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容並未立即動筆,對於自身的猜測的正確與否,其實他連一成把握都沒有。

據他所知,每一個在表演上達到一定高度的體驗派或者以體驗為主的演員,都曾在某個時間段懷疑過斯氏體系、理論、方法的正確性,乃至於懷疑自身所學習的一切。

那些對自身產生的同行,有的因為理念、信仰的崩塌徹底淡出了行業,有的因為主動或者被動默默堅持,如同黑夜中迷失了方向而只能憑著感覺航行的航船一般,隨著時間的積累逐漸意識到斯氏理論才是永不熄滅的燈塔,並在多年以後回想起這段自我懷疑的歲月,總是不免感嘆自身的無知和稚嫩。

就像很多最頂尖的物理學家步入晚年後逐漸轉變為最虔誠的神學家,斯氏理論其自身體系的特點總免不了讓演員產生自我懷疑。

徐容很清楚地瞭解這一普遍現象,並且為了避免自身重蹈覆轍,他向來重視基本功,因為過去的同行對斯氏體系的質疑和困惑往往是從“體驗”這一根本基礎開始的,而且據他了解,一旦懷疑產生,至少要兩到三年才能走出來。

偶爾的,他也會羨慕那些難以確定能否稱得上演員的藝人,他們終其一生都不會遇到類似的困惑,更變態的是,這些人可以連軸轉的接戲,根本不需要預留調整的時間,如果他也能做到這個地步,每年光片酬至少能達到兩個億。

省時省事省力而且來錢快。

但是徐容又清楚地明白,那麼搞只不過是把未來至少十年的錢透支了。

以對作品的態度而論,目前國內的演員心態大致分為四類。

第一類,極其珍惜自己的名聲,接劇本特講究,哪怕是人情託過來,只要覺得劇本不行堅決不接,而這類人又分兩種,一種是各種型別的角色都能演,另外一部分是隻能演一類角色。

第二類,對於自身的要求是一到三年內至少一部戲上映,隨著影視產業化程度越來越高,藝人更新換代的速度越來越快,長時間不出現在大眾的視野當中,很容易被觀眾忘記,而觀眾忘記又意外著行業忽視,因此為了保持競爭力,三年內必須要有一部戲上映,而這類演員作品的質量就沒那麼穩定,因為有些戲雖然質量不好,但相比之下已經是他們接到的質量最好的劇本。

第三類,對劇本完全沒要求,接戲的標準只看投資額,因為投資意味著宣發力度、意味著平臺、排片和關注度,這樣的片子,即使是爛片,一樣能夠吸引巨大的關注。

第四類就比較簡單,收到什麼劇本就接什麼戲。

四類演員並沒有業務水平的高低,有些人水平極差,但一向很能保持“老藝術家”的風範,弄得投資人整天罵娘不講人情,有的明明業務水平高的離譜,可就是接不到戲。

也就導致目前業界存在著這樣一種觀點,為什麼一定要追求登峰造極的業務能力?

戲差不多不就行啦?!

同行抱有這樣的想法,徐容能夠理解,任何一項技術,想超越90%的人大概只需要付出五成的辛苦,但是想要超越%的人,需要的就不僅僅是十成的辛苦,那是絕大多數人自出生就註定了無法觸及的高度。

是詭異的是,不少觀眾竟然懷揣著更大的寬容,接受了這種觀念並習以為常。

在觀眾和藝人的相互“體諒”之下,竟然形成了一種不正常的默契。

但是正是這種默契給了他機會,幾年前師兄黃曉明在內地影視行業如日中天,連續兩年入選四大小生,而且還是四大小生之首。

因為他的業務水平是最頂尖的!

這也是他能夠力壓將近兩代同行的原因,新千年以來,偶像大行其道,演員會不會演戲無所謂,只要長的帥機會到了,至少能紅一年,最長能紅五年。

可是某一天,觀眾突然發現,有個不僅長得帥,而且演的角色讓人莫名覺得真實的演員,出現了。

就好比有些人自出生伊始吃屎長大,直到成年,他從未覺得屎難吃,可是陡然有一天,機緣巧合之下,他吃到了一份色香味都是頂級的精美大餐,此時,即使再把屎再做成巧克力的味道,也再也難以塞進他們的嘴巴。

同行的對自己的看法,徐容多少了解一些,在他之前,大家都能混的不錯,可是在他之後,很多人已然無法維持體面。

這才是他一直以來致力於追求登峰造極的原因,他如果跟絕大多數人一樣,那麼如果哪天突然蹦出來了個張容來,他也許只能和前段時間的黃小明師兄一樣,無論多麼不甘,但卻無濟於事。

