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安去傳旨宣見胡濙的時候,說了來意,而胡濙知道遲早要改封,也便早就準備好了。

陛下決議改封,胡濙自然不會阻攔,而是拿出了準備好的奏疏,奏於陛下。

朱祁鈺為何老是覺得新的禮部尚書不好用,蕭晅自然不必提都被斬了,那姚夔也只是勉強堪用,都不如胡濙用的順手就是如此。

就這改封一事,朱祁鈺問姚夔,姚夔只會說回去部議,然後拖拖拉拉走半個月的流程,但是胡濙會提前做好準備,皇帝要的時候,就能拿出來。

這不是第一次了。

之前鄭王朱瞻埈的事兒,胡濙也早就琢磨明白了,早早的寫下了鄭字,就等著皇帝宣見。

“沂王?”

朱祁鈺開啟了奏疏,看到了奏疏上寫著宗人府為禮部請封格式的奏疏,他笑著問道:“有什麼講究嗎?”

“沂,山東沂州,秦時琅琊地,尊貴顯赫。

沂,沂水,自魯山、沂蒙山起,入黃海止.”

胡濙這話的很有趣,他雖然沒有明說,但是意思,都在這一句句之中。

沂州秦朝時候名叫琅琊,所以沂王,也可以叫琅琊王。

而入黃海止,這四個字,大抵就是朱見深最後的歸宿。

無論是朱見濟還是朱見深,都要封出去,而且越遠越好,近一點,太子都要睡不著。

“那就沂王吧.”

朱祁鈺認可了禮部的奏疏。

印綬監和尚寶監連夜做了新的金印,這在冊封詔書下達至稽王府時候,是要一併換印的;而司設監則是連夜做了新的儀仗,這沂王日後出行,再舉著稽王的華蓋,那司設監大抵是要挨板子的;二十四監一頓忙碌,終於在次日清晨做好了一應準備,興安招搖過市,帶著一眾紅衣宦官走過了街道,這麼做,就是引得京師所有人好奇,看看陛下又要做什麼。

這樣,改封的事,便人人周知了。

興安來到了稽王府之後,等著稽王府內外都出了門接旨才甩了甩拂塵,往前走了兩步,大聲的喊道:“稽王府內外接旨聽宣.”

兩個小黃門捧起了聖旨拉開,興安才再甩拂塵,陰陽頓挫的喊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繼大寶以來,稽王勤勉恭順,今已至成丁,朕殷期有至德,斯享宏名,得成大功,宜膺昭報。

改封沂王,宗俸萬石。

佈告天下,鹹使聞之.”

“欽此.”

在興安宣旨之後,小黃門拿著新的金印來到朱見深面前換印。

朱見深摸出了自己的金印,交給了小黃門,取了新的印綬,依然有點覺得迷茫。

這改封改得太快,以致於朱見深都覺得有些不敢相信。

昨日五爺爺才遞上去奏疏,今日這改封的詔書就下來了,可見陛下的確是個光明磊落之人,對朱見深的喜愛,也不是為了表示親親之誼的禮貌行為。

很快一應禮儀都由稽王改為了沂王。

“禮成,沂王殿下,走吧.”

興安三甩拂塵宣佈禮成,他讀完聖旨就讓開了,朱見深跪的是聖旨,跪的是陛下,不是他。

“去哪?”

朱見深疑惑的問道。

興安理所當然的說道:“改封按制自然改藩,這稽王府自然住不得,得住沂王府了,昨日宗人府連夜收拾出了沂王府,殿下抓緊收拾下,而後到泰安宮謝恩才是正理.”

朱見深站起身來說道:“孤…知道了,謝大璫提點.”

聖眷正隆,改封的一應禮制,戶部不會缺少一絲一毫。

朱見深從住了十幾年的稽王府搬家到了新的沂王府的當日,稽王府當日就被拆了,速度之快,很像陛下雷厲風行的風格。

直到這個時候,朝中大多數人才知道,陛下看這個稽王府多麼的礙眼。

不是看稽王府的人礙眼,而是看到稽王府這三個字礙眼。

這片空地,會在工部的營造之下,建成了一處類似於太液池的園林,供十王府宗室休憩使用。

至此,稽王、稽王府都隨著改封煙消雲散,而稽戾王成為了稽王唯一的符號。

朱祁鈺聽到了稽王府被拆了,這心氣兒終於順了些,這個疙瘩其實在心裡擰巴了許久,但是他不能表現出來,一旦表現出來,這稽王府上下不知道要遭多少刁難。

趁著改封,終於把礙眼的稽王府給拆的一乾二淨,心氣兒自然順當了不少。

在稽王府被拆了的同時,慈寧宮太監提著下襬尋到了孫太后,恭順行禮之後,才跪在地上說道:“稟太后,今天陛下下旨為稽王改封,日後得稱沂王了,倒是喜事,陛下準備也十分周全,很是熱鬧.”

