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玉抱著徐逆,撫摸他蒼白的臉。

如果不是她用碧落之晶激發仙書之力,導致元神受創,徐逆也不會不顧一切,催動紫郢劍,以劍上封存之力,反馭自身。他這麼做,為的就是儘快結束戰鬥,免得拖久了,她的元神之傷無法復原。

而催動紫郢劍,對徐逆來說,是一次冒險。他有過肉身被紫郢所奪的經歷,深知劍上紫郢的神念無法消除。強行調動紫郢劍之力,也許會使他的神念再次被奪。

靈玉默然,事到如今,她心中平靜,但在平靜過後,卻又升起一股隱怒。

這股怒氣無從而來,無處可吐,反衝上腦門,令她無法剋制,也不想剋制。

怒火衝頂,燒燬理智,看到徐逆這樣躺在這裡,前程未知,便有一種毀滅一切的衝動!

她抬起頭,看著青天。

天空遼闊,萬里無垠。曾經被阻隔的天道,清晰無比地落在自己的身上,與元神共鳴。

天道彷彿感應到了她的怒火,元神起落,與之同呼同吸。

六百多年的積累,在這一刻突然爆發。

“起風了……”渾身浴血的佟飛雪喃喃道。

於謂之伸出手,接住一片落葉。

風越來越大,烏雲狂湧而來。

靖輝真人突然覺得不對,一低頭,看到靈玉眼中孕育的風暴。

“天人感應?難道……”他喃喃念出這個詞。

蘇夫人已經一步邁了過來:“快,她要突破了,把傷員都保護好!”

儘管棋局已經結束,天道盟自動解散,然而,蘇夫人的命令,大家還是直覺地遵守了。

突破?化神從初期到中期,有這麼大的動靜嗎?好像沒有吧?十幾年前,徐逆晉階中期的時候,只是出現了天象而已啊!

但眼前發生的事,已經擺在面前,風起雲湧之勢非同小可。

“程道友!”靖輝真人喊道,“徐道友他……”

還未說完,靈玉身影一縱,已經出現在了高空之中。

風雷將她淹沒,天道無遮無擋地壓下。

……

“咦?”古松下,還未離開的長眉老者露出詫異之色,“竟在此時突破了?”

風起雲湧,雷光閃爍,大雨瓢潑,彷彿末日降臨。

一個白色身影,在大雨中若隱若現,那無遮無掩的天道,與其元神完全重合。

長眉老者吐出一口氣,輕輕一點:“既然已經賣了人情,不如就賣到底吧。”

……

三道人影出現在風雷之中。

蘇夫人看到其中一人,大喜過望:“賀蘭前輩!”

這是個神情端肅的中年男子,相貌平常,站在那裡,仿若虛幻。

煉虛修士,解離五行,元神離體。

蘇夫人口中這位賀蘭前輩,赫然就是一位煉虛修士。

賀蘭修士對蘇夫人淡淡點頭:“恭喜脫離棋局。”

三臺界總共才三名煉虛修士,他們並沒有被召入棋局之中,一直超然物外。大乘選定三臺界為棋局,他們沒有那個能力反抗,反正也涉及不到自身,一向置身事外,閉門苦修。

“賀蘭前輩怎會來此?難道三臺界還有什麼不對嗎?”蘇夫人急切地問。

“沒有。”賀蘭望向半空中的靈玉,“只是恰逢其會,過來一探而已。”

蘇夫人愕然。化神初期晉階中期,對煉虛前輩來說,有什麼好在意的嗎?而且,不止賀蘭前輩來了,還有另兩位前輩……

蘇夫人看到遠遠旁觀的另兩位前輩,猜想他們大概不想被打擾,便沒有過去見禮。

這位賀蘭前輩,與她曾有因果,倒是可以一問原因。

“賀蘭前輩,只是突破化神中期而已,這……有什麼不尋常的嗎?”

賀蘭微笑起來:“突破中期,確實很尋常,不過……”他點了點半空中,“天人感應,天道糾纏,這可是難得的觀摩天道的機會啊!”

還有一句話,賀蘭沒有說出口。

天人感應,是這位修士自身引動天道,但天道如此無遮無掩,顯然有大能相助。這個時候,哪怕旁觀,對自身幫助也極大。

得到賀蘭的提醒,眾化神醒悟過來,靜立旁觀。

風雷中的靈玉,此刻的識海,卻是一片平靜。

幽暗的識海中,她靜靜盤坐。

“為何如此憤怒?”

一個人影浮了出來,站在她面前。

同樣的素衣黑髮,同樣俊俏的容顏,細觀才會發現,相貌有所不同。

靈玉抬起眼眸:“為何……”

“為何?”這人重複。

“為何要這般任人宰割?”她的聲音平靜淡漠,沒有憤怒,沒有波瀾。

懷素微笑:“問那案板上的豬,為何要被人宰割?問那些沒有開啟靈智的妖獸,為何要成為修士的踏腳石?問那底層的人們,為何要任由上位者主宰命運?問那些低階的修士,為何要成為高人的犧牲品?”