其次,一個人活一輩子,總要有點追求,不然回首往事,渾渾噩噩,一事無成,恐怕難免落個死不瞑目。

在追求技藝極致的道路上,很多前輩都曾證明,懷疑斯氏體系是一種無知的行為,但也有極個別人,在對斯氏體系產生懷疑之後,篤定地堅持了這一定論,在實踐過程中,逐漸開拓出了一套全新的表演理論以及訓練方法,如方法派、格派等,都是脫胎於斯氏體系。

自身到底是誤入歧途,還是在探索一套全新的方法,他不得而知。

但開弓沒有回頭箭,另外他足夠年輕,如今也才二十六歲,哪怕蹉跎十年,也才三十六歲,正好是事業的起步階段,哪有退縮的道理?!

他感慨著,順手端起了水杯,只是遞到嘴邊時,又頓在半空。

杯中的水,清澈見底,可是這一刻,他並沒有喝下去的想法,他並非懷疑楊蜜,只是本能的覺得這杯水不甜。

也許得換一杯才行。

一樓客廳當中,徐行穿著件紫色圓領針織打底衫,搭配著黑色闊腿褲,跟只豬似的仰躺在沙發上,肆無忌憚地展示著流暢的曲線。

緊挨著她的腦袋,宋佚趴在桌子邊,拿著個計算器,一邊按著“噠噠噠”地按著,一邊在本子上記錄著什麼。

而在兩人的對面,瘦長臉的袁雨跟做化學實驗似的,全神貫注地玩著積木。

徐行今年休息的早一點,可是實際上她寧願去趕通告,徐容上無父母,下沒兄弟,爺爺腿腳又不方便,因此在他還在劇組回不來的情況下,很多結婚必須男方做的事情幾乎全是她和她的父母在做。

她第一次發現,結婚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美好,因為實在太累太累了。

比方說衣服,除了伴郎和伴娘服裝外,光是買衣服就差點沒把她的腿給跑斷,光嫂子一個人的就要準備出門紗、主婚紗、輕婚紗三套婚紗,另外還要準備敬酒、迎賓的兩套禮服,外加婚紗內衣、無痕內衣以及搭配不同婚紗的鞋子等等等等,而除了這些她還要操心哥哥、爺爺、父母以及小張爸媽的禮服。

但是這些東西在整個婚禮當中只是佔比極小的一部分!

幸虧芳芳姐從工作室調了十幾個人,不然她根本不知道怎麼搞。

宋佚倒是沒有特別明顯的感覺,在院裡,徐容是她的傳幫帶老師、是領導,在影視圈,徐容是前輩,而且她爸媽打電話就經常叮囑,一定要抱緊徐容的大腿,千萬不能讓他跑了。

她很羨慕一些人,他們似乎天生就說話好聽,而且又總是那麼有“眼力見”,能夠處理各種各樣錯綜複雜的關係,她也特別想成為大家眼中“情商高”的人,但是就像爹媽說的,天生的腦子笨,老老實實的乾點苦力活。

“小張她們幾個呢?”

“哦,袁珊珊和楊蜜的鞋子有點小,她們去換啦.”

對於經常在家裡過夜的宋佚出現在這裡,徐容絲毫不覺好奇,但是他沒想到的是袁雨竟然也過來了,於是道:“袁雨你什麼時候來的?”

對袁雨,他抱有很大的期待,他今年二十五歲,理論上,還將要在人藝工作四十年,假如平均兩年排一臺戲,那麼就是二十臺戲。

在人藝有一種說法,假如一臺戲10個人,如果能有6個人演好,這臺戲就可以稱之為表演藝術。

但角色是有年齡的,一個五十歲的演員去演一個二十歲的人物,無論再精湛的技藝,也難以掩飾生理的衰老。

之前向國話借袁湶、趕著宋佚上架《我們的荊軻》,深層次的原因是院裡沒有一個能稱得上角兒的年輕女演員,一個可以跟他搭戲的女演員。

但袁雨透過鳴鳳這個角色證明了她具備這個資格。

袁雨聞言轉過頭,露出一個燦爛而又陽光的笑容,道:“一直都在呢,對了,徐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徐容笑著,道:“有半天了,我都聽小張說了,這段時間辛苦你們了,眼瞅著就要過年還得麻煩你們忙前忙後的.”