坐在珠簾後的孫太后手中的佛珠一停,睜開眼說道:“改封了?沂王嗎?琅琊地,好地方。

皇帝有心了,有心了.”

十一年了,孫太后擔驚受怕了十一年,結果她設想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都沒砸到她頭上,似乎只要老老實實的待著,陛下就跟忘記了她一樣。

反倒是這個親孫子,陛下視如己出十一年,恩賞不斷。

孫太后絮絮叨叨的說道:“皇帝有親親之誼,只不過在這大明國事之下,改封了也好,省的孩子惦記著鬧心.”

“就是…就是…”這慈寧宮太監有些吞吞吐吐的說道:“沂王殿下有了新的王府,今兒就搬了過去,這剛搬過去,這稽王府被拆了.”

這太監有些擔心,孫太后反而一笑,捻動著佛珠笑著說道:“皇帝也是個妙人,就喜歡拆東西,先是我兒的陵寢,前段日子,把朝陽縣堂給拆乾淨,還挖了個坑把新縣堂放了進去,鬧得這朝陽縣堂的官吏們,天生矮人一頭,到哪裡都被笑話,今日又把這稽王府給拆了.”

“拆了也好,拆了乾淨.”

孫太后對皇帝只是拆了稽王府情緒非常的淡定,甚至有心說笑。

“太后不生氣嗎?”

這次論到太監不懂了,這拆了稽王府,這天塌的大事兒,在太后這裡,就是一笑了之?若這也算是大事,孫太后也活不到景泰十一年了。

孫太后站了起來,走出了慈寧宮,看著陽春三月的明媚,對著太監說道:“你不懂.”

“皇帝對我兒做的那些孽,這心底還是有怨氣,而且怨氣很大,這麼些年了,就禮數上說,皇帝也該見見我這太后,可是一次沒來過,到底是心裡憋著一股氣.”

“只是礙於大明國朝,皇帝不好發作,只能拿這宅子撒撒氣.”

“不拿宅子撒氣,難道拿人撒氣?”

孫太后這些年也想明白了,為何在太廟殺人之後,皇帝就像忘記了稽戾王這個人,選擇了冷處理,不是皇帝心裡沒氣,這氣兒很大,但說到底,皇帝以江山社稷為重。

以江山社稷為重,簡單的幾個字,卻重若泰山。

皇帝是個好皇帝,孫子現在也改封了,壓在孫太后心頭的那塊大石頭,也終於落了地。

孫太后並沒有被禁足,這偌大的皇宮,她想去哪裡去哪裡,這偌大的京城,她想去哪裡去哪裡。

國朝有事,孫太后也會去觀禮,比如春秋大閱,孫太后也要前往觀禮,太子朱見澄入講武堂時候,孫太后也去了。

場面上的事兒,朱祁鈺也從沒讓孫太后跌過面兒,甚至過壽的時候,那個朝中剛直的於少保,都拿著陛下準備好的壽禮給她賀過壽。

至於自己的親兒子、自己的親眷滿門,會昌伯府,孫太后也只能用咎由自取去寬慰自己。

不這麼想,能怎麼想?任何動作去測試皇帝的底線,都是在找死。

再說了,孫太后這些年也想明白,也確實是咎由自取。

宣德年間,漢王府滿門伏誅,甚至連那些府中的門客都被夷了三族,連個名字都沒留下,孫太后本人就是親歷者,當然知道試探皇帝底線的下場。

自古無情帝王家,今日還是聖眷正隆,稍有不慎,皇帝翻起來臉來,可比翻書要快得多。

“你知道為何皇帝一點都不擔心這濡兒長大了,會反噬皇帝嗎?”

孫太后靠在躺椅上,悠悠的說道。

“為何?”

太監伺候著孫太后用茶,還讓宮婢們舉起了華蓋遮陽,邊回答著。

孫太后喝完了一盞茶,才開口說道:“皇帝把事情都坐在了明處,光明正大,日後這濡兒反噬了皇帝,那就是濡兒不忠不孝、無情無義,即便是在五常大倫裡,也是站不住腳的.”

“光明正大則無敵於天下,皇帝無敵,則大明天下無敵,大道誠不可欺.”

“走,去沂王府看看.”

改封這麼大的事兒,既然皇帝讓太監們遞了個話,她自然要過去看看。

新的沂王府修的非常大氣,在這十王府裡,算是僅次於襄王府邸的王府了。

“見過祖母.”

朱見深看到不常見到的太后有些拘謹的行禮說道。

孫太后受禮之後,才頗為嚴肅的說道:“崇王受封至今,仍然住在泰安宮裡,至今沒有自己的府邸.”

“你這宅子陛下給你修了,而且修的這麼周正,不是陛下對太廟的事兒,心裡有愧,陛下登基至今做了那麼多的事兒,唯獨太廟這件事,陛下不會後悔.”

“甚至連朝臣們非議陛下這皇位是篡來的,陛下都沒爭辯過一句.”

