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記周、徐容和高涵三人看著被結束通話的電話,在錯愕的同時,感受也各不相同。

徐記周的臉上的神情在陣陣難明其意的複雜交錯之後,乍然間陷入了沉默。

一部戲,無論多大的腕兒出演、多有名氣的導演執導、多牛的投資方製作,從策劃、籌備、拍攝、發行到最終播出的各個環節,總是避免不了妥協、讓步。

即使《建黨偉業》那樣的超豪華獻禮片,同樣難以倖免,前陣子為了過審,黃健新不得不刪去六十多位演員的戲份和一些劇情。

而從剛才那位“馬總”的語氣來判斷,這次需要妥協的,是劇組。

徐記周是個中年人,因此的,在被罵了一通,並被掛了電話之後,他憤怒、生氣,可是在憤怒、生氣過後,更多的卻是憋屈,而這種憋屈,他又沒地方喊冤,只能沉默著自我消化。

他只是個不太出名的導演,在劇組內部,對拍攝都沒有絕對的話語權,更何況對上一家影視公司的老總,況且縱然大導,面對這種情況,往往也避免不了妥協。

長相兇惡、五大三粗的高涵,此時眼觀鼻、鼻觀心,在幾分鐘之前,他已經出離的憤怒,可是此時,他明白,事情的走向,已經不是自己這個執行導演能夠置喙的。

三人沉默了好一會兒,徐容看向徐記周,問道:“這個馬總,什麼來頭?”

“星之國際京城分公司的總經理,可以說是他們在內地的代言人.”

徐容回想著剛才的口音,問道:“臺省人?”

“臺省人.”

徐容瞭然,為了促進兩岸文化交流,潛移默化地增加臺胞對內地的瞭解,增強臺胞對國家的歸屬感,內地這邊一直鼓勵臺省藝人到內地發展,金馬獎能夠在內地能夠具備巨大的影響力,也是得益於此。

可是這種鼓勵、認可,卻讓絕大多數臺省人誤以為內地是懷著對臺省先進娛樂工業的仰視。

尤其是觀眾、粉絲對明星的追捧,導致很多臺省娛樂產業從業者的心態逐漸發生了不為人知的轉變。

徐記周擺了擺手,道:“算啦算啦,收工吧,明天我再跟他們好好談談.”

“等等.”

徐容喊住了他,道:“這還談個屁,換個演員吧,反正戲不多,抓緊時間的話,三天估計就能補拍完.”

徐記周被徐容的提議嚇到了,道:“徐老師,這可不能隨便說,這幫人別的不會,一旦咱們那麼幹了,轉頭人家就會一頂破壞兩岸文化交流的帽子扣下來,誰來頂?”

徐容斬釘截鐵地道:“我頂!”

見徐記周面露猶豫之色,徐容接著道:“我倒要看看,一家臺省分公司的老總,是怎麼搞爛咱們《番號》的.”

“徐老師,你別上頭,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徐記周覺得徐容還是太年輕了,立刻勸道,“港臺藝人在內地橫,不單單是政策方面的照顧,主要是他們在內地數量龐大的擁躉,在他們的粉絲眼裡,人家天生就比咱們厲害、比咱們高貴,一旦起了糾紛,天然的就是咱們不對.”

內地的藝人在國內的擁躉,遠遠不及港臺,而且最近幾年港臺藝人抱團的跡象非常明顯,一旦發動輿論,形成群嘲,劇組哪怕佔理兒,也會成為口誅筆伐的一方。

徐容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徐導,咱們拿人家當兄弟,可是人家啊,也許只是把咱們當成提款機,就說拍攝期間偷偷溜走這種事兒,換個港臺組,他們敢嗎?”

“至於輿論,正好看看到底有哪些吃裡扒外的傢伙.”

“徐,徐老師?”

徐記周愣愣地瞧著臉色冷峻的徐容,這一刻,他好像第一次認識他一般,因為在過去,徐容整天總是笑呵呵的,無論對誰,也都保持著相當的客氣。

徐容見徐記周仍猶猶豫豫,眉頭不由皺起,可是很快的,他大體明白了原因,他背靠人藝,不怕一些臭魚爛蝦聯合起來搞自己,但是徐記周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導演,一旦被推到風口浪尖,巨大的輿論壓力之下,很可能就此萬劫不復。

徐容衝著遠處的王亞芹招了招手,道:“亞芹,電話給我拿過來.”