甭管怎麼說,袁雨的態度不枉他的栽培,在他的預想當中,袁雨以後要影視話三棲發展。

不然光靠徐行一個人給工作室帶來的收入,根本扛不住他和小張同學倆人霍霍。

三人客氣靦腆地笑著,都等著他說下一句,因為聽他的口音,下一句似乎是要給她們一定的獎勵或者感謝。

可是等了幾秒鐘,她們卻發現徐容徹底沒了下文,宋佚下意識地問道:“徐哥,你,說完了?”

徐容瞥了宋佚一眼,哈哈笑著道“就你話多,放心,回頭一定給你包個紅包,總成了吧?!”

“哈哈,謝謝徐哥.”

徐容笑著,就要端著水杯往廚房走,卻聽到袁雨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等一下徐哥,差點忘了一件重要的的事情.”

等徐容轉過頭,袁雨已經站了起來,揹著手,嘴角帶著點笑意,踱著步子來到跟前,道:“請假去給徐容幫忙?”

頓了幾秒鐘,她的眉頭舒展開來,輕輕地點著下頜,道:“應該的,應該的.”

說完了,她轉過身向著本來坐的地方走去,邁了三步,又停下了身形,似乎想起了什麼,轉過頭來,道:“那個小袁吶,你去了,順帶著問問小徐,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院裡幫忙的.”

一旁的宋佚愣愣地瞧著這一幕,完全沒看明白袁雨到底怎麼回事。

徐行瞄了一眼呆呆的宋佚,以及她跟前的本子上一連串的清單,低聲問道:“你算到哪了?”

“啊,完啦完啦完啦.”

徐容看著袁雨衝著自己眨了眨眼睛,笑著道:“行,我知道了.”

袁雨的性格和小張同學、宋佚都不一樣,她是一個相當聰明的女孩兒,對於人情世故的熟絡也近乎本能,但是另一方面,和絕大多數熱切於名利的女演員不同,大概是因為她的家庭條件不錯,她的性格較為純粹,屬於宋佚羨慕的那一類人。

徐容進了廚房,將水杯裡的水倒掉,先用開水把杯子燙了一遍,而後又用開水燙了一遍,完了還有點不放心,再次用開水燙了一遍,才接了一杯白開水,再次經過客廳注意到袁雨仍擺弄著積木,他笑著道:“多大了,還玩小孩子玩的東西.”

袁雨沒回頭,道:“徐哥你可小心著點哦,我們來的時候家裡就有的,肯定是小張姐姐平時玩的.”

“那你可猜錯啦.”

徐行有氣無力地道:“這是是許晴老師帶孩子過來看爺爺的時候落下的.”

“噢.”

徐容並未覺得奇怪,隨著他和馮遠正正式成為團帶班的班主任,也幾乎確定了人藝下一代管理團隊核心,平時一些年紀大些的長輩也會過來坐坐,用的多是以看望老人的名義。

在徐容上樓之前,袁雨極為突兀地問道:“徐哥,剛才,好看嗎?”

徐容頓住了腳步,半轉著身子,疑惑的瞧著袁雨,望著她那隻可意會的視線,道:“什麼?”

“就是打擾你休息的,好看嗎?”

徐容瞧著袁雨嘴角噙著的笑意,眉頭徐徐皺起,視線在三人身上來回流轉了幾回:“最新有一個話題熱度比較高的女主持人,叫柳什麼巖的,你們認識嗎?”

“什麼?”

“知道.”

“不聽!”

三人的答案大相徑庭。

“什麼?”

是袁雨的疑惑,“知道.”

是宋佚的答案,“不聽!”

是徐行的謹慎。

徐容笑著望著三人,轉身上了樓,哈哈笑著道:“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

徐行疑惑地看著宋佚和願意,問道:“什麼意思?”

而宋佚早已經摸出了手機,過了一會兒,一把將筆拍在了筆記本上,極為不滿地撅著嘴道:“徐哥好可惡啊!”

袁雨也貓了過來,好奇地探著腦袋:“到底怎麼回事啊?”

“你們看,這句詩的下一句就是‘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不就是說咱們不自量力?!”

徐行怔了一瞬,一個鯉魚打挺爬了起來,狐疑地挺了挺胸脯:“我?蚍蜉撼樹?不自量力?”

宋佚瞟了她一眼,很快地搜出了徐容口中的那個“柳什麼巖”,然後拿著手機分別在二人跟前晃了晃。

徐行和袁雨仔細看了幾眼照片,低下頭,沉默了好一會兒後,幾乎不分先後地抬起了頭,異口同聲地道:“肯定假的!”

再次坐到書桌前,徐容輕吸了口氣,腦海當中閃過一百年前胡適先生的一句話:

大膽的假設,小心的求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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