“這就是你的答案嗎?”靈玉喃喃道。

懷素輕嘆一聲:“我也曾經有過和你一樣的困惑。當年道觀被人滅門,我立誓復仇,走遍千山,尋仙終成,手刃仇人。後來,在很長的時間裡,我的修為沒有半點進步,你可知道為何?”

靈玉搖頭。

懷素輕笑:“我修仙最初的目的,只是為了復仇,心願已了,便沒有了進步的動力。”

靈玉目光微閃:“所以我……”

“我不是要藉此告訴你需要仇恨。”懷素淡淡道,“恰恰相反,仇恨,是最不穩定的動力。等到有朝一日成功了,你所有的動力就會消失,一蹶不振。”

“……”

識海里安靜許久。

“我……不是一個天資縱橫的修士。”懷素輕聲說,“在很長的時間裡,我的修為在同階修士中只能算是差強人意,尤其報仇之後。成就元嬰,已是一方宗師,仇人已死,無人敢犯。我那時候以為,大概終我一生,也就是元嬰修士了。”

“那後來怎會……”聽懷素這樣說,靈玉有些許詫異。她有懷素部分記憶,卻不知道她曾經有過這樣黯淡的日子。

懷素元君,這本該是她的稱號,身為人類女修,最頂尖的稱號是元君,就像簡不凡的稱號是洞玄真君一樣。

但,懷素元君這個稱號在人界反而知之不多,大多數人記住的是另一個稱號:丹霄帝君。

那個將道場建在明塵界,令周圍百界臣服,無人敢犯的丹霄帝君。

就連大乘修士,提到這個名字,都會被鎮住的丹霄帝君。

這個連稱號都透出一股狂妄的大乘修士,怎麼會曾經是個化神無望的平庸修士?哪怕這是自己的前世之身,靈玉都不敢相信。

懷素怎麼會是這樣一個修士?這與她完全不同啊!

“覺得不可思議?”懷素輕笑出聲。

靈玉搖頭。她知道懷素不是天才修士,與簡不凡不能相提並論,但大乘之後,畏懼懷素的人,多過畏懼簡不凡的人。就實力而言,懷素並不比簡不凡差,甚至更勝一籌。

“什麼事讓你改變的?”

懷素的眼睛裡,流過許多回憶,她慢慢說道:“那一年,我即將千歲,仍未化神。我知道自己缺的是什麼,除了契機,還有應該具有的迫切的渴望……我試圖去尋找契機,但遲遲未能尋到,直到在明塵界發生了一場大戰。”

“大戰?”靈玉想到了剛才這場大戰。

“不錯,大戰。”懷素眼裡浮出神采,“兩個煉虛修士大打出手,我恰巧在場,險些成了殃及的池魚。”

“那你……”

“不。”懷素知道她在想什麼,堅定地搖頭,“我並非因此感覺到自己的弱小,深恨無力改變,而從此奮發。我當時想的是,這麼高明的法術,這麼強大的實力,為什麼我不能擁有?我,想要這樣的力量。”

靈玉怔住。

懷素繼續說下去:“我的人生經歷,你大致知曉。自化神開始,我修為突飛猛進,終有一日,成就大乘,立於人界之巔。”

靈玉定定地望著她。

懷素此刻的神情是平靜的,甚至可以說是溫柔的:“前世的我可以做到,今世的你為何要被仇恨左右?”

說完這句話,懷素的身影在識海中慢慢消解,化為碎屑,消失於無形。

靈玉默默坐著。

原來沖天的怒火,不知不覺消失了。

仇恨可以帶來動力,但動力帶來的仇恨,不可持續。

前世的懷素可以做到,為什麼今生的靈玉不可以?

靈玉閉上眼,感到天道在周身迴圈往復,她只要稍稍用心,就可以感覺到那個奇妙的世界。

是的,這是她曾經為之痴迷的世界,突破化神,努力向前,她要見識的就是這樣一個世界,而不是因為仇恨。

天道,她,要尋的是天道。

……

明明耳邊什麼聲音也沒有,靖輝真人等卻好像聽到了一聲悶響。

抬起頭,半空的那個人影被風雷覆蓋,只有隱隱約約的一個影子,若隱若現。

風雷過後,片片雪花墜落。

佟飛雪驚奇:“怎麼會是……雪?”

程道友修煉的並非冰系法術啊!

下一刻,她更吃驚了,雪化成雨,捲起霞光。

緊接著又是飛花墜落。

賀蘭詫異:“五行解離,這……”

蘇夫人大吃一驚:“賀蘭前輩,您說這是五行解離?那不是……”化神晉階煉虛?不可能吧?

賀蘭搖頭:“並非大晉階,只是這位提前跨過了五行解離的階段,前程不可期啊!”

在化神初期晉階中期就五行解離,煉虛最大的障礙已經提前跨過了。真是後生可畏,後生可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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