“哎,徐老師,給.”

王亞芹當即一陣風似的衝到了三人跟前,將手機遞了過來。

徐容接過手機,開啟通訊錄,找到了個電話撥了出去,大概時間已然深夜,過了好一會兒,電話才被接通。

徐記周瞥了一眼通話備註的“陳閏生”三個字,抬起頭來,驚詫莫名地望著徐容,他沒想到,徐容跟大老闆還有交情。

徐容注意到徐記周的視線,直接開了擴音,笑著道:“陳哥,沒睡呢吧?”

“馬上就要睡著了,你小子能不能別大半夜......等等,是不是劇組出了什麼大問題了?”

“問題倒是不大,不過有點小事兒得讓你拿個主意......”徐容一五一十地將事情的過經過簡略給陳閏生說了一遍,那邊聽完了之後,並沒有發火或者憤怒,而是不大在意地道:“星之國際是吧,我知道了.”

在徐容以為電話就此結束的時候,陳閏生的聲音又傳了出來:“哎,我說,以後這種屁大點事兒你能不能別大半夜跟我打電話,本來睡眠就不好,結果你這一通電話,我又得倆鐘頭醞釀.”

“哈哈,我的錯我的錯,改天我自罰三個賠罪.”

“你可拉倒吧,你自罰仨是喝美了,可是我還得讓人送你回去.”

結束通話了電話之後,徐記周疑惑地看著徐容,因為他沒從大老闆的話裡判斷出到底什麼意思。

“知道了.”

似乎怎麼理解都行,就像批示檔案時的“閱”一樣,既可以理解為“同意”,也可以理解為“不同意”。

徐容將手機揣進了兜裡,轉過頭,對徐記周道:“這下你放心了吧?去找演員吧.”

徐記周想再問問到底怎麼回事,在老闆沒有明確表態的情況下,這就把人給換了?可是他沒有張嘴,因為他隱約感覺,徐容讓自己聽這通電話,絕對不是無的放矢,只是自己一時半會兒的沒想明白到底怎麼回事。

問出來,反而顯得自己很蠢。

不過既然徐容拿了主意,大老闆也表示“知道了”,這個事兒即使回頭爆了出來,算賬也不能算到自己頭上,轉而問道:“這,上哪找合適的人去啊?”

“四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女演員遍地都是,實在不行,我那有個人,明天就能到位.”

徐記周當即喜出望外地道:“啊,那麻煩徐老師啦.”

徐容聞言,不由愕然,盯著徐記周打量了好一會兒,簡直要被氣樂了,不解地瞧著他,問道:“徐導,你到底在怕什麼呀?”

他實在不能理解徐記周的想法,就像他不能理解這個行業內很多人奉承港臺的行為。

說用自己的人,是他在拿話激徐記周,因為一旦用了他的人,這件事兒徐記周基本徹底撇清了干係,外行不明白,但是業內一瞧,就知道是他這個監製拿掉了吳青。

徐記周賠了句笑:“徐老師,說句您不愛聽的話,您有狂的資本,因為他們不敢也不能把您怎麼著,可是,我徐記周,沒有那個資本,得夾著尾巴做人啊.”

徐容看著目光不再躲閃,語氣也不再猶豫的徐記周,無聲地嘆了口氣,道:“抱歉,話說重了.”

徐記周搖了搖頭,道:“說實話,剛才那通電話,我也很憋屈,謝謝徐老師替我出這口惡氣.”

徐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說點什麼,可是最終,只是道:“收工吧.”

也許放到幾年之前,他處在徐記周的位置上,做的也是和徐記周類似的決定,就像徐記周說的,沒有那個資本,就得夾著尾巴做人。

“收工,收工!”

上了車之後,徐容直接對司機說道:“今天不回酒店,去我家.”

