎也對他有了幾分好感。
他每天不厭其煩地推上山地車,走在她身側,喋喋不休和她說話的時候,即便低著頭不說話,她清楚觸控到了那些怒放的心花。
一切終結在一個傍晚。
夕陽西下,看似平常,男孩把她送到小區門口。
傳達室裡,突然衝出熟悉清瘦的身影,一把揪住那個男生的校服,隨即跟瘋了一般,破口大罵。
是的,她的媽媽。
那一天,許多路人都停下,詫異地圍觀著,仙貝站在原地,像被沸水傾頭潑下。
第二天,仙貝被迫換班,那個曾經的男同學,再也沒出現在她面前過。
一週後,有之前的同班女生來找她,說她讓自己朋友成了年級笑話,害得人家不得不轉學。
從此,仙貝再也不敢動喜歡任何人的念頭。
對一個異性產生好感,於她而言,是災難。
可怎麼辦,久違的心情,又在這幾天逐漸復甦,如荒木抽芽。
她無比確定,就是這個,就是喜歡啊。
仙貝把被窩角角罩到臉上,欲哭無淚,質問自己:
仙貝,你到底什麼毛病啊。
為什麼別人一對你好,你就要動這種歪心思壞念頭呢。
她的房東,一定也知道了。
所以才藉著今天那幅畫,那杯奶茶,故意打諢插科過去。
她不能再想那麼多。
她要避開她的房東。
千萬不能給他帶來任何困擾,畢竟以後……
還要在一個屋簷下住很久呢。
——
這麼決定著,仙貝又回到了小倉鼠冬眠狀態。
每天24小時,起碼有23個半都躲在房間裡,也很少和陳灼說話。
但近來,因為擬人畫訂製的事項,陳灼過來找她的頻率格外高。
每次過來敲門,必定手攜一杯新口味的飲品,交由她品嚐。
這是工作,所以仙貝不能避開,埋著腦袋,道聲謝謝,就用兩隻小手接過去。
第二天就能收到一副水彩畫稿。
仙貝的畫,從來不會讓陳灼失望。
只是……陳灼盯著緊合許久的次臥房門,彷彿那上邊能自動浮現出四個字——“請勿打擾”。
這小姑娘,這幾天變得越來越封閉,剛過來時,好歹還肯冒個頭出來跟他一起吃飯,現在都是外賣解決。
急促小碎步奔到門口,拎過包裝袋,再急促小碎步奔回去,全程視他如隱形。
可能……都快忘了他長什麼樣。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男人開始回想這個問題,好像是第一次找她談事的早上?
那句暗示嚇到她了?
也許小姑娘真只是隨意練手,卻被他那樣理解。
對她而言,好像是有些孟浪了,像個心懷叵測的猥瑣大叔。
思及此,陳灼也有些失笑後悔,但話已說出口,收不回,也找不到合適的時機跟她解釋道歉,告訴她別在意。
只是,暗戀這種情愫吧,越是壓抑,越容易反噬自我。
仙貝每天被“他一定是發現了他估計為難的咬緊還要因為公事每天來應付我一定很心煩吧……”類似的腦內碎碎念折磨到抓狂。
壞情緒帶來的連鎖反應就是,《奇邪》接連兩週的連載劇情,都很是放飛自我,導致留言區烏煙瘴氣。
編輯圓圓在扣扣上聲淚俱下控訴:太太!你最近又在作什麼死?近水樓臺吸奶茶吸上頭走火入魔了?
——
一個晚上,仙貝直著眼,面朝螢幕,手持感壓筆,機械動作一般給畫稿上色。
突然,傳來兩下敲門聲。
仙貝警覺回頭,瞳孔裡稍微有了點光。
門外的人並無其他,陳灼的聲音:“是我,睡了嗎?”
仙貝下意識對著空氣搖了兩下頭,儘管那人根本瞧不見。
瞄了眼電腦螢幕,快十點了……
他從未這麼晚來找過她噯……
有什麼急事嗎?
仙貝趕忙從椅子上跳下來,趿上拖鞋,跑過去開門。
她慢吞吞從里拉著把手,本以為會陡得竄進來的很多光。
仙貝提前眯起眼,整個人也愈發蜷低——接觸外界前,一貫的防備姿態。
只是,男人高大的身形,剛好罩在她面前。
但仙貝縮手縮腳的動作並未成為多餘,有比客廳大燈還灼人還侵蝕的存在,那就是來人的目光。
仙貝能清楚感覺到,就垂落在她頭髮,不動聲色,卻相當有力度。
嗚,她頭皮都要燒起來了。
快說明來意呀!
找她什麼事?
怎麼還不說話?
速戰速決好嗎?
仙貝焦灼無比,只能用餘光偷瞄了瞄她所能觸及的部位,猜測陳灼的意圖。
手裡,沒東西。
身上,家居服。
腳面,是拖鞋。
那麼,來找她幹什麼?
就在她心裡無聲吶喊的下一秒,男人已經開了口,很直白的要求:“我們聊一會?”
聊什麼啊。
聊這段時間的事情嗎?
他是不是看出什麼端倪了?要來給她個回答和說法。
這個!
死活不能承認!仙貝只能猛烈搖頭。
“不想說嗎?”
他又問。
當下情景,任何提問式交流,在仙貝看來都是逼迫和壓力。
只能點頭,只想逃回房間裡。
五指死死勒緊,觸到了掌心的汗。
陳灼還是給了她空隙:“我來說,你點頭或者搖頭,這樣可以嗎?”
好,不用說話就輕鬆多了,接受這個提議,仙貝點頭。
“我們住在一個房子裡……”
點頭。
“我這句話還沒說完.”
“……”噢……點頭。
“不可能完全像陌生人一樣,知道嗎?”
點頭。
“你對我有什麼意見的話,可以直接提,不好說就寫下來,像以前一樣,寫張小紙條給我.”
點頭。
“真的有意見啊?”
詫異的語氣。
搖頭,狂搖頭,如臨大敵。
男人失笑:“沒有?”
點了兩下腦袋。
“真沒有麼,不用不好意思.”
還是肯定的態度。
“哎……”頭上方的人,忽然長呵一口氣:“能說出來就好了.”
仙貝猛然一怔。
明明那樣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如同重錘砸到她胸口和腦門。
耳朵嗡嗡的,好半天,仙貝才緩過來。
也是這個緩和,她才發現,自己的眼眶已經脹滿了淚水,鼻頭泛酸,喉嚨更是比以往任何一刻都鯁到不行。
連張張嘴,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都無能為力。
仙貝甚至不敢揉眼睛,怕被男人發現她要哭,因為胸口急到絞痛。
她連仰頭看他都做不到,更別說有資格讓他聽見,聽見自己心裡面,所有瘋狂而絕望叫囂著的,“我喜歡你”。
一粒晶瑩的液體,從仙貝低著的臉心,滴落出去。
她只能眼睜睜看著。
對不起。
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太沒用,別人都可以眼底笑意將你們傳達,而我只能讓你們掉到地上。
從過去到現在,都這樣,總是在辜負你們,對不起,真的好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