“你要是覺得陛下在補償你,在愧疚太廟殺人,你就大錯特錯了,你若是這般想,日後沂王府滿門顛覆之時,沒人能救你.”

孫太后來新王府,不是單純來看看陛下是不是薄待了自己的孫子,而是來訓誡的。

孫太后一定要提醒自己的孫子,不要讀錯了聖意。

陛下這番作為,很容易讓人誤解為陛下對太廟殺人心裡有愧,若是如此理解,那死的時候,就不能怪皇帝無情了。

朱見深日益年長,隨著年齡的增大,已經不能只看成個孩子,這沂王內外的擔子,都要落在朱見深的身上,若是朱見深想錯了,走入了歧途,這沂王府,萬劫不復。

“孩兒知曉.”

朱見深不卑不亢的回答著。

朱見深可太清楚其中的差別了。

論親近,朱見深和皇帝更親近一些,朱見深更瞭解他叔父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陛下會對太廟殺人有愧?若是能重來,陛下恨不得再多刺幾劍,只恨自己武藝嫻熟,一下就要了稽戾王的命。

孫太后看朱見深的模樣就知道,朱見深明事理,拎得清其中的分別,便不再多說,說多了反而招人煩。

“今年過年陛下有沒有循例賞賜五塊飴糖?”

孫太后又低聲問了一句,她對這個問題頗為關切,每年都要問一次。

“賞了,不多不少.”

朱見深回答著。

孫太后聽聞之後,如釋重負的說道:“那就好,那就好,好了,哀家也乏了,這便回宮去了.”

“送祖母.”

朱見深將孫太后送出了門,直到孫太后的車駕在街角拐了彎兒,朱見深才回到了新王府之內。

朱見深其實也清楚,那五塊飴糖,並沒有任何的意義,當初也只是陛下袖子里正好有哄孩子的糖便給了,但是成了慣例,不賞,有些人就睡不著了。

朱見深打馬去了講武堂,這颯爽的身姿如同一片紅雲一樣的少年郎,京師人人都知道這是稽王,不現在應該叫沂王朱見深了。

眼下京師的街頭巷尾,都有一種奇怪的猜測,認為這朱見深是陛下的大皇子,這種傳聞有板有眼,說的人一愣一愣的。

連朱祁鈺聽到之後,都認真的回憶了一番,確信不是年少風流史,更沒有狸貓換太子。

只能說這個傳言,確實有合理之處。

這傳聞大抵就是郕王殿下早就對大位有覬覦之心,有了皇嗣之後,便秘而不宣,一直等到了宮裡傳出了生子的訊息,立刻將自己的孩子換了去,以圖江山社稷,現今郕王一朝如願,自然對這個送出去的孩子更加厚愛。

這個傳聞的核心邏輯就是郕王謀大位之心,日久彌堅!一個意圖篡位的親王,買通宮婢換太子不是很合理嗎?朱祁鈺非常感謝街頭巷尾的說書人和那些神秘的、有親戚在宮裡當差的大喇叭們,沒有把土木之變,塑造成他朱祁鈺為謀大位的陰謀。

其他事兒也就算了,若是土木天變的歸因如此塑造,朱祁鈺真的要發飆了。

改編不是胡編,戲說不是胡說。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朱祁鈺看完了緹騎風聞言事送來的塘報,嗤笑了一聲放在了一旁,不做處置。

這種皇家辛密的事兒,越是禁絕,越是流傳,只能隨他去了。

朱祁鈺指著塘報上故事,笑著說道:“興安,你說這故事合理嗎?不合理.”

興安看完之後,也是樂了下,但只樂了下,臉色依舊陰沉。

“這怎麼了?誰惹著咱們宮裡的老祖宗不高興了?”

朱祁鈺看著興安的情緒有些不對,疑惑的問道。

“陛下,太后無詔去了沂王府.”

興安的語氣帶著一絲陰冷。

朱祁鈺笑著說道:“你去稽王府宣旨的時候,朕讓成敬去傳的話,別老盯著太后,你捨得自己小命兌出去,朕還不捨得.”

“如此,臣想多了.”

興安面色放鬆了幾分。

興安去宣旨了,朱祁鈺讓成敬差人遞了話,興安回來覆命就在案前伺候,自然不知道這出,興安還以為是太后自己擅動,便打算兌子了。

無論是興安還是盧忠,朱祁鈺都不捨得拿去兌孫太后,那隻能任由孫太后這麼活著了,孫太后知道天命,能在大風大浪裡活到現在,也不用太過於擔心。

這宮裡有老祖宗興安,二祖宗成敬,三祖宗李永昌,大家都是祖宗,皇帝差遣的事兒,是不會互相通氣兒的,這是宮裡的規矩。

若是皇帝讓二祖宗辦大祖宗,這二祖宗和大祖宗通氣把皇帝給辦了,豈不是麻煩?唐中晚期,宦官亂政,就是這麼亂的。

“陛下,沂王殿下求見.”

小黃門進門奏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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