他得回去把徐行接過來演趙燕這個角色,至於小張同學,就別碰拍對演員沒什麼意義的抗戰片浪費時間了,現在她正跟著馮遠正排戲,比演一個可有可無的角色強了不知道多少倍。

當徐容回到家,進了臥室,卻發現床上的被褥鋪的整整齊齊,可是壓根沒有小張同學的半個人影。

“奇怪,小張去哪了?”

他先是去了趟書房,推開門,裡頭黑漆漆的一片,等摸開了燈,看到桌上還擺著自己離開前放的《家》,無語地撓了撓頭,自己也真是,小張同學怎麼可能會來書房呢?而後他又跑了趟樓下的ktv、健身房,只是轉了一圈之後,仍舊沒有發現小張同學的身影。

站在客廳當中,他的視線掃視了一間間房間,最終,他才想起來還有一間小張同學可能在的房間裡沒檢查過。

推開練習室的門,裡頭的燈亮著。

在房間的一角,本來放在健身房的按摩椅,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挪到了這裡。

而小張同學孤零零的腦袋,就那麼斜掛在按摩椅的頸枕上。

徐容輕手輕腳地走了按摩椅旁邊,只見小張同學的身子安靜地窩在按摩椅中,嘴巴微微張著,正睡的“吼吼”的正香。

半蹲下身子,他本想伸手摸摸她的臉蛋,可是一股淡淡的汗味率先湧入了鼻孔。

他不由地嘆了口氣,他的表演方式,小張同學不樂意學,也學不來,而馮遠正的表演方式雖然適合她,但是弊端也極為明顯。

累。

因為格派訓練方法的核心,就是先達到人體的極限,要麼是生理的極限,要麼是心理的極限。

就那麼半蹲著,他仔細地打量著小張同學,她的嘴巴,偶爾的會蠕動一下,估摸著夢裡夢到了好吃的了。

他沒喊醒她,而是輕手輕腳地將小張同學抱起,關了燈,走向臥室。

剛把小張同學放到床上,連被子都沒來得及蓋上,小張同學就悠悠睜開了雙眼,迷濛地瞧著他:“徐老師,你回來啦?”

“繼續睡吧,我先去洗個澡.”

“噢.”

等徐容洗完了澡從浴室出來,只見小張同學倆眼睛虎愣愣的瞧著自己:“噢,我愚蠢的歐豆豆,你回來為啥不提前吱一聲.”

徐容不解地望著她,問道:“你最近是把鄉愛和日劇混著看啦?”

“哈哈哈.”

徐容想起了一件事兒,道:“對了,你既然醒了,下去跟徐行說一聲,明天早點起來,跟我一起去劇組.”

小張同學捏著自己的睡衣放在鼻子前聞了聞,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頭,爬了起來,問道:“徐行和你一起去劇組?幹嘛呀?”

徐容回來之前就已經想好了理由,道:“劇組一個女演員臨時辭演,正好空出了一個角色,導演沒合適的人選,就讓我推薦.”

這是他一貫的做法,他從不會告訴小張同學人心是多麼險惡,事兒會做的多麼無賴乃至於無恥,因為知道的越多,瞭解的越多,她對這個行業抱有的幻想越少。

就像過去,她一直夢想著當電影明星,可是如今,她當明星的想法卻隨著對這個行業的瞭解淡化了許多。

徐容有時候也不確定自己做的到底對不對,但是在做時,他並沒有考慮那麼多,因為讓家人過的更好,本就是他努力的意義之一。

“噢,好叭.”

小張同學趿拉上鞋子,一邊走向門口,一邊道,“你先趕緊睡吧,我待會兒還要衝個澡,今天可把我累壞啦.”

“行.”

第二天,劇組並沒有公佈吳青被開除的訊息,但是沒人是傻子,從重拍的第一場戲開始,所有人都意識到,昨天晚上偷偷溜走的吳青,被換掉了。

而在第三天早上,吳青又回來了,只不過這次陪著她一起的,不僅她的助理,還有個鵝蛋臉的三十來歲的中年女人和一個頭不高,稍微謝了頂的中年男人。

片場在四人走近的一剎那陷入了詭異的寧靜,無論站著的、坐著的、蹲著的,都放下了手中的活,對著四人,尤其是跟在中年女人和謝頂男人身後的吳青,行